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江南,多柔雨。
每逢仲春,雨帘一开,没个十天八天的光景是打不住的,尤其是暖春季节,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在雨季中渡过。天空宛如多思的江南少女,灰灰沉沉,多愁善感。缠缠绵绵,温温柔柔,虚虚缈缈,比针更微,比丝纤细,没日没夜稀沥稀沥地下。
除了房檐上的雨点不经意的掉落下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以外,周围静悄悄的一片,让人几乎忘记了岁月在流,忘记了时间流逝。
连绵的雨丝,未能挡住丰宁山庄内驿动的女儿心事,最近苑昭禾忽然痴迷上了舞剑。
一惯娇宠着女儿的苑观植,并没有阻止她的渴望。好好一个女儿家,学武简直是笑谈,哪个大家闺阁能去舞拳弄掌?不过,若是强健身体,当个玩物,苑观植觉得还是甚好的,就派人送来一柄戏台上使用的绣花软剑,让苑昭禾只当是彩带一样挥舞。
苑昭禾也清楚,自己并不是真心要学舞剑,只是心思突至,究其根本,倒像是因为无法忘掉花朝节那日遇到的冰冷的人和那把冰冷的青冥剑。难道当真是应了谁的劫,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只是一个人生初相见,却有了这般难以割舍的怀念之情。
寒烟远远地站在长廊一侧,看着小姐把玩着那柄看似银光闪闪的剑,心中忐忑不安。
小姐的新奇想法自来就多,花朝节一回来,又丢了原先喜爱的制作纸鸢,改成了舞剑踢腿了,害得自己连跟前都到不得了,就怕那不长眼的剑尖,一个不留神乱飞出来,划伤小姐或自身的面颊。别时也看过院内武师练的刀剑,也没有哪个像小姐这样没有路数的、乱花飞舞,不像是舞剑,倒像是孩童玩杂耍。
“寒烟,我刚才那趟剑练得好看么?”
苑昭禾舞得累了,停歇下来,瞄到寒烟稻草人一样木然倚在长廊的石柱上,就想着要拉寒烟一起来练。
这个想法惊得寒烟困意全无,连连摇头说道:“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见到那银光闪闪的物事就怕。”
苑昭禾见寒烟推托,哪里肯依,小跑过来,强拉着寒烟,就要把剑塞到寒烟手里。
两人拉扯之间,宁夫人悄无声息地从后园门走进来,她见此情景,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寒烟迅速丢了剑。
苑昭禾回头一望,立刻唤道:“娘亲!”转身娇态憨憨地凑了过去,亲昵地挽住宁夫人的手臂,轻语道:“娘从外公家回来了?”
宁夫人清晨晏起,想起昨晚之事,本是带着满心的郁结而来,适才看到苑昭禾不顾体统尊卑地与寒烟一起玩笑,心里更不自在。然而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心中有再多的不悦,一时之间也就烟消云散了。
宁夫人叹了一声,伸手抚过女儿的肩头,嘴里却训斥道:“一个大家闺秀,哪里有半分端庄的样子?老爷也是太惯着你了,都快要出嫁的人了,不学着三从四德,倒舞上剑来了,以后可不要再舞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斥呵,语气却透出深深的关爱。
苑昭禾嘴上答应着:“女儿知道了。”
宁夫人欣慰笑道:“娘最近好久没有看到你写字了,回房去给娘写一首古诗吧,别尽舞那剑了。”
“好。”
原本以为母亲此来又要给自己上一天的女训女戒的课,原来只是写首诗,苑昭禾立刻欢声应下,拉着母亲宁夫人的手,并着寒烟梅氏两个丫头,一起回到闺房内。
连绵的细雨下到夜里,不仅未停,反而比白日变得大了些,伴着夜晚的凉风阵阵,把这西侧偏院的光景带得越发凄凉。
苑泽卉昨晚所弹奏的古琴还放在院檐下,檐下滴落的雨珠,有几滴已经迸了进去,湿了琴身。
滴翠顾不得雨大,连忙放下手里的物品,转身将古琴抱进屋内。这琴不止是夫人留下的遗物,也是小姐聊以解愁的伙伴,今儿把它丢在这里不管不顾,还不是因为……
昨日,她领完月钱归来,听说小姐不但被打,还被拖到祠堂去罚跪,滴翠惊得心慌不说,泪水顿时落了下来,小姐那柔弱的身体,怎能承受这样的折磨?好容易在佛堂外等到今日傍晚时分,才将小姐领了回来。因被打时的惊吓伤痛,被拖去祠堂时小雨淋湿着凉,又未吃未喝在佛堂内跪了一天,苑泽卉被滴翠扶回来时,已经是昏昏沉沉。滴翠将她扶到床榻上躺下,见她几乎不省人事,身上滚烫,嘴里也尽说着胡话,不禁又是一阵低泣,慌忙去请了大夫过来,把脉开了几方药。
滴翠放好古琴,端着熬好的药汁,一点一滴地喂进苑泽卉的口中。
到了后半夜,也不见这烧退去,滴翠吓得止不住抽泣了,连声唤着小姐,心中惶恐加不安。
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到有人连连拍打小院的院门,滴翠惊愣了一下后,有些慌乱地跑出,颤着声音问道是谁。
“滴翠,是我!”
听到苑昭禾熟悉的声音后,滴翠慌忙一把拉开院门,扑到门外人的脚下,哭道:“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小姐烧得不行,药也吃不下……”
苑昭禾连忙扶起滴翠,说道:“起来,快带我去见姐姐,我带了药丸过来,还带了烈酒。”
今日傍晚,她去父母房中请安,在房门口听到苑观植与宁夫人的对话,宁夫人余怒未消地诉说着昨晚之事,说苑泽卉花朝节那日偷跑去后山放纸鸢不说,还勾搭上了一个年轻男人,她权以教训云云。苑昭禾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带着寒烟悄悄地返回了自己的闺阁,想着晚上找个机会来小院看看。
苑昭禾刚进了屋内,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药味,太过浓郁了,显得有些呛人,她忍不住地咳了几声,快步走到苑泽卉的床前,看到苑泽卉全身躺在被褥中,只有脸露在外面,肿得不成样子,不禁心中大惊。
她迅速伸手探进被里,摸了摸苑泽卉的手,被那温度吓了一跳,忙道:“姐姐的身体怎么烫得这么厉害?寒烟,快把我带的那粒药丸拿来,还有酒!”
寒烟与滴翠两人忙了几乎一个时辰,用烈酒给苑泽卉擦了几遍身子,将近清晨时分,苑泽卉身体的高热这才渐渐褪去。
直到次日中午时分,苑泽卉才宛转醒来,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吟。
苑昭禾急从榻上起来,扑到床前,连声说道:“姐姐,好些没有?”
苑泽卉费力地睁开眼睛,缓了片刻,她一眼瞄到苑昭禾,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竟努力一下子挣坐起来,她紧紧拉住了苑昭禾的手,问了一句道:“昭禾,你告诉我,这几天……是不是有人来过家里……是不是……向爹娘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