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和孩子成了淮河村的一个谜。女人白天总用一根长竹竿在河里探来探去,晚上则一个人坐在河边或坝头上,对着河水发呆。
女人住在村西头靠近河边的河神庙里。由于年久失修,庙已非庙,显得破败不堪。五年前,这里曾住过一个军人,说是勘测水文搜集资料的。1998年抗洪救灾的时候,军人在这里牺牲了,没人记住他的名字。半年后女人就来了,村里人谁也没想过女人和那个军人会有某种瓜葛。
村里的女人们同情女人,也可怜女人,对女人住在村里的破庙没说什么,女人对女人总能有一种迁就。村里的男人们觉得这个女人虽然有些怪异,但也没表示反对,女人就这样很自然地住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女人就突然生了个孩子。在乡下人眼里,她毕竟没男人,没男人的女人生了孩子意味着什么?村里的女人们对女人的同情和可怜随即就成了辱骂,边骂边看紧了自家的男人。男人们虽不敢声张,但也真想攥紧拳头,把那个下流的、龌龊的家伙砸个稀巴烂。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女人仍住在破庙里,忍受着辱骂,背着孩子,光着脚,敞着怀,继续每天拿着竹竿在河水里认真地探来探去。
这一夜,和往常的夜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当整个村子都还在沉睡中时,小庙却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倒塌了。
刹那间,女人和孩子像坠入了无底的山谷,坠入了漆黑无边的废墟。惊惧、恐慌之中,女人用整个生命保护着孩子。所幸的是,女人和孩子都没有因此而失去生命。只是,女人和孩子被这倒塌的废墟死死地困住了。风雨交加的夜里,女人的呼救声微弱得像蚊蝇,没有人听见。
饥寒交迫中,女人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会再有一次毛骨悚然的灾难而惊吓到孩子。可是,孩子仍在女人的怀中不停地号啕大哭。女人慌乱地解开衣服,把红润的乳头送到孩子嘴里,孩子张开粉红的小嘴,一下子就吸住了,就像汲取大地的乳汁。
看着孩子美美吃奶的样子,女人这才知道,孩子是饿了。
一天一夜后,滴水未进的女人,奶水已越来越少。黑暗笼罩着这对无依无助的母子,正一点点吞噬着女人的心灵。
三天三夜后,孩子只能在女人怀里吮吸着干瘪的乳房,却再也吮不出一滴奶,虚弱得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黑暗、窒息让女人心中的那盏灯一点点微弱下去,但灯还没有完全熄灭,它在耗着最后的一点儿能量。摸着孩子的小脸,女人挣扎着,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在眼前的废墟中胡乱抓着,期望能在这废墟中找到一点点可喂孩子吃的食物。
女人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颗钉子,一颗钉穿木楔的钉子,钉子划破了女人纤弱的手指,形成一滴血花。女人浑身猛一激灵,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钉子刺进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将手指塞进了孩子的嘴里。鲜红的血汩汩而出。女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孩子的样子,但她能感觉到孩子的生命在一点点旺盛起来。
四天四夜后,村民们在清理这片废墟的时候才想起女人和孩子。待村民们挖开废墟,找到女人和孩子后,一幕场景令所有的人惊呆了:孩子竟然还活着,小嘴吮吸着女人的一根手指。女人已经安静地死去,脸像棉花一样苍白。就在村民们抱起孩子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女人每个手指尖都戳破了一个小洞,指尖的血已经凝结成黑色,女人的手指是那种令人目不忍视的样子,但脸上却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心满意足的微笑。
女人贴胸口藏着一张军人照片。
站在废墟中的村民们,个个泪流满面。
(孙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