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差异到底在多早出现呢?斯维特拉娜·拉契马雅(SvetlanaLutchmaya),是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在剑桥的学生,曾拍摄过29个女孩和41个男孩在他们一周岁时的情况,分析这些孩子注视母亲脸的频率。和预期估计的一样,相比男孩,女孩和母亲有着更多的眼神交流。接着,拉契马雅回头测查这些孩子在妊娠期前三个月子宫里睾酮的浓度。这个测查可以进行,是因为每个孩子的母亲都曾做过羊膜穿刺,她们的羊水样本也被保存下来。她发现男性胎儿的睾酮浓度普遍比女性胎儿的更高。在那些一周岁男孩中,还有这样的相关性:胎儿时期的睾酮浓度越高,他们一周岁时和母亲的眼神交流就越少。
之后,巴伦—科恩又让另一个学生詹妮弗·康奈兰(Jennifer Connellan)追踪更早的情况,也就是生命的形成之初。她给102个刚出生1天的婴儿看两样东西:她自己的脸,和一个形状大小接近人脸的物理机械活动物体。结果是,男婴稍稍更偏爱看活动物体,而女婴稍稍更偏爱看人脸。
因此,女性对脸的相对偏好,慢慢发展为对社交关系的偏好,这似乎一开始便以某种形式存在了。社会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差异,也许是理解人脑如何运作的一个关键线索。19世纪,心理学家弗朗兹·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将宇宙明确划分为两类实体:有意向实体和无意向实体。前者可做自发式改变,有目的和需要;后者只遵循自然规律。这一区分对边缘性事物来说则无可奈何——植物归为哪一类呢?但是,作为一个经验法则,它基本有效。进化心理学家们开始怀疑,人类是否可以本能地应用两种心理活动来理解一切事物,这就是丹尼尔·丹尼特所说的大众物理学和大众心理学。我们这么去想,一个踢足球的人移动是因为他“想要”移动,但一个足球移动只因为它被人踢了。即便婴儿都会对一些看似不符合自然定律的事物表示惊讶。例如,几个物体相互穿透彼此,或大的物体进入小的物体,或者物体未经触碰便自发移动。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我怀疑,大体上男人更对大众物理学感兴趣,而女人更对大众心理学感兴趣。西蒙·巴伦——科恩的研究重心是自闭症,这种难以进行社会交往的病症困扰的主要是男孩。西蒙·巴伦——科恩和阿伦·莱斯利(Alan Leslie)一起开创了一个新理论,认为患有自闭症的男孩难以推测他人的心智,不过他现在更偏向于将其表达为缺乏“移情”。严重的自闭症患者还有其他一些特征,包括语言使用的困难;但是,自闭症有一种更“纯粹”及程度稍弱的形式,即艾斯伯格症候群,它的症状主要体现于患者难以移情、理解他人的想法。一直以来,男孩就没有女孩善于移情,也许自闭症就是男性大脑中的一个极端走向。于是,巴伦——科恩的兴趣又转向出生前睾酮浓度与眼神交流的逆相关关系,由高浓度睾酮引起的大脑男性化在自闭症患者这里“走过头了”。
有趣的是,患有艾斯伯格症候群的孩子在大众物理学领域常常表现得比正常孩子要好。他们不仅迷上一切和机械相关的东西,从电灯开关到飞机;还大致会以机械式思维来看待世界,想要理解人类和事物的运作方式。他们常常会过早地成为事实性知识和数学方面的专家。他们的父亲和祖父从事工程学的概率,也比正常孩子大两倍。在对自闭倾向的一次标准化测试里,科学家比非科学家的得分要高,物理学家和工程师比生物学家的得分更高。巴伦——科恩曾谈到一个才华横溢的数学家,他获得过菲尔兹奖,也患有艾斯伯格症候群,“他对移情视若无睹”。
为了证明一个大众心理学的困难户也可以是大众物理学的专才,心理学家们设计了两个极其相似的测验:错误——信念测验和错误——照片测验。在错误——信念测验中,孩子看到实验者把一个藏起来的物体由一个容器移到另一个容器,没有第三者看到此物体移动的过程。之后这个孩子要说出第三者将会去哪里找到该物体。若要给出正确答案,孩子就必须先理解第三者的错误信念。大约所有的孩子会在4岁左右首次通过该测验(男孩比女孩要晚),但自闭症儿童要更晚些时日才能理解他人的错误信念。
