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山高海阔地又闲聊了会，怀云飞才从袖口里掏出精巧的机关盒子，那璀璨夺目的鲛人泪就在里面躺着，在递送之时偏折出几道绚烂光彩，就是赵婪这种见惯了珍奇异宝的也忍不住要开口赞叹：“实乃瑰丽！”
他一说好，怀云飞就接着开口：“这本是一布庄老板所赠，嘴上说的是鲛人泣泪成珠，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瞧着倒是个好东西，愚兄我啊，想着前两天给赵兄的宴席填了乱，特意拿来赔罪。还望赵兄不要责难才是。”
“这哪里的话，我又怎么会怪怀兄，本就是宴席觥筹，哪里有添乱一说，怀兄还拿如此珍贵之物相赠，可是折煞我了。”
“赵兄不记挂就好，我这东西既送都送了，哪有收回去之理，还是请赵兄笑纳。”
虽然不知道为何今日怀云飞突然客气，不过总归世家之间赠礼不算少见，又是这么好的一个东西，他不收就是拂了别人面子，思量再三，还是接了东西，起身从自己书架上抽出一条锦盒，于怀云飞面前打开，是镶着白玉雕青云的扣带。“总归也不能白拿了怀兄东西，我这些年也得玉腰带一条，不过恰与我气质不符，便一直藏于书架间，今日怀兄前来，你我不妨将其当做交换，也让赵某心安。”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颗珠子跟一条玉腰带哪个更珍贵，怕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反倒是赵婪，这个上赶着往人口袋里送好东西的，笑得满脸开心，好像吃亏的没有，倒像是得了什么大宝贝儿一样，令人费解不已。
“赵兄……这……”怀云飞已经给人送一个大麻烦过去了，怎么好意思再收人家一条玉腰带，他婉拒的话都放到嘴边了，才张开口，赵婪养得细腻如玉的指尖便抵在他盯了很久的红唇上，把对面人拒绝的话都压了下去。
“再珍贵不过身外之物，若能用以感谢怀兄对我的错爱，是极值得去做，怀兄还是不要辜负我一番心意才是。”
“……那愚兄便谢了这份心意了。”
只知道劝怀云飞收东西的赵婪，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眼中热切的恳求，怀云飞也不是未知化的儿郎，那双眼睛里写的什么他看的清清楚楚，但不论他如何和善，怀云飞也无法以同样的热情去回应。
打小身边就是疼他爱他敬他的人，长成如今这般的十多年岁月，他无疑受过各种热切的目光，从恭敬到喜爱，他见过的多多少少，不可能全然接受的他，养成风流成性，这热切对他，太廉价也太不值钱，哪怕是对方拼上性命，换来至多是他的怜悯。
怀云飞是怀云飞，从不吝啬怜惜，却从不会滥爱。
当前亦如，赵婪是清楚他眼中的神情变化，从亲近到冷硬，他没能收住对眼前之人的向往，害得他过早地一败涂地。
“怀兄，我……”
就算是不是怜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也不过自欺欺人也欺骗怀云飞罢了，心是向往在他，欢喜在他，酸楚在他，哪怕知道他从未动心，自己不也傻不拉几地凑上去了。
“孔子云，食色性也。愚兄虽无天人之姿，却也自恃端正，能讨得赵兄喜欢，可谓一幸。”
怀云飞在给他台阶下，可赵婪分明要的不是这个带着可悲意味的承接，他霎时都想跳起来抓着怀云飞的肩膀怒目圆睁地冲他吼，我要的不是什么食色性也，也不是什么姿容端正，哪怕你是多么好看与否我看的从来是你，那一桩桩宴席是假，一套套说辞是假，甚至一次次的风流也是假！唯有你！唯有你明月星辰，唯有你风姿绰约，唯有你是真，你明不明白啊……
他想他这样喊了，怀云飞应该就能明白他的心思，他想他这样喊了，或许明天般若城里就会出现赵侍郎之子爱慕怀将军之子的流言蜚语，他那心高气傲的父亲会将他痛斥，那学富五车的太傅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他都可以忍，唯独这个怀云飞……
他会刻意疏远自己，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客客气气地笑，客客气气地离去，甚至客客气气地找借口婉拒。
他可以忍得下所有痛苦，却唯独不能是这个人给的，这个人是毒，会上瘾，他给的痛苦能穿过自己所有的甲胄，刺伤他的心……
所以他要藏，藏进心底，藏进光看不到的深处，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将其掘出，哪怕这会等很久，他想，他的思恋是那么不足挂齿，廉价又卑微，等到发现压不住了，也还是不能倾泻……
“怀兄说的是啊……是我没有注意分寸，该罚该罚。”
收起所有的眷恋与不舍，重新拾回温文尔雅的皮面，他还是觥筹交错之间与怀云飞对视一笑的偏偏君子，侍郎后门，文人骚客，还是他眼中那个不值一提，转瞬即逝的酒友……
黄昏易逝，在将要送怀云飞走之前的时段，都因为他的小心谨慎而变得越发轻松，也让他越发珍惜，他们聊着去大门，赵婪目送他上车，看着他的车辆逐渐远去也不曾回神，直到马车走到将要转弯的街口，车速迟缓，他清楚地看见一把竹扇挑开车边的小帘子，车内的人往外探，却因为刚好撞上他灼灼的目光而惊觉，讪讪又放下。
再后来的事他记得不太清，他只知道到仆从喊他回府，他才肯抬脚移步，满面春华也不知从何收起。
已经够了。他想。当怀云飞挑开那一帘子，目光所及是他，他便觉得自己再多的痛与苦都顷刻之间消逝，一眼万年般的春暖花开，会是他为之奉上余生的回味无穷……
而这对他来说，已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