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婚姻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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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许戈飞的确是一夜没有休息,他一直待在医院的重病号病房里,整夜都守护在母亲身边,给依然没有醒转过来的母亲不停地擦着身子、翻身。天气太热了,他怕母亲会生褥疮。

天亮的时候,许芳菲挺着硕大的肚子,提着早点走进病房,来接替值夜班的哥哥。

“哥,昨天下午,医生又来催促交治疗费了。”许芳菲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明显隆起,像扣着一只大铁锅。她一边行动迟缓地从小桶里往外倒豆浆,一边垂下眼睑,愁眉不展地说。

“又让交多少?”许戈飞正站在洗脸盆前,拿毛巾擦着困顿不堪的眼睛,疲惫而懈怠地问。

自从母亲因为车祸住进医院以来,许戈飞最怕的就是听到医院方面催促交费的事情。

出事快两个月了,肇事车至今杳无音信,而母亲却一直躺在病床上,处于昏迷状态!

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下了“持续性植物状态”的字样,只是后边加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按照许戈飞的理解,也就是说,母亲很可能已经成了俗话说的“植物人”,永远躺在病床上,再也恢复不到常人的状态了。

昂贵的医疗费用已经让许戈飞捉襟见肘,母亲的病势却毫无起色。亲朋好友能借的都已经借过,能帮忙的也都已经伸出了援助之手。可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一笔笔巨款,扔进医院的药库里,就像一粒粒小石子掉进大海,不要说波浪,连水花都激不起一个!

父亲许易山要强了一辈子,到老却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整个人已经萎靡不振,每天除了机械地去接送澹澹上学放学,几乎不说一句话。

许戈飞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终于鼓足勇气,回到伴月小区的家中,希望能够得到丛苇的帮助。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扛着刘贝拉打开了他家的大门,像个主人一样长驱直入!

许戈飞彻底绝望了,此后他再也没有给丛苇打过电话。

“医生说,先再交上两万。哥,你……没有……真的不打算跟嫂子……妈跟嫂子的关系一直很好,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嫂子知道好一些。”许芳菲将简单的早餐摆在床头橱上,一边招呼许戈飞吃饭,一边抚摩着妈妈安详的额头,低低地说。

“芳菲,别提丛苇,好不好?两万?我是个男人,我会想办法弄到钱的!”许戈飞背对着妹妹,哑着嗓子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的问题,天朔昨天晚上来电话,说他也一定会尽力想办法的。哥,你也不要太闹心了。妈妈这个样子,毕竟也是因为要去看嫂子才遭遇的灾祸,如果那天妈妈听我的劝,别执意要去看望嫂子的话,想来也不……”

“没有如果,芳菲,你听到了吗?这是命!”

许戈飞的语气有些哽咽,但他不想在妹妹面前露出软弱无能的样子。他硬挺着,梗着脖子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那天晚上,一家人做了满桌子的海鲜,等待着丛苇的到来。但是,他们等得饭菜都凉了,却只等到了丛苇一个有事不能回家的电话!

细心的母亲,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丛苇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即使跟许戈飞闹成那样,只要她一个电话,那孩子还是会看着她的面子,回到栀子街老家来的,可是这一次……

母亲忐忑不安地又等了一些日子,丛苇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母亲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决定去丛苇的俱乐部看一看。可是,灾祸已经在栀子街拐角处等着这个善良了一生的老人了。当她拎着一食盒还滚烫的鸡汤,蹒跚地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人行道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小汽车风驰电掣而来,将老人撞倒后疾驰而去!

鸡汤飞溅,混合着殷红的鲜血,在马路上醒目地肆意横流……

“哥,我看爸爸的状况,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每天去接送澹澹,我还是不太放心啊。”

许芳菲起身找到梳子,一边给母亲梳理有点凌乱的头发,一边不无忧虑地又道:“我的意思是……让澹澹暂时先回家去跟着嫂子,这样……”

“芳菲,不要再说了。”

许戈飞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

“妈妈这个样子,如果再把澹澹送走,爸爸会承受不住的!事情是因我造成,我会想办法来解决一切的。”

“哥……”

许芳菲的眼泪很快流了下来。

“医生说,如果妈妈这种情况持续三个月以上,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为植物人了……我现在还能替你照顾妈妈,可是,我这个样子,很快也就生了,到那时候,谁来给你搭把手呢?”

许芳菲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抽抽嗒嗒地哭出声来。

许戈飞又何尝没想到过这些问题呢?他烦躁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哥,你还没吃早饭呢。”

许芳菲抬起蒙眬的泪眼,呆呆地望着哥哥的背影。

“我不饿。”

许戈飞头也不敢回,他怕妹妹看到他通红的眼睛会更加伤心,带上门出去了。

许戈飞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他一向鄙视金钱,认为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如果看得太重,就会降低一个人的人格和品位。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没有钱,是多么的艰难!

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话看来很有道理啊。

目前,许戈飞最需要的,就是钱了。如果有了钱,他就可以将母亲转到北京、上海等地的大医院,他就可以给母亲用最好的药物,进行高压氧治疗、脑循环治疗、TENS治疗,配合中医的针灸;如果有了钱,他就可以雇一个细心的保姆来护理母亲,照顾女儿和父亲;如果有了钱……

可是,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呢?许戈飞只不过是一个画家,百无一用的书生,除了会拿着画笔涂抹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是抢银行,给他支枪他都拿不动!

