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昭禾跪坐在被残杀的阿尔罕大嫂的面前,默默地流泪,想着她昨天还冲着自己笑着,往自己怀里塞着马奶子糕饼说着:“你家相公爱吃,给你拿点过去!”,不及一夜便无辜惨死,那种伤心是难以言喻的。
展凌白执着沾满血迹的剑,站在苑昭禾的身后,也觉得异常难过。他是见惯了死人的,也是在长久之中忽视过鲜血及死亡的。若不是认识了苑昭禾,这种普通人的情感,他是一辈子也尝不到的。
“凌白,他们是为什么啊?阿尔罕大嫂他们都是普通的牧民,为什么那些当兵的要屠杀他们呢?”
苑昭禾无法理解,展凌白亦无法理解。
这时,正收拾着后事的一位牧民突然惊喊道:“那边……他们又来了……”
展凌白身体一震,长剑横起,挑眉去望,只见得西北方向尘烟顿起,奔来的又是一队人马。
“凌白!”苑昭禾慌忙站起。
那七,八个活着的牧民,竟没有一个害怕的。拿出了北方大漠男子的豪爽勇气,各捡起了地上的或昨晚那批骑队留下的兵器或自制防身用的木棍,纷纷吼道:“和他们拼了!”
待人身马影走近,展凌白紧张的情绪才微有回落,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是自己人!”
透过那渐渐散开的尘雾,苑昭禾也看清了领头的人,正是一身青衣的路维青。
“凌白——”
人还未到,声音却已经喊过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拿捏出的那份沉稳斯文。
简陋的棚木屋里,苑昭禾已经升起了屋正中的那坛炉火,把马奶子茶放到上面,慢慢地熬煮起来。
路维青此行,是替越天盟主送信来的,他带来的是一个惊天的秘密,关于展凌白身世的秘密。
苑昭禾做梦也没有想到,越天盟的展凌白,竟然是辽国二王子。他身上纹着的黑豹是大辽国皇室成员才能纹上去的图腾。那次偶然得来的墨玉,竟是二十五年前,大辽国丢失的世子印鉴。二十五年前,大辽国还处于暂时分裂的状态,分为南辽北辽。南北两部的大王被当时的木朝皇帝派来的奸细挑拨,发生极严重的内乱。南部大王的王后刚刚生了一子,在侍卫的拼命保护下,才得以逃脱。王后为了保护年幼的儿子,派了侍卫长一人带着小世子从左路突围,自己则做了诱饵,引了大部分的追兵走了右路,后因寡不敌众,跳崖而亡。那块墨玉本来是放在小世子的襁袍中的,因逃亡时太过慌张,丢失于路上,被追兵捡到,交于了北部大王。北部大王又为了赢得大木朝的支持,把它做为贡品献给了木朝。这其中周折,牵扯了二十几年,碾进了三个国家的明争暗斗。惟一清楚的是越天盟的盟主就是当年的那个侍卫长,而展凌白则是大辽国的太子。现在,大木朝举五十万雄兵逼进大辽,曾经的南院大王,现在的辽国皇帝,要求做为太子的展凌白回去抗击外敌的入侵。
展凌白独自在风中已站立了一个时辰之久。
苑昭禾轻轻走出帐篷来,她将手臂从背后缠上他的腰,紧紧抱住了他的后背,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问:“想要回去吗?”
她的语气平静,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不想。”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可是……你能放得下吗?”
苑昭禾是最了解展凌白的。她知道展凌白是个极重情谊的人。他表面看着冷酷无情,内心却藏着火一样的热情。他们一起逃离大木朝时,在那么艰难的时刻里,展凌白还曾提出过要带她回丰宁山庄,去看看她的父母。
倒是她拒绝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想了。她若回去,带给父母的定是灾难。她若不回去,苑泽卉就算再怎么记恨自己的母亲,念在自己也出生在苑家的情份上,是断然不会加害父亲的。既然选择一些,必然要失去一些。等这件事平息了以后,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回去看的。
连她的父母,展凌白都暗自记挂在心头,何况他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国家?血浓于水,割断不了的是这生生相息、与生俱来的情感。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展凌白断裂破碎的话语,在齿尖滚出,“只要有你就好,我说过今生要好好保护你,我们一起自在地生活。”
“真的不管吗?凌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让展凌白拿起手中的剑,去杀陌生的敌人,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可让他扔了手中的剑,带着自己游走江湖,抛却越天盟主的养育之恩,抛却亲生父亲的企盼,眼看着大辽亡国,他……一定做不到。
这人的心里若真和他表面一样无情,倒也好了,偏偏,他不是啊!
“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吗?跟不喜欢宫中的荣华富贵?”
“我是不喜欢,但是现在你必须回去,帮你父亲抵御外敌,等退了进攻的人马,我们再离开。”
展凌白轻轻转过身,将她拥在怀中。
红尘一世,情思如梦,这一生的悲喜,惟有一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