黛玉原是这么说,却不曾料到,果然贾琏吃得最大的亏,就是在这女人上头,以至于悔恨终生亦不能挽回。
且说那薛家提亲被拒,薛姨妈和宝钗自然心里好大的没意思,偏生提亲那日,紫鹃却得了皇上的圣旨赐婚,素来朝野上能得皇上亲自指婚的,不是皇室王公之子女,便是权贵小姐,紫鹃竟是极大的体面不说,走在外面也得诰命们三分尊敬,那薛姨妈母女却不免心中更恨了黛玉三分。
母女两个也还罢了,惟独那薛蟠天生混帐,对温厚美丽的紫鹃那是念念不忘,得不到紫鹃,如何依得?不免撒娇撒痴,整日价在家里大吵大闹,几次三番几乎闹到了大观园里去,薛姨妈硬是让两个小厮捆了他方罢。
贾母得知之后,便与凤姐儿笑道:“小鸡雏还有离开母鸡翅膀的时候,薛大爷如今年纪也大了,早该是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整日在家里撒娇撒痴,我们原不能说什么,倒是出去见识些世面,方是个体统。”
凤姐儿听了心中暗笑,明白贾母话里的意思,既然紫鹃现在已经指给了赵将军做夫人,自然也是诰命身份,与她交好,亦是与家中多了一份亲戚意思,如何能因一个渐渐消耗的薛家却给紫鹃委屈?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凤姐儿就笑道:“正是呢,若是链二这么着,早打了他出去办事了,还在家里这么着呢!”
说话的时候,房里的丫鬟婆子原是极多,自然三言两语传到了薛姨妈处。
薛姨妈原也不是愚蠢之人,自然明白贾母话中之意,只得托了几个有年纪的管事,带了薛蟠出去游历个一二年再回来,花几个银子也是有限,总不能叫他在这里胡闹,反给宝钗的婚事添堵,无论如何,她得保住金玉姻缘。
黛玉听了之后,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只是虽然如今有了好店花费心思,却依然难解心头淡淡愁绪。
不知水溶在路上可还安全无忧?是不是不惯风霜之苦?
雪送竹幽,黛玉正自闷坐,一室的温香,水仙开得正好,叫自己还是觉得落寞。
紫云送上大白狐皮的斗篷上来,道:“姑娘想什么呢?虽然冬日里冷,可是多走动走动,让全身的血脉流动流动,手脚都暖了,对身子才好呢,老是闷坐在屋里,手脚就是有手炉脚炉暖着,也是对身子不好的。”
黛玉委屈地嘟着小嘴道:“我不想动,心里闷闷的。”
紫云深知她心事,但是想起这两****也是饮食无心,便硬是拉了她起来,给她披上斗篷,才细细地给她理了理发丝,道:“姑娘快些出去走走,瞧得我才是老大气闷的,我也不知道屋里有什么好的,姑娘只爱闷在屋子里。”
见紫云执意如此,黛玉只得罢了,一步挪不了三寸,只沿路瞅着两旁的雪色,方逶迤至迎春房中。
可巧探春惜春皆在说笑,见黛玉来了,便道:“好得很,懒丫头今儿倒是难得出来。”
黛玉听惜春声音嚷得最响,便凑到她跟前,伸身就作势要拧她两腮,吓得惜春举着双手连连告饶,黛玉心中得意地暗笑惜春,方收回手笑道:“想来得吓你一通,你才能老实些不笑话我呢!”
惜春拉着她坐在炕上,才笑道:“罢了,二姐姐三姐姐都说你了呢,你倒不拧她们,只拧我!”
迎春放下手里的书,道:“瞧着你年纪小,自然欺负你了。”
惜春听了瞪圆了眼睛嚷着不依,姐妹几个叽里呱啦说笑了一番,自在炕上打闹起来。
青年姐妹自然有无数的话题可聊,不过什么书好,什么画妙,又什么琴音更佳等等罢了,终究没甚正经大事来说。
正热闹时候,却见凤姐儿身边的小红走过来笑道:“姑娘都在这里倒是省得我跑许多路。”
黛玉问道:“有什么事情还巴巴儿得打发你过来的?”
小红道:“外面来了好些不认识的姑娘奶奶,乌压压一地的人,老太太叫姨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去认亲戚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倒是没有我的亲戚,只不知道有没有贾家的亲戚?”
小红歪着头想了想,道:“只依稀听着是二奶奶的兄长进京来了,还有大奶奶的两个堂妹子,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哦,对了,还有宝姑娘的兄弟叫什么薛蝌的,一个妹子叫宝琴,生得竟真是好,因许给了梅翰林家的公子,所以进京发嫁的。”
姐妹听了,都“哦”了一声,道:“来了四个姐妹们?”
