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子……怀云飞都要笑了。
明明把自己逼得都快着了,还抱着他说没事……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些天需要他作为太子的亲信,来对付那些使臣,他不能在此时慵懒懈怠,他得强硬,得给那些从不正眼瞧他的使臣重重一击,让他们知道般若尚藏龙卧虎,减了他们放肆的意思。
须得他不论在言辞举动,亦或是行事安排上都极尽小心,太子不能在此时让人抓住什么噱头,他自然要做那坚不可摧的盾。
“凤翎……迈出这一步,后面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与其因我一人而连累你,你不妨……”
“不妨什么?不妨远走高飞?不妨再也不见?怀云飞……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在你心底就是这样一个畏头畏尾的小人?”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我舍不得你这样冒险……”
我可以将我的额头抵在边关城墙上,拿生命守卫我的国,我的家,我也愿意为了你隔断前尘一心一意,可我唯独舍不得你陪我受苦啊……
边关风月几多晴?放眼望去满地的杀戮与烈士的鲜血,那样残酷的一个地方,我不愿你同去,我情愿你永远是那个暖阁里谈笑风生的儒士,放眼天下大国都不能撼动你的孤高自傲,我情愿你永远在我身后出谋划策,是我的良将,为我的挚爱而存在……
“你个傻子,饱读天下文学,却读不出来我不想你受苦吗……”
怎可能读不出来……竹叶青拥他更紧。
正是知道才那样生气啊,我苦心孤诣久远,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却换来是怜惜而不是钦佩,在心爱之人面前,谁都会脆弱,也都会勇敢,只是因为你的需要,我才奋不顾身……
怀云飞抱着他,就好像抱着自己的所有,那样珍惜又小心,他素来神鬼不信,现在却涌出一股想要跪拜苍天,将其送到身边的心情,热浪翻涌,濡湿了他的眼……
——
情真意切的时候,如果不是竹叶青的肚子叫了出声,他估计会直接让竹叶青在他这里睡一晚上,虽然不做什么,和他筹划两句也好。
可是竹叶青饿了这就另当别论。
“……你先前已经和赵婪吃过了吧?”
竹叶青倒是很想拉他一同吃饭,可他来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的碗筷,想他应该也吃过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你不必陪我。”
简直不要太委屈,怀云飞撇嘴,在竹叶青起身后从背后拥住他:“你光瞧见那一桌子杯盘狼藉了,你咋不问问我吃没吃好……那赵婪好生无礼一直盯着人家看,人家哪里吃的下去……”
又作妖。竹叶青拍拍缠在他腰间的手让他放开,转过身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既然没吃好那就同我一起,想吃什么?”
“想吃你~”
“小不要脸。”
竹叶青安排故城去准备,自己转而出门去找些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只长盒子。
“何物?”
“腰带。”
“……”敢情还是记他早上换腰带的仇呢?
一想到名动天下的太子之师为了一个腰带而记恨了一天,怀云飞就止不住地想笑。“换,我等会就换,诶你说,要是哪天太子殿下知道了,他如昂昂之鹤般的先生,为了一条玉带子记恨了一天,我那位太子大哥会不会笑死?”
说是这么说,他才不会找死一样去跟他太子大哥说竹叶青坏话,且不说竹叶青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光是他那位大哥他就知道,一向对竹叶青敬爱有加,要他相信自己的恩师是如此行为,简直是要他日后彻夜不眠了。
想起来这事就来气,他本来是想逗逗他这位先生,没想到居然真的三两句就把尚年轻气盛的太子折地甘拜下风,在他记忆里,那位对他疼爱十分的太子,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斟酌而量,他明白皇家子弟,身份不同常人,可还是心疼他时而在夜里流露的叹息,他怕这位太子往日里亲善温和的面具戴久了就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所有他总是在他面前捣乱,想看见他真实的笑,想他也有一次简简单单的快乐。
那时是真的没想到,他的执着,执着到了现在还要跟着守着他,甚至一改风流地去学什么伦理法度,三位皇子知道的话怕就不会拿他像现在一样看待了。
“你若想说,尽管去说便是。”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戏弄竹叶青,竹叶青回他,往常都是一声长叹,要说他没有礼数。“嗯?”
“你看看说了之后回来我怎么教训你……”
“……*!死蚯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里面打打闹闹,动静不算小,很快传到外面候着的宫人耳朵里,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进去,最后还是宅心仁厚的秦生,过来将他们打发走。
故城看着一群人走得匆忙,不闲事儿大地凑过来问秦生:“你把他们打发走了,要是等会大人和公子‘出了什么事’是你给收拾还是我给收拾?”
