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X收起了钱,说:“一直朝前走,就到了秦陵北路,见到秦俑复制厂,朝西端走。”
于斯说:“谢谢。”然后,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张《三秦都市报》:“再赠送一张报纸吧。”
巩X说:“拿走。”
于斯把报纸装进旅行包,一个人来到宽敞的秦陵北路上,走出一段路,果然见到了秦俑复制厂,它位于路边,只有一栋二层灰色小楼,很简陋,不见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公路养护站。门口有个秦始皇塑像,还有一个九鼎,都是花圈上的金色。小楼下,立着一排排灰色的兵马俑。
这条公路两旁都是植物,很安静,阳光静好,只有蜜蜂飞舞的声音。
关于兵马俑,野史上有一段诡异的传说——
楚霸王项羽击垮了秦帝国,曾经盗掘秦始皇陵,焚烧兵马俑。而垓下之战,汉军把项羽逼到了乌江边,最后,五位骑兵将士——杨喜、杨武、吕胜、王翳、吕马童将他斩杀,他们各争得一块肢体,把肢体拼合,正好成一具人形。
历史浩繁,这五位将士竟然留下了名字,这是奇迹。而汉军60万,为什么偏偏是这五个人斩杀了项羽?几率为12万分之一。更巧合的是,他们都是关中地区的旧秦军将士,他们在汉军中的职位跟他们在秦军中的职位完全相同,这就决非偶然了。还有,他们恰恰是兵马俑的原型!
因此有人猜测,他们并不是活人,而是从兵马俑爬出去的,杀项羽,报焚烧之仇……
于斯慢慢朝西走着,偶尔回头看一眼,空寂的路上不见一个人。
他摘下了太阳镜,他想让眼睛好好享受一下满天的阳光,如果真的去了地宫,再就很难见到天日了。
路边的庄稼地里,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新坟,摆着三只花圈,还有风干的供品。皇帝的墓再大,普通人的坟再小,有一点却是一致的——墓主都不复存在了。
走出不到一公里,他就看见了“秦陵”停车场的牌子。
他来到了秦陵遗址公园的入口前。
他观察了一下,没看到安检设备,这才放下心。
这里不像游客如织的兵马俑,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于斯有点不理解,按理说,这里才是秦始皇真正的埋葬处,而兵马俑不过是个陪葬坑而已,为什么大家都对这里不感兴趣呢?虽然兵马俑被挖开了,秦陵还深藏在地下,但不是越神秘的地方越吸引人吗?
或许,大家都喜欢拍照,秀给别人看,一个大土堆有什么可炫耀的?到处都是大土堆。
他重新戴上太阳镜,来到了售票处,里面竟然没人。
秦陵和兵马俑是联票制,一般说来,大家都去看兵马俑,在那里买票,然后再来秦陵。甚至有人买了联票,不想浪费时间,干脆不来这里。很少有人来秦陵买票。
于斯敲了敲窗子,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嗑着瓜子走了进来。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女司机的表哥。
于斯买了一张票,然后走向了检票口。
今天晚上,他决定藏在遗址公园里。
进门之后,于斯看到了一个碑,上面写着——秦始皇帝陵。时代:秦。国务院总编号:第164号。古墓葬分类号:第3号。陕西省人民委员会。1962年12月9日。
实际上,这里是个遗址公园,它以秦始皇帝陵的外城围墙为保护边界,南北长2220米,东西宽1010米,总面积大约2平方公里。
巨大的封土堆上生长着各种植物,正值夏天,满眼深深浅浅的绿。可能是为了保护封土之下的结构,更多是金叶女贞,这种灌木生在地表,扎根不深。
有个遥感工程师讲过一个有趣的现象:某年元月,秦始皇陵区的气温降到了零下12摄氏度,封土堆上的石榴树正常开花,而封土堆南墙外的石榴树却冻枯了,差别非常明显。这肯定是因为封土之下有地宫存在的缘故,但没人知道,为什么地宫会改变土壤结构、温度和含水量。
最初,这座覆斗形封土并不是简单的三层台阶式,而是建造在九层夯土之上的土木金字塔,外观是木构廊庑环绕的台榭形式,占地25万平方米,高120米,比世界公认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埃及胡夫金字塔还大,绝对是人类奇迹了。这个“金字塔”算是享堂,供后世子孙祭祀。据说,后来被项羽的军队和阿房宫一起烧了,再加上两千多年的风雨剥蚀,它也缩小了很多,如今封土底面积只有12万平方米,高度仅为87米了。
当年,秦始皇陵墓地面上有三重城墙,周长12公里,相当于现在西安市的明代城墙,高度10米,都是夯土筑成,非常坚固。总共有10座城门,城墙上有彩绘图画,它随着地势变化而起伏。外城的里面是内城,内城的里面还有内内城,其间建有各类寝殿和便殿建筑群,散布着大量的陪葬坑。
从陵园的资料看,地宫位于封土堆顶台及其周围以下,据说,它东西长170米,南北宽145米,大小相当于一个标准足球场。
于斯三心二意地溜达,走进了百戏俑坑,这是和兵马俑一、二、三号坑完全不同的陪葬坑。那些俑不穿战袍,不披铠甲,它们上身赤裸,有人单手托举,有人双手扭物,有人似持杆而舞……一幅秦代百戏杂耍的情景。
接着他又看了看文吏俑坑,这些俑身上都佩带着“削刀”和“砥石”,推断为秦王朝主管监狱和司法的廷尉机构。
他并没有登顶,他来到高处,看看四周没什么人,一闪身就离开了甬道,钻进了灌木中。接着,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竟然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激动。他弯腰走到灌木深处,放下旅行包,无声地躺下来。
四周太安静了,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一根长草刮着他的脸,痒痒的。
他闭上了眼睛。昨天他跋涉了整整一夜,打算趁机睡一会儿。如果被保安发现了,他也有个说辞——走累了,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甬道上走过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或者夫妻。他们越来越近了,那女的说:“一堆土也卖门票!真宰人!”
