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园内,司马晟民离开后,楚天望着眼前雨芯池塘怔怔出神,破天荒有些伤感。
最初来青云阁那会,只不过是因为剑一的保证,说楚天哪怕和青云云鼎一脉有解不开的生死大仇,因为某些规矩存在,他能够保证绝对不会有上面的人插手此事,再然后一路上的跋山涉水,人生的跌宕起伏,人心的诡谲云涌,让楚天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甚至到了每走一步都有心算无心的地步,若非背后有那个名叫姬鞅的家伙存在,楚天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硬着头皮走下来,即便是走下来,楚天也从未想过自己跟青云阁之间能有这么深厚的牵连,在楚天最初看来,自己在青云阁砥砺武道,到时候问道云鼎峰,期间有什么磨难,楚天不在意,最后能否为暮霭城,为爹娘讨回公道,看自己拳头大小,哪怕是为了爹娘武道根基留下不可弥补的隐患,楚天也不会放在心上,最重也就是死则死矣。
所以这一刻的情景,楚天以往从未想过,现在想到过往种种,好似十数年光阴转瞬而过,这些年所有的经历,历历在目,说不上来的高兴和伤感。
宏战不知何时出现在池塘畔,微笑道,“一路上这么些的风雨辛酸,现在才细细回味?”
楚天看了眼高大道人,叹了口气,“以前也回味,只是跟现在有些不太一样。”
宏战笑道,“不太一样才好。”
楚天点点头。
以往的回忆和复盘,好像多是为了找到其中脉络,想自己下一步如何走才更稳妥,才能活下去,眼下的细细回味,才好像是那樵夫上山砍柴,老农下地插秧,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个实实在在活在天地间的人。
宏战望向池塘水面波光潋滟,满是开怀,“其实当年在你刚刚离开白泽山脉那会,我就有所察觉,后来还推演过一些你之后的事情,也曾向姬鞅前辈讨教过,不过始终没弄明白,如何让你一人之心,扪心叩关后,与外面的大天地合而为一。”
楚天俯身轻轻拨弄了几下池中青水,抬头笑道,“我以前也不止一次矛盾,那种问心,是真的煎熬,尤其是在潇湘城,苏老前辈传承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之后看到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两条脉络,就像交缠在一起的两座山脉,事与理,情与法……”
楚天说到这,无奈一笑,“原本对于我来说是很简单的,只要我心中所想,出刀即可,可偏偏传承了东玄大帝前辈的那希望,后来行走山河看人心复杂,以东玄前辈的术法一时一地进行圈定,发现同样一件事,站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善恶竟会不同,还好后来遇到了柳侠徽前辈。”
宏战点头道,“那家伙的确看的通透,只是可惜,所有事情都看得开,也明白得很,偏偏对某些事脾气死犟,否则以他的武道天资和福缘际遇,早就踏足龙门境了,哪里还有他王明阳什么事。”
楚天摇头笑道,“天上日月只一轮,心中明月只有她,我觉得挺对,也挺好的。”
宏战呦呵一声,笑眯起眼,玩味道,“没看出来,你小子也是个痴情种?怎么,是暮霭城哪个叫清婉的姑娘,还是谁?不会是那叫倾城的丫头吧,我可是知道人家对你楚天极有意思的……”
楚天一头黑线,赶忙摆手打住了宏战的话,沉声道,“我楚天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只是觉得柳侠徽前辈高风亮节而已。”
宏战打趣道,“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的?”
楚天一本正经道,“摸着良心,问心无愧,比我楚天的刀意拳意还要精纯。”
宏战双手负后,笑看着楚天。
楚天默不作声,只是脸颊不自觉地抽搐。
宏战哈哈一笑,“不打趣你小子了,挺好的,我就是来看看,那个看到了天地有日月阴阳的楚天,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通透。”
楚天一拍胸脯,“说句不好听的,杀人之前,绝对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净利索的很。”
宏战呵呵冷笑一声,泼冷水道,“真如此还真不错。”
楚天讪讪笑着不说话。
宏战拍了拍楚天肩头,轻声道,“问心求真这么难的一关都走过来了,万里魔域而已,对你楚天来说还不是小事?”