与此不同,在错误——照片测验中,孩子对着一幅景象拍一张立即成像的照片。当照片拍出来后,实验者让孩子看到他将场景中的某个物体移动了位置。之后实验者问孩子,这个物体应该在相片中什么位置。自闭症患者轻松地给出了正确答案,因为他们对大众物理学的理解胜过了对大众心理学的理解。
大众物理学是巴伦——科恩称为“系统化”技能的一部分,它是一种分析自然世界、技术世界、抽象世界乃至人类世界中输入——输出关系的能力:理解原因和结果,规则和定律。他相信人类有两种分立的思维能力,即系统化和移情化。尽管有些人两方面都很擅长,但仍有些人擅长一方面,在另一方面却很薄弱。那些擅长系统化却不会移情的人,会设法使用系统化的能力来解决社会问题。例如,一个艾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曾问过巴伦——科恩这样的问题,“你住在哪里?”这并不是一个严谨的问题,因为回答者可以从多个层面来给答案:国家、城市、区域、街道或房号。确实如此,可大多数人会通过移情的方式理解提问者的话,从而予以解答。如果是邻居问的,那应该回答房子位置;如果是外国人问的,那应该回答是哪个国家。
如果艾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善于系统化而不是好的移情者,有着极端男性化的大脑,那就会有这样的推理:一些善于移情却在系统化方面表现糟糕的人,他们有着极端女性化的大脑。思索片刻便可以确定,我们在生活中认识这样的人,但我们不能将他们这种特殊的技能组合归结为病态。在现代世界里,相比于在移情方面稍弱的人,系统化技能较弱者更容易过上正常的生活。但在石器时代里,情况就不是这样了。
分立的心智
有关于移情的讨论引发出一个非常“威廉·詹姆斯式”的主题:分立的本能。若要善于移情,你的心智中需要有一个域或模块,能够让你凭直觉去看待其他生物,了解其心智状态和物理特性。若要善于系统化,你的心智里得有一个域,可以凭直觉了解原因和结果、规则和定律。这些都是分立的心理模块、分立的技能以及分立的学习任务。移情域似乎位于大脑中副扣带沟周围的回路,这是大脑中的低凹部分,接近中线,靠近头的前部。根据伦敦的克里斯和尤塔·弗里斯(Chris and Uta Frith)的研究,当一个人阅读一个需要“心理活动”的故事时,即要想象他人的思维活动,他大脑中的某个区域会发亮(通过脑部扫描)。当一个人阅读关于物理原因和结果的故事,或一系列不相干的句子时,脑中的这个区域则不会发亮。然而在艾斯伯格症候群患者的大脑中,当他们阅读有关心理状态的故事时,这个区域不会发亮,但相邻的一个区域发亮了。这个区域涉及一般推理,这支持了心理学家的预感,即艾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对社会事件采取的是推理的方式,而不是移情。
这一切都支持这样的观点:詹姆斯式的本能一定显现在心理模块里,每一个模块都被设定好来处理不同的特定的心理任务。20世纪80年代早期,哲学家杰瑞·福多(Jerry Fodor)最早阐明心智模块化观点,之后在20世纪90年代里人类学家约翰·图比和莱达·科斯米迪将这一理论发展。图比和科斯米迪抨击当时流行的观点,即大脑是用以满足通用目标的学习装置。相反,他们二人认为心智像是一把瑞士军刀。军刀带有刀片、螺丝刀和帮助童子军剔出马蹄里石子的工具,大脑中也有视觉模块、语言模块和移情模块。如同一把军刀上的各种工具一样,这些模块也有可以满足各种目的论式的目标,不仅可以弄清楚事物的组成部分和运作方式,还能描述其目的。如同胃是用于消化一样,大脑中的视觉系统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见事物。这两者都具有功能性,这种功能性的设计意味着经过自然选择的进化,至少在部分程度上体现了基因存在论。因此,心智由一系列适应过去环境的包括特定内容并可处理信息的模块所构成。先天论又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