小红笑道:“瞧着倒是一把子四根水葱儿,又娇嫩又水灵,竟都是少见的,琴姑娘生得更好,比宝姑娘还略胜几分。”
惜春便抛下手里的东西,滑下炕便抓着黛玉的手道:“快去,快去,咱们也瞧瞧去!”
忙都说笑着到了贾母房里,果然叽里呱啦满屋子都是笑语喧哗之声,更有四个姑娘极腼腆得坐在那里。
黛玉和惜春都看着年纪最小的那个姑娘,比惜春也不见小,穿着大红衣裳,水红裙子,杏眼长睫,脸色晶莹,肤光胜雪,圆润润的一张樱桃小嘴分外饱满,嬉笑之间,笑靥如花,别说将那三个压下去了,就是宝钗之丰美亦颇有不及。
黛玉和惜春一齐上前,一人拉着一手,黛玉笑道:“这个妹妹倒是标致,容我猜猜,竟是薛家的琴妹妹了。”
薛宝琴年纪小,从小到大,也算是见多识广,从未见过胜她一二分之人,故而也颇自负美貌。
如今见屋里姑娘无一不是花容月貌,皆非轻薄庸俗之脂粉,心中已有三分井底之蛙之想,再者又见眼前这少女,虽不知她是何人,却最是出类拔萃,容貌绝美不说,浑身气派更是高雅,举止风流婉转,全非自己所能及,不觉也是十分喜欢,故对黛玉比别人更亲近几分。
贾母一面收礼物,一面笑道:“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修的福分?天下间里的好女儿,竟有这些尖儿都到了我这里来了。”
惜春娇声道:“老祖宗知道什么?我可是听北静太妃说起过,先林姐姐小时候在苏州,有一位大师就说咱们家是有百花之主的,有了百花之主,才能群芳聚会。”
说着对黛玉挤挤眼睛,扮了个鬼脸。
黛玉倒是约莫听父母说起过,那年法耶大师的这些话,今见惜春说将出来,不觉瞪了她一眼,见她仍旧如此淘气,自己却是笑了,也不在意。
贾母是最信这个,听了这话倒是一怔,道:“竟有这样的话?可花主是谁呢?”
黛玉笑道:“外祖母听四妹妹胡说呢,虽是法耶大师说过,终究有什么趣儿?”
贾母正色道:“你小孩子家,可不能对佛祖不敬,佛祖是要怪罪的。我倒是有些信这个话,不然为什么咱们家的女儿竟是这样出色呢?不是我张口说大话,便是外面寒薄人家的小姐,只怕还不及咱们家的丫头子呢!”
李纨之婶母点头笑道:“正是,我瞧着,各位姑娘竟比花儿还好看些,就是老太太身边这鸳鸯姑娘,这样的气派,落落大方的,也就不是我们家的两个丫头能及的,我们家的两个丫头就忒小家子气了些。”
贾母听了忙笑道:“可见是谦逊了,这一把子四根水葱儿,一个都不比一个差。你们家的绮儿和纹儿圆脸杏眼的,那书香气息是极浓郁的,瞧着就是书香门第的出身,竟比我们家的姑娘雅淡些,好得很,”
李婶自然不免口内又谦逊了几句,早有四份礼物都送上来了,送给三春和黛玉,皆不落下,亦不厚此薄彼。
回头因见宝琴点着人头数数,便笑道:“琴姐儿倒是点着人头做什么?”
宝琴和李婶同路而来,自然熟稔一些,便脸有不解之色,道:“奇怪得很,婶娘来了,这里大嫂子都是将有几位姑娘都信里说得极明白的,礼物也不落下谁的,可见细致妥当了。如何我家伯母竟只信里告诉我说只有三个姐妹呢?并没别人的?只早早吩咐哥哥给我预备三份礼物就妥当了。”
贾母听了,面上虽不动声色,自然心中不悦,嘴里却只笑道:“只怕倒是姨太太人贵事忙,当我这嫡亲的外孙女是外人,所以竟不曾跟琴丫头说起过。”
宝琴道:“哪里能分这些个呢?若是说外人,我们倒才是外人呢。这个林姐姐是极好的,既然大嫂子能跟李婶娘都说明道白了,可见都知道是自家人的。伯母这样,却是有些不太妥当,若是遇到不明白的人,还当她竟是故意如此呢!”
说着又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好姐姐,我不知道这里有几位姑娘,所以怠慢了姐姐,这里给姐姐陪不是罢。”
黛玉笑道:“这些不算什么,况且若没心意只是东西,倒也是不稀罕的。”
宝琴遂又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幸而我竟没先送上礼物的,不然倒是丢大了我这张俊俏的小脸蛋了。还是哥哥给我想得极周全的,说老祖宗这里家大业大,姑娘们定然多,只怕未必只有三个姐妹在家里,所以礼物给我预备了六份呢,图个六六大顺的意思。所以林姐姐这一份礼物,我也是不曾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