男的说:“土不值钱吗?把土烧成砖,再盖成楼,土就变成了金价。”
两个人把秦陵当成了谈天说地的地方。
他们走过去之后,又有四五个人走下来,好像是大学生,一路打打闹闹,听口音应该是内蒙或者山西人。
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之后,于斯打开旅行包,拿出了那本《地宫探索指南》看起来。他看到了一篇文章,叫《进入地宫必学的破魔经》,反正也没事,他就背诵起来——又三摩中。诸善男子,坚凝正心,魔不得便,穷生类本,观彼幽清,常扰动元,于后后无,生计度者,是人坠入七断灭论,或计身灭,或欲尽灭,或苦尽灭,或极乐灭,或极舍灭,如是循环,穷尽七际,现前销灭,灭已无复,幻世当空,由此计度,死后断灭……
背着背着,终于眯瞪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他正参加一场什么“哈尔滨杯”扑克大赛,过五关斩六将渐渐接近了最终大奖,决赛对手似乎是聂卫平,结果于斯输了,他悔恨不已……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有些愣怔,半天才归入现实的轨道——小祂哥死了,他从云南穿过四川来到陕西,此时正躺在秦陵封土之上。
他爬起来朝下看了看,遗址公园的某个房子亮着灯,看来有人值班。更远处是稀稀拉拉的灯火,还有公路上缓缓移动的车灯。
遗址公园已经关门了!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他担心还有游客没下来。另外,他想等值班人员熄灯之后再行动。
他在草丛中潜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去,没有一个游客出现。
虽然身下只是普普通通的黄土,他却总感觉心里拧个劲儿,极不舒服。仔细梳理一下,他明白了,那是从地下深处渗出来的死气。
所谓封土,其实就是一个坟头,此时他躺在这个坟头上,下面到底埋着多少尸骨,多少冥器,他不知道,那些尸骨和冥器的味道穿透了土层,正在把他笼罩。
他把耳朵贴近了黄土,希望听到什么声音,比如传说中的人喊马嘶,然而,黄土死寂,没有任何动静。如果考古人员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此时他和秦始皇相隔不过87米。
一个在听。也许,另一个也在听。
于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这荒郊野外,天这么黑,秦陵之上的草这么深,可竟然没有一只蚊子!
这太奇怪了。
他想起了那匹大宛马,它到了杨贵妃墓附近突然就不朝前走了。难道,这一带的蚊子也都飞跑了?
回想白天,这里也没有一只飞虫!
他把目光转向了值班室,只有灯光,并没看到人影。在这里值班,其实更像是守墓人,也许他们演了个空城计,都回家了?
直到零点过后,值班室的灯依然亮着。于斯悄悄站起来,小心地打开了手电筒。四周的灌木齐胸高,可以遮挡住手电筒的光。实际上,值班室亮着灯才是安全的,里面的人看外面将是一片漆黑,如果里面关了灯,很容易发现封土之上有光亮。
他试探着扒开荒草,慢慢朝前寻找,希望看到洞口或者塌陷的裂缝。
找着找着,他渐渐感觉这种做法太盲目了。
对于外人来说,这里是秦始皇的陵墓,对于工作人员来说,这里仅仅就是个公园,园丁们甚至天天都要修剪草木,打扫卫生,怎么可能有什么入口!
如果有入口,也应该在遗址公园之外,甚至几公里远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钻进去,经过漫长跋涉,渐渐接近陵墓的金刚墙……
那他为什么要来遗址公园呢?
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只想垂直地接近这座陵墓,最近距离地感受一下它……
尽管一下就灰心丧气了,但他还是不死心,不停地用脚跺跺地面,希望听到回声。
游览遗址公园,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他用了三四个小时,走遍了整个封土堆,果然没有任何收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秦陵的入口。想起那个奇怪的导航,还有那条永远出不去的通往秦陵的公路……他感觉被一系列的偶然给骗了。
他关掉手电筒,停止了寻找,慢慢回过头去,似乎想询问一下背后那个看不见的人——你把我引到了这里,接下来呢?
背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影影绰绰的灌木,一阵风吹来,竟然有些凉。
接着,他又莫名其妙想起一句不相关的话: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可是,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提示,他去哪里找呢?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摸索着走到了一棵树下,靠着它坐下来,他准备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有游客进来,他就混出去了。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你见到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