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听了笑道:“你们人清雅,丫鬟的名字亦是十分别致的,原来也有典故。若是没什么事情羁绊,想来那位抱琴姑娘,也是能出宫里的罢。”
入画拍手笑道:“好得很,想来抱琴姐姐也是能出宫里的了,到时候,我可要把我藏起来的糖拿给她吃!”
司棋刮着脸颊羞她,道:“不害臊,抱琴姐姐在宫里伏侍娘娘,吃的哪一样不是山珍海味?谁还稀罕你的糖呢!”
入画分辨道:“我自然知道抱琴姐姐在宫里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也不能比,只是到底我的糖是我的心意。”
司棋听了又笑道:“听听你这话,就该审审你,什么时候自己藏了糖了?难道家里的糕点还不够你吃的?竟藏起来,别是来日打了官司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入画扮了个鬼脸,不理司棋打趣她,只心里盘算着等抱琴回家来,自己给她什么好吃的东西。
卫若兰旁边却淡淡地道:“也未必是人人都在宫里享福的,别瞧着素日里见的那些进上的好东西都在自己家里随处赏人,可是宫里头可不是每一个宫女太监都能用到的,因此才有如今例假出宫里来采买用物。那些宫女太监,若是想自己过得好,也不过就是跟一个有体面又尊贵的主子;若是一旦主子失势,他们便过得比猪狗尚且不如。”
惜春亦有些动容地道:“百姓家有一句粗话,叫什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说的也就是宫里秘事罢,大的欺负小的,小的再去欺负比自己更小更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皇妃娘娘,也都是从受人欺压的小才人小秀女爬上来的,身下,亦不知道到底自己踩了多少的尸骨。”
宝钗因众人都不怎么搭理她,也不好说什么,一旁只是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个,半日才扑哧一笑,道:“我怎么听着倒像是一家子里说的话呢?瞧你们两个,说话竟是这样契合的。”
如今世道最是守礼,素日里黛玉和水溶纵然是情投意合,别人也轻易不敢宣之于口的,唯恐太过惊世骇俗,惹得天下人笑话,因此只在姐妹取笑的时候才说一两句,虽然彼此都不在意,但是外人的口却是最难防备,宝钗这话虽然淡,可是意思若是外人听到,就是惜春一辈子的声名体面都毁却了,因此众人听了脸色都是一沉。
黛玉淡淡地道:“宝姐姐这是什么话?好好儿的事情,原也是没有的事情,经了姐姐的嘴,就是变了味儿,竟是让人不得辩了,这可不是给四妹妹身上安罪名儿么?知道的人还罢了,若是不知道的人,岂不是说四妹妹竟是那样轻浮的人?”
宝钗原本是有心说这话的,自然是有心让别人知道惜春为人轻薄,素日里她在王夫人跟前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这样对黛玉的话,因此今日亦只是随口拈来,却不想黛玉虽不曾在王夫人跟前替自己还口,却在这里竟替惜春还口,不觉红了脸不说话。
惜春冷笑道:“素日里不过顾及着太太的脸面,姐姐不说,只不过我们可不是瞎子聋子,方才对袭人说的话,瞧来对宝姐姐你倒也是极恰当的。在我跟前这么说,也不想想,我贾惜春可是吃素的!”
宝钗心中愧悔,想起小不忍则乱大谋之说,忙改口陪笑道:“我原也不曾想过这些,却是我的不是了。”
众人素知宝钗性情,便是冷嘲热讽亦不能让她动摇丝毫,因此自然也都无话说。
惜春却是沉着脸色,知道宝钗虽然此时名声已然毁却,可是心计之深依然,再者黛玉素日出来,水溶必至,这宝钗在一旁,多少事情都是有忌讳的不能明说,素日里偏她明知如此,又装作若无其事。
因见市肆繁华,极多气度不凡的宫女到处走动,所买皆是各色器具用物玩意儿。
宝钗点头感叹道:“宫里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极有钱的主儿,若是能在宫门后开一街市,必定日进斗金。”
惜春讽道:“我们见了不过就是见着热闹,宝姐姐倒是不愧商贾出身,见到什么都想起做生意的道理来。这些也不等着姐姐先想到,早就有人家在宫门外开辟了一道前门街,原是极繁华的。”
宝钗听了惜春的话,依然是淡然一笑,不管别人如何说,神色淡然自若。
想起惜春牙尖嘴利,宝钗不免心中立下意思,日后万不可犯口舌之过,果然再不如此轻举妄动,这也是后话了。
卫若兰突然看到枫红从一家酒楼下来,便笑道:“大将军来了!”
