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外十里处的香山林带内,满树的红叶连绵成片,一棵棵、一株株犹如暗夜里的火把,又如同洒出一片鲜血,汇聚交融,涂天抹地,使四野血红欲滴,满目流霞泻胭。人在枫叶林中穿行,如置身红色的纱帐,更似潜入火的海洋,脸颊被映红了,衣衫被染红了,连身边的空气带着一片火红的气息,林木扶疏,溪水环流。一曲幽幽淡淡的箫声穿插回环在树林里,与那漫天红叶交织在一起,缠绵悱恻,如霞似锦,层层叠叠,慑人魂魄。
断肠崖上,有一黑衣人长身玉立,清风袅袅,掀起他衣角,一缕飘动的发丝散尽空中,随风飞舞。
那些散落在山崖之处的零星红叶,在一片漆黑、翻翘的发丝中翩然点缀,似仙子不经意掉落在群山水色的轻纱,让沉默的人竟带了些妖娆,化去那一身悲凉。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展凌白停住了吹奏玉箫的手指,止住了箫声,声音清冷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身后的路维青还在装着糊涂。
“是谁雇佣了流苏四魂,让他们去暗杀木朝太子赵无极?”
这个消息他是今日清晨时分才知道的,但他相信向来以搜集消息为优势的路维青,定然早就知道了。
“对你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路维青的态度很从容,“赵无极若是死了,那些难缠的护龙十二卫也就不会再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了。”
展凌白略昂着头,说道:“他的生死,与我并无关系。护龙十二卫不过仗着人多,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他们。”
“既然没有关系,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展凌白伸手摘下一片随风缠卷在他头顶的枫叶,将它远远地抛了出去,仿佛欲言又止一般地说:“流苏四魂向来以手段毒辣下流而闻名江湖,你也知道,他们动手向来是不留活口的。”
他的语气虽然清淡,蕴含的惆怅之情却溢于言表。的确,他犯不着担心赵无极是生是死,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正好在他的身边,流苏四魂一旦动了杀机,覆巢之下焉得完卵?也许她会成为第一个殉葬品。
“我一向佩服四魂的胆量和手段,那才是真正的杀手!他们可不像你,明明身怀绝技,却总是让不如你的人轻易伤了你。”路维青用着一种不屑的语气,说出来的却是关心的话。
“我不喜欢杀人。”
“可是你必须这么做。对了,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这是在上次拦劫的那批辽国商队中找到的,我觉得这东西和你后背上的豹头纹身很像。”路维青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黑色的玉饰,递给了展凌白。
展凌白接过那件东西看了一眼,却见是一块圆形的玉佩,中间雕琢着一只仰天长啸的黑豹,玉身呈黑色,只有黑豹头顶那一轮弯月略显灰色,仿佛意喻着乌云遮蔽过后渐生渐现的光明。他伸手抚摸着那只黑豹,发觉这只图腾的形状与他后背肩胛骨上的图案确实很相似,无论形状、大小、颜色,就连用来表现皮毛的纹路,简直都一模一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把那个圆形雕着黑豹的黑玉还给了路维青,说道:“拿走吧,以后不要再给我看了。”
路维青没有接,他看着展凌白说:“我觉得这件东西一定与你有莫大的联系,毕竟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图案,或许与你的身世有关……你把它带在身边,看看也觉得亲切,是不是?”
展凌白听他提及“身世”,一时没有回答,他远远地眺望着山崖尽头低沉的雾霭,心中思绪起伏。
多少年来,无论是展凌白还是路维青,以及越天盟中其他的杀手们,都知道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是被家人抛弃、世间再无依靠的多余人,是越天盟主养大了他们,越天盟就是他们的家。自从长大成人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一直过着刀头舐血的生活,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探究自己的身世,他们早已断绝了寻找亲人的念头,猛然间见到了一个亲切的东西,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展凌白见路维青坚持要他留下那个物件,只好伸手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放在腰间的小口袋内。
路维青一直隐隐觉得,展凌白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虽然他们同样经历过生死、接受过越天盟的艰苦训练,都是剑下无情的职业杀手,但是盟主对待展凌白却有些特别,相比其他盟众而言,严厉之中更多几分关照。除了展凌白,盟主从来不会给任何受伤的人亲自敷药。
展凌白忽然开口说:“流苏四魂,今日已动身去了江南。”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清晰地传进路维青的耳朵里。
路维青立刻说:“这件事我决不会插手。流苏四魂向来心狠手辣,我们犯不着和他们结梁子。”
展凌白并不勉强他,神色之间却似有了决定,说道:“这一次盟主传来的任务并不艰难,你一个人足以应付,如果你担心没把握,可以叫小雷来帮帮手。我要去江南走一趟,十日之后,你们在燕山镇等我。”
路维青不由得叹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盟主的任务不难解决,区区几个龙门镖局的镖头,我还能应付得来。但是你一旦决定前去对付流苏四魂,就要想到将来可能惹下的麻烦。”
展凌白抬眸向层林浸染的红叶海洋看了一眼,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难道还怕麻烦二字?就算我死在他们的刀下,你也不必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