许戈飞落魄潦倒地在大街上游荡着,虽然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可他却一点儿饥饿感都没有,只有一种想喝酒的冲动。他溜达进一个简陋的小卖部,跟坐在里边拿大蒲扇拼命呼扇的一个又老又胖的女人低声说:

“一瓶二锅头!”

老胖女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懒洋洋地站起身,一边用大蒲扇扑打着肥胖的肚子,一边伸出滚圆的胳膊,从货架子上拿下一瓶简装二锅头,面无表情地递给他。

许戈飞付了钱,迫不及待地用牙齿咬开瓶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瓶口扬头灌了一气,一股辛辣的味道顺着食道溜了下去,呛得他咳嗽起来。

这种劣质白酒,在以前,许戈飞是连看都不看的,可是现在……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酒鬼!大清早的就灌、灌、灌!早晚得喝死的主儿!”小卖部里传来老胖女人恶狠狠的咒骂声。

许戈飞听在耳中,回过头,睁着通红的双眼,凶神恶煞般盯着那老女人。半晌,他冲着那女人举了举手中已经下去一半的酒瓶,冷冷地笑了。

老女人以为他要将酒瓶扔到她头上,吓得用蒲扇赶紧捂住脑袋,脸都变了颜色。

许戈飞耸动着肩膀,望着瓶子里浑浊的液体,又仰起了脑袋。

一瓶二锅头下去,许戈飞空空的胃里像燃烧起熊熊大火,又像有无数的小刀子在胃里狂欢乱蹦。

许戈飞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欢乐,不禁仰天狂笑起来。

“疯子!这人原来是个疯子!我说怎么大清早的就干巴巴地灌这么烈性的白酒!”

老胖女人恍然大悟般地嘟囔着,一边赶紧起身,关上店铺的门,惊魂未定地从窗玻璃里望着东倒西歪、趔趔趄趄的许戈飞。

许戈飞拎着喝光了的酒瓶,毫无方向地踉跄而行。脚步轻飘飘的,脑袋却越来越沉重,他想这是怎么了?要在平时,别说一瓶酒,就算是两瓶三瓶也不在话下呀。他忘记了,空腹喝酒,是最容易喝醉,也是最容易伤害身体的。

一辆灰黑色的宝马车迎面开来,许戈飞极力睁大两眼,凶巴巴地望着小车,突然抡起酒瓶,用力地扔了过去,一边断断续续地叫着:“撞……撞老子呀,有本事把……把老子也撞……撞成个植……植物人……”

宝马猛地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酒瓶在离车几分米的地方落地,“砰”地跌碎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故意找茬儿是吧?”

一个大腹便便,留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愤怒地指着许戈飞嚷道。

“哈哈,哈哈哈哈,真痛……痛快!”

许戈飞似乎没有意识到惹祸上身了,歪斜着脚步,一边毫无畏惧地往前走,一边哈哈大笑。

“你……你……你是许戈飞?”

中年男人突然惊愕地愣住了,伸出去的手指定格在半空中。

“你……你是什……什么人哪?怎么知……知道许戈飞那……那个混蛋的名……名字?”

许戈飞踉跄过去,将一张喝得通红的脸凑到那人的面前,乜斜着一双醉眼,嬉皮笑脸地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腮帮子,脖子往前一伸,喉咙里嘎地一声,一股酒气泛了上来。

“许戈飞,你不认识我了?”

那人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生怕许戈飞会吐他一身。

许戈飞打了几个酒嗝,终于没有吐出来。他张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痴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摇晃着脑袋醉模洋腔地嘟囔着:“孙子才……才认识你,你又不是……是市长……”

“你呀你呀,怎么一早就喝成这样子呢?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真是的!”

对方叹息了一声,见许戈飞没有要吐的意思了,才又走上前来,疑惑地望着他:“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不认……认识。”许戈飞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推了对方一把,“别……别挡着我的道儿,好……好狗不挡……不挡别人道儿的。”说着,踉跄着向前走去。

中年男人愣怔了片刻,疾步追上来,一把拽住许戈飞的胳膊。

“许戈飞,我是万朝阳啊!你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许戈飞回过头来,眯缝起眼睛,审视地瞧着对方:“万……万朝阳?你是万……朝阳?”

“是啊,我是万朝阳,认出来了吧?”

“是你……你小子啊?怎么混……混得跟个人似的了?”

许戈飞终于记起来了,指着万朝阳哈哈大笑起来。

“嗨,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混得跟个人似的了?得得得,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万朝阳见许戈飞认出了自己,在他胸膛上擂了一拳,哭笑不得地说。

“谁喝……喝醉了?万儿啊,我许戈飞当年,是有……有名的三……三斤半不……不醉!今儿我才喝……喝了他……他妈的一……一斤……”

许戈飞说着,伸出一根指头,认真地举到万朝阳面前。

“好了好了,别卖弄啦,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老兄?”

“我……我他妈去找……找钱去,别拦着我,谁拦……拦着我谁他……他妈是孙……孙子!”

“你看你这副模样吧,还找钱呢,我看找死还差不多!来,先上车吧,等你酒醒了再去找也不迟!”

万朝阳见许戈飞的确醉大发了,只得过去搀扶着他,连拖带拽地将他弄进汽车。

“你要……干什……什么?非……非礼我呀?”

许戈飞挣扎着,嘴巴里不停地嘟囔着。然而,他的头一挨到座椅后背,立刻就沉重得抬不起来了,身体像面条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非礼你?非礼你老婆还差不多!”

万朝阳耸了耸肩膀,“砰”地关上车门,弯腰钻进驾驶室。

许戈飞蜷伏在后车座上,已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