楚天黑着脸道,“我能说阁主大人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
宏战瞥了眼楚天。
楚天无奈叹息一声,“行吧,我是坐着。”
宏战满意一笑,“孺子可教,果然不愧是走过了问心求真的人,够玲珑剔透的。”
楚天笑着道谢。
宏战点点头,一闪而逝。
楚天只觉得心头有清风拂过。
再看向青云阁天外,山清水秀。
楚天站起身,深吸了口气,有些希望那一天的青云阁,人杰地灵。
楚天眯眼看着远方。
……
……
一座密林中。
李澄然小脸涨得通红,她手持一根翠绿色打狗棒,重重戳在地上,抬手抹了把额头汗水,小丫头先是气沉丹田,然后很快就好似泄气的皮球一样,哭丧着脸看向站在身后的少女,“惠儿姐姐,楚天那大混蛋怎么还不来?本小姐在这么下去,可就要被憋死了,那该死的老头子,我就算再如何天资纵横,也不可能嗖的一下子就踏足神桥境吧。”
楚惠笑望向一张小脸都要皱在一起的小丫头。
李澄然叹气道,“好吧,就算楚天那大混蛋来了也没用,可他帮忙打开了此地禁制,一个不小心没看到被我溜出去了,他一个名誉弟子,没什么问题的吧。”
李澄然调息吐纳,猛地一下提起手中打狗棒,然后手腕清灵抖了几个漂亮‘剑花’,如青龙出水,一剑直直刺去。
结果不只是李澄然,便是楚惠也愣在当场。
只见那道密不透风的灵纹大阵,一阵涟漪荡漾,然后就慢慢裂开一道豁口。
楚天看着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丫头,哭笑不得。
李澄然揉了揉眼睛,“我勒个去,本澄然大小姐啥个时候练成了这道神通?真是口含天宪,一语成谶了?”
楚天一步落在李澄然两人跟前,抬手在李澄然脑门重重打了一下,笑道,“大小姐这是在做梦还没醒?”
李澄然眨了眨眼睛,真抬手在自己脸上扭了一下,挺疼,不是做梦哎。
她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楚惠,“惠儿姐姐,楚天这家伙真来了?”
楚天笑望向眼前愈加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脚步轻盈,走到楚天身边,站定后笑容灿烂道,“楚天哥哥。”
楚天抬手揉了揉楚惠脑袋,少女也没觉得有半点别扭,只是抿着嘴唇看着眼前青年男子。
李澄然哭丧着脸,凭啥自己挨了重重一板栗。
楚天好像看透李澄然心思似的,忍着笑道,“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被禁足在这里?”
李澄然就要拉着楚天向外走,见楚天不挪动脚步,气鼓鼓道,“哪干什么好事……”
小丫头突然打住,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对,只是一琢磨,好像怎么说都有些别扭。
楚天这才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道,“我很快就会去一趟魔域,等回来便带你们去千羽秘境。”
李澄然啊了一声,顿时蔫巴巴耷拉着脸。
楚惠笑道,“楚天哥哥放心,我在青云阁这边挺好的,等以后修为高些,便先回家看看。”
李澄然直咧嘴,好个锤儿。
整天一门心思地修炼,有啥个意思?楚惠姐姐你先前还因为跟自己一起被禁足义愤填膺来着。
只不过李澄然想着惠儿姐姐心里那点伤心,便有些淡淡的忧伤,都怪自己功力太浅,帮不上什么忙。
楚天叮嘱道,“可以带上澄然大小姐一起,回去的时候,要是有师兄前往东海试炼,就一起走有个照应。”
楚惠嗯了一声,点头道,“楚天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然后楚天看向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地小丫头,按住她脑袋道,“想要跟惠儿姐姐一起去,就好好修炼,至少得踏足神桥境才行。”
李澄然委屈巴巴,“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我才多大点儿?又是神桥境。你们像我这么大,才多高武道修为,再说了,实在不行就拉上老头子跟我们一起去嘛,有老头子帮我们在前面打探虚实,保准不会有任何意外。”
楚天拍了拍李澄然脑袋,“这可很不澄然大小姐。”
李澄然病恹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也不能总是很澄然大小姐吧,对不对惠儿姐姐?”