“故城!管好你的嘴,再叫我听见一次你就找个地自己把自己舌头拔了!”打闹声音戛然而止,转而是竹叶青带着杀意的叱令,秦生学他刚才云淡风轻一样靠在柱子上看他,眼睛里的笑意多得能溢出来。
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味道,故城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回“遵命”,然后掐着秦生脖子闹,两个人都离远了才动手,怕再让竹叶青听见舌根子不保。
等他们两个人算着时间回来,竹叶青和怀云飞也刚好用完餐,等招呼完人收走,也算得上刚好入夜。
余晖的光彩褪去残留在山脚下的最后一寸温暖,大地彻底陷入黑暗之中,跟着动身的使臣们也因为舟车劳顿早早便入睡,只有宫人侍卫巡查的脚步在回响,行宫内静地可怕。
吃饱喝足的某位在打发完太傅之后就唤来宫人准备洗浴入睡,这个时间尚未入睡的甚少,怀云飞要秦生和故城多在太子周围盘查,以防有些心术不正的家伙动什么手脚,就脱去衣物钻到热水里暖和。
“诶……舒服……”
能不舒服吗?怀云飞想,那小子把自己当枕头靠了一下午,弄得他都不敢动。
屏风后人影幢幢,像他这样的公子在沐浴时都会有侍女伺候,此刻估计在收拾出浴的衣物才是。
朦胧之间似有异香袭来,这香味浓厚却不重,扑到人鼻子里显得很温和,莫名地熟悉。只是这香味也好闻,从镂花紫铜炉里飘出来,格外能让人舒心展意,怀云飞嗅了一会,更是困意都起了来。
不能在浴桶里睡啊……怀云飞慵懒地怕起来,随便把身上水珠擦干净就裹上外衣,动作之间,困意更甚……
左右宫人此刻竟不在,怀云飞盯着飞烟的香炉越发奇怪,按道理行宫的香都是宫内补给,说他闻过也不算错,可他分明不记得曾在宫中嗅到这种味道,反而这种熟悉感……正是这种熟悉感令他古怪。
“公子,需要奴婢们给您着衣吗?”
这宫女也好生大胆,竟没有在人沐浴时左右服侍,却这时才来,秦生已经让我派去太子那里。
那就……
“公子?”宫女敲第二次门怀云飞还是没应,她便大了胆子推门进去,看见怀云飞四仰八叉已经睡在床上,叫了几个力气大的把浴桶抬出去,就合门走了。
熏香的味道还在房内蔓延,怀云飞的脑袋更沉,汹涌地竟要昏过去!怀云飞赶紧提起几分力气拿茶水浇了香炉,又将窗子打开,外面走廊已经不剩几个宫人,只能远远瞧见提着的灯火,怀云飞一时不敢断定竹叶青他是否在隔壁,他一向谨慎,在闻到这阵气味的时候应该就警觉了,可外面他的灯火分明也是熄了的,若真的着了道,就该有危险了……
困难地呼吸着,脑子里也不再发胀,反倒是记忆里的一些片段,若隐若现地,让他记起了,自己曾在那里闻到过这气味……
是……是,是宴席!怀云飞模糊地记得自己在哪一次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被竹叶青责骂多时,险些就令他再不去赴宴。他在这宴席上,闻到过这种香味,似乎当时是从酒坛子里冒出来,那酒,正是他后来喝得酩酊大醉的酒……
宴会之后,他大睡三日,三日内却屡屡陷入噩梦,梦见儿时远望过的战火,梦见尸横遍野,鲜血漫天,发了疯的豺狗在成堆的尸体上撕咬,废弃的寺庙里残破的神像,诡异苍凉的笑声回荡,还有小孩子的哭喊、残肢,他们的身体分离,肚子里的肠子让角落里的老鼠拉得很长,梦见长风卷过寺庙屋脊上的漏洞,像是刚从荒冢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哀嚎……
但他似乎在醒来那一刻就忘了……怀云飞记得自己醒来不曾有异样,只是……
怀云飞思索,远处的灯火却开始朝这边迈进,怀云飞小心地合上窗户,拿起短匕,一卷黑袍盖在身上,转而用枕头在被子里端出一个人形,翻身钻进衣柜。
哪怕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他的,总是先躲起来好。
他在衣柜里,却留了一条小缝,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穿过院子长廊,在他房门前停下……
还真是有人要按捺不住了。
那人抬脚进门,进了门就将灯熄了,稍纵易逝,怀云飞没能看清他的脸,来者在他床前停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手腕翻转之间,白光乍现,马上就要扎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