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清风湿润,屋内炉烟轻扬。
赵无极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奏折,一个人置身贵宾东楼的茶室内,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放在茶案上那套精致的玉白茶具。
他没有穿那一袭黄色的太子龙袍,也没有戴着那一顶紫金冠,只是一身浅白色的长衫,黑发用同色的丝绸随意绾系,有几缕无意识地散落在鬓角,更添了几分落寞。
昨晚之事,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也许亭中的偶遇是一种巧合,苑泽卉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也着实让他动心,毕竟曾经有过朝朝暮暮的思念,夜夜遥望纸鸢入梦的离情,一旦失而复得,任何人都免不了想要重收覆水。
她嫁给赵无极纯属意外,也从没有想过要独占自己的丈夫,况且皇宫内苑自古以来就是一夫多妻制,即使没有苏琰之流,赵无极身边早已不缺侍奉的宫人,例如他乳母的女儿谢锦瑟,就是他的身边人之一。
因为亲生母亲的缘故,谢锦瑟自幼就在东宫内走动,与太子赵无极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却因为尊卑不同,成年后留在赵无极身边做了东宫侍妾,但两人之间并没有少小夫妻之间的亲近之情。
谢锦瑟是赵无极身边第一个有正当名份的侍妾,早在前几年,经过她母亲在宫中的一番疏通游说,由德妃华氏做主,让赵无极赐封了一个“良娣”的头衔。在苑昭禾入宫之前,因为东宫无主,就由她代管着东宫内的大小杂务。
自他成年以来,床榻间共枕缠绵的女子不在少数,这种事照说也算不了什么,可是他心中依然有些郁结,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愧对了谁。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昨夜三更过后,他就让苑泽卉自行离开了贵宾东楼,并没有整夜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
赵无极随手将一壶新沏的清茶泼洒出去,半日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他根本无心去品这临江知府特地呈送上来的珍品江南剑毫。
一阵袅袅的幽香从门扉处传入室内,混入茶香中,和风一吹,满室沁人心脾。
赵无极知道这是苑昭禾身上特有的味道,她的身上的那种香气,就像佛前的一柱檀烟,像远山的一抹冷香,像空谷的一株幽兰,像深海的一味龙涎。
“臣妾自幼听得道高僧讲佛,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沙一天堂,心澄静、自无欺,人所有烦恼,其实都可以解得开的。”
苑昭禾缓步走进来,她低着头一碟亲手制作的月桂香酥放到了茶案一侧,屈膝半跪在铺地的竹席上。
赵无极默默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她平静又柔和的面容。
她的脸在茶香中,显得格外清楚,然而却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人想要靠拢去,又似乎永远也触摸不到。
“好个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昭禾,你今日主动来这里找我,不是特意为了和我讲佛理的吧?”
赵无极轻声开口,新的一壶茶在他熟练的道道茶功后出炉,他抬起手腕倒了两杯,将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臣妾没有那样参透万物的心性,也不敢在殿下面前讲佛理。臣妾想说的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殿下随心的一个想法,或许关系着一个人的前途命运、以及生死。”她拿起那杯茶轻啜了一口,“臣妾谢殿下赏赐。”
赵无极终于按捺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具,沉声说:“你如果有话,就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拐弯抹角。”
苑昭禾见他脸色越发深沉,心底暗自叹息了一声,抬头说道:“臣妾姐姐的事……臣妾已经知道了,斗胆请问殿下,准备如何善后?”
清晨时分,窗前的合欢花依然开得正艳。
苑昭禾欣喜地迎来了久违的姐姐,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带来一个那样令人震惊的消息。
“妹妹窗前的合欢花开了,它开得倒是时候。”苑泽卉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昨夜,赵无极让她离开西楼卧室之时,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全无半点蜜意柔情,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冷漠与隔绝,她独自一人回到梧竹小院时,只觉得绝望和心凉。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难道她付出了所有,机关算尽,到头来只换得一场空?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仿佛那件事只是迷离一梦,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她又怎能甘心这样的结局?她赌上的是这一生,名声与贞节都给了他,如果最后落得被遗弃的结果,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她在小院内思索了整整一夜,曲了双腿抱着双膝,想了很久很久。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必须要让她的妹妹苑昭禾知道,不仅仅是既成的事实,而是所有的一切,从花朝节那日开始的一切。
对于赵无极的风流韵事,作为东宫太子的正妃,苑昭禾并不觉得有多么惊奇。
进宫之后,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关于赵无极婚前风流逸事的传言,西京中有不少名门闺秀都与他有过交往,而其中过从甚密者,莫过于丞相苏泽之次女苏琰,据说苏琰经常在东宫内秘密出入,甚至有很多宫人们以为,她必定是未来的皇太子妃,却不料半路里杀出苑昭禾一样一匹“黑马”,抢占了正妃这个令无数千金小姐们艳羡的位置。
对于这些传言,苑昭禾只当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