楚天扭了扭小丫头耳廓,“谁教你的这些狗屁道理?”
李澄然皱着一张脸,楚惠看着可怜兮兮的李澄然,笑道,“楚天哥哥放心,在踏足神桥后期之前,我不会回去的。”
李澄然唉声叹气。
楚天取出两枚铜镜似的灵宝,递给楚惠两人,笑道,“路上买来的,据说千里之内都能够聚像传音,一人一件。”
李澄然顿时欢天喜地起来,一手接过铜镜,挑起眉毛道:“水月洞天?还是品秩最高的一种?”
她抬头看向楚天,“行啊,没看出来,楚天你出手还挺大方的。”
楚天又是一板栗在小丫头脑门敲下去。
李澄然这次机灵了不少,赶忙缩了缩脑袋,怒道,“楚天,我脑子最近本来就不太灵光,出个门都被老头子逮个正着,你再敲就更不灵光了。”
楚惠双手拿着铜镜,神采奕奕,看着李澄然龇牙咧嘴模样,更是笑容满面。
楚天也朗然一笑,眼前的楚惠,倒是跟小时候差不多。
楚天突然记起什么,看了眼李澄然,小丫头直翻白眼。
宏战跟楚天透露过一些天机,说是李澄然对于青云阁,生而得术,一旦得道,便可天生过龙门入天象踏乾坤。
一位老人从灵纹禁制外走来,李澄然见到后,立马板起脸。
老人也不以为意,打量了楚天半晌,笑道,“很好很好,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可远远没这份气象。”
楚惠便愈加开心起来。
她可是清楚,眼前这个不知姓名老人的道法之高,能说出这句话,那就证明楚天哥哥的武道气象,真的不差。
楚天欲言又止。
老人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一切自有定数,人力算天机,也如那人间门户宅邸,有大小之分,不过楚公子放心,并没有什么危险。”
楚天点点头,向老人抱拳道谢。
楚惠两人一头雾水。
楚天笑道,“我带着两人在山上转转。”
老人便笑着点头离开。
……
千的秘境,一位女子站在波光粼粼的碧溪河畔,手上有一尾灵鲤,大声开心道,“哥哥,灵鲤……我抓到了,灵鲤……”
不远处,一位灰衫汉子咧了咧嘴,满是笑意,在他身边,一位年轻人也是笑眯起眼,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咲然师妹!”
青云云霄峰,周家,一人伸了个懒腰,他一身白衣胜雪,尽是倜傥风流,轻声道,“我周绍总好不容易出关,内门那三个名额,当有我们云霄峰一脉了吧。”
青龙脊,一位粗犷汉子看向山脊最高处,那边有一位俏丽少女,周身龙气翻腾,衣袂飘摇,汉子神色柔和,家里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了,妹妹能由此际遇,他打心底感到高兴。
暮霭城楚家,那个名叫古琰的外来人,这些时日一直黏在一位名叫楚霞的少女身边,死皮赖脸,少女算不上多好看,可落在古琰眼里,偏偏觉得天底下的风景,唯独此处最动人,虽然他从来没见过她的笑脸,可连看向自己带着杀机的凌厉眼神都这么好看,这要是笑起来,还不得要命?
青叶山庄,单项明以手托腮,怔怔看着那座竹林,好像隔着剑林大阵,也能遥遥看到剑阵中的那个还不算水灵的少女,他觉得有她天天跟自己拌嘴,挺好的,要是能这样拌嘴一辈子,就更好了。
东玄中州,一座悬于虚空的高山上。
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缓缓而行,在他身后,如夜幕深沉,原本那柄青绿相间的流星锤法相,好似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辰,熠熠生辉。
他缓缓走到白云间,在石坪上坐下身,望向天地万里锦绣山河,“吾心安处是故乡,只奈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