黛玉和惜春都是扑哧一笑,推着紫鹃,都不言语。
莺儿早早就迎了上去,笑道:“枫红哥哥什么时候回京城来的?”
枫红眼角也不曾瞧她一眼,只到了黛玉跟前,笑着请安,道:“好些时候不见姑娘了,如今一色都还好罢?”
黛玉一面笑,一面忙道:“你如今可是将军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谁还受得你的礼?”
枫红却笑道:“素日里他们取笑我也罢了,姑娘也在这里取笑我。快些去罢,在那里等着姑娘呢!”
黛玉知道他说的是水溶,便轻轻啐了一口,对紫鹃道:“你便跟着姐妹们玩耍罢,我去走走就来。”
紫鹃忙问道:“姑娘去哪里?叫两个人跟着才好,这时候,雪雁也不知道淘气到哪里去了。”
黛玉道:“好容易出来一遭儿,还管她们做什么?由得她们去罢,我也由得你去。”
说着也不理凤姐儿一旁张口结舌,更不理宝钗闪烁的神色,便独自一人轻移莲步,提裙上了方才枫红下来的酒楼,里面一色都是清净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想来是水溶早早吩咐了的。
水溶靠在里面楼梯栏杆上,懒懒地笑道:“果然你今日出来了,我带你出去玩耍,城里热闹也没什么趣儿。”
黛玉笑道:“去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玩的!”
“去万荷池,那里极目皆是各色荷花,十分别致,今日我又特地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去,因此极清净。”
水溶这么说着,等黛玉进内室换了衣裳,便拉着黛玉出了后堂,早已有小厮牵了一匹骏马等候着。
见那骏马高身长腿,浑身雪白,一双眼灼灼闪光,神骏非凡,兼之金蹬银勒玉马鞍,十分好看,黛玉看得欢喜,素日里在贾家可美见过这样神骏的马匹,因此便笑着对水溶道:“我也要骑马!”
水溶笑着道:“你又淘气!”
话虽然如此说,他却还是将黛玉抱上了马背,斜坐在马背上,自己则飞身跃上,坐在她身后,双手环绕着她娇柔的身子,马缰亦拉在手中,一声高喝,骏马泼喇喇地飞奔而去。
男女同骑,多么惊世骇俗,可是,却让黛玉十分欢欣,冒天下之大不韪,唯她而已!
万荷池,顾名思义,自然是有碧波荡漾种,有着万种的莲荷,六月莲荷开,六月二十四是莲荷的生日,亦是闺阁中小姐们的一种花节,可是七月却是莲荷开得最盛。
极目所见,皆是荷花,热烈的阳光照在其上,仿佛洒了一层金粉,真是醉了人眼,惑了人心。
黛玉欢笑地碎步走着,水溶只是宠爱地看着她,喜欢看她的笑颜,喜欢看她的欢欣,幸福,就在她的身上。
粉裙蹁跹,披帛飞舞,如凌波仙子,娇喘细细,香汗微微,又似弱柳扶风,说不尽的风流婉转,道不尽的亭亭玉立,看着她,水溶眼中心中,又是爱,又是叹,浓浓的,皆是情,似乎,赏荷只是其次了。
赏荷、联诗原是风流雅事,可是素日里多少千金名士皆至时,满目的奢靡,人人争荣夸耀,倒是玷污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荷之美,今日无人,四面皆静谧,才是赏花好时光。
有时候,权势也是一种福分,因为一句话就可以拥有平民百姓不能拥有的东西和待遇。
走到深处,越发觉得今日的景色美得令人屏息,长长的竹桥,横跨荷池,从荷花丛中蜿蜒至深处。
她很喜欢丹青,亦是妙笔生花,该将眼前的美景绘出来,绣在屏风上,每日望着清荷舞风,老太妃必定喜欢。
荷叶形如裳裙,色若翠盘,红白两色的荷花挤挤挨挨地在荷叶上亭亭玉立,嫩黄花蕊惹来粉蝶缠绕,几只金红的绿睛蜻蜓亦立在花上,颤动的翅膀薄如轻纱,给安静的荷池带了雅致的热闹。
风送幽香如铃,景如画,蝶如舞,蜻蜓鲜活俏立。
黛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双手,笑道:“这里好美,你怎么今天才带我来!”
沿着竹桥漫步,一汪碧水,荷叶香处处清幽,沁人心脾,似乎在身畔舞动,粉裙绿荷,碧波红鲤,又似乎浑然一体,如纯美仙境,可是,却有一份遗世的独立,一份让人呵护爱惜的娇柔。
黛玉淘气地坐在竹桥上,伸手就可抓住摇曳的荷叶莲花,叶柄上有着淡淡的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