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靠近花园,空气里的气味分子就变了。日出时,先声夺人的是橙花、白栀子、山鸡椒和五月兰交织的清新前调;临近中午,这些味道沉下来,尤加利、迷迭香、真实薰衣草的草本香味就冒出头,紧接着茉莉、依兰、玫瑰、丁香的味道包围而上,形成了结实有力的中调;甜美的花香调一直持续到黄昏,玫瑰与月季的味道会微微变得焦甜浑厚,令人的心跟着厚重起来。
随着夜幕降临,胡椒薄荷、岩兰草、广藿香、米兰、绣球的味道将黑暗染得绿意森森,进入木质香调带来的舒缓节奏。就算在没有月亮的晚上,花园的香氛也能营造出凉白柔美的幽静之意。
是的,这就是陶琪的野心!
她把整个花园打造成了一瓶香水。
这瓶香水名叫“四季”,能根据季节变化、花期更迭、植物早晚的吐纳,变化香调。
这早就超出园艺的范畴,变成了气味美学。
她的花园,不是用眼睛看的,而得用鼻子来欣赏。
所有植物的存在,都只为演奏香味的交响乐。
此刻,一踏进花园,陶琪就被这春天的前调所吸引,没有什么比早上清新的柑橘香调更令人快乐。
她愉悦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花丛中蹦出毛茸茸一团灰。
陶琪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隔壁偷溜进来的美种费斯垂耳兔。
去年冬天,沈肃家的花园里突然就多了这只长毛垂耳怪,个头还挺大,食量惊人,经常“越狱”到陶琪的花园找吃的。陶琪的花花草草被它祸害了不少,有一次,她的草莓叶子就被它啃秃了一大片。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陶琪的存在,兔子并不是很惊慌,逃开一点后,就停下来,开始悠闲地啃起一株紫花苜蓿。它蓝灰色的长毛在春风中惬意舒展着,垂下的两只长耳朵,随着进食微微摆动,就好像陶琪家是它的天然牧场。
陶琪气极了,捡了个小土疙瘩就砸了过去。
兔子不慌不忙,抬头瞄了她一眼,挪了挪屁股,换株草继续啃。它对陶琪的视若无睹,令她想起了它的主人,当下便想抓住它,给它点教训。
她快走两步,兔子也跳两下。她疾走几步,兔子兜个圈,居然用屁股对着她。
陶琪感到自己作为人的权威被挑衅了,直接飞起一脚踹向兔子。
兔子躲闪不及,屁股被踹了个正着。它显然没料到这女人会使用暴力,吓得凌空跃起,在空中连蹦了两下,耳朵像翅膀一样飞起来才逃脱陶琪的连环踢。
这一下,它终于学乖了,甩着圆肥的屁股,慌慌忙忙地往栅栏的中间挤过去。可是它太胖了,肥臀卡在栅栏的缝隙里,左右扭动。陶琪看得好笑,冲上前,脚尖对着它的肥屁股轻轻一推。
终于,在陶琪的助力下,它成功逃脱,却因为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沈肃院子里的晾衣架上,哗啦一声,晒的衣物落了一大片。
沈肃闻声推门而出。
沈肃的花园被他用水泥填平了,铺上青色的瓷砖,显得平平整整冷冷清清,除了一个兔屋,连棵多余的杂草都没有。
对于沈肃来说,这花园唯一的用处就是晒衣服。
此刻,他刚晾出来透风的衣服裤子掉落一地。那只又馋又蠢的兔子拉歌正仓皇地往窝棚里逃窜。他忙上前扶起衣架,把散落的衣物重新往架子上挂。
“喂,隔壁的!”陶琪见沈肃果然和他的宠物一样无视她的存在,心里更窝火。
沈肃抬头,这才看见栅栏的另一边站着陶琪。
“隔壁的,管好你的兔子!它要是再跑到我家来祸害我的花草,我就把它宰了红烧,再做条兔毛围脖。”陶琪威胁道。
要是可以,她更想把兔子的主人给红烧了。
“请便!”沈肃漫不经心地说。
“你什么意思?”陶琪只觉一早上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它饿了吃草,你饿了吃它,物竞天择。”沈肃淡然道。
陶琪顿时被噎得无法辩驳,开始同情起那只兔子了。
一股混合了蜂蜜硫黄与沥青的温暖腐味从沈肃身上飘了过来。
这男人宿醉未醒?她厌恶地吸了一下鼻子——是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
她气鼓鼓地叉着腰,沉着脸走到沈肃跟前,与沈肃隔了一道齐腰的栅栏对视。
她身上裹了件墨绿色的金丝绒睡袍,衬得她脂粉未施的面孔更加雪白。
沈肃最不耐烦看她那张脸,那张脸无忧无虑,有一种全天下的好事情都被她赶上了的优越感。
于是,他目光自动下移。
她脖子上两道掐痕,过了一夜,已经从瘀青变得紫红。透过这掐印,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个施暴者对陶琪的愤恨。但瘀紫的掐痕与雪白天鹅颈的对比,实在触目惊心,以至于他这样厌恶她的人都不忍目睹。
他只好把目光继续往下移。睡袍下是两条光裸的大腿,皮肤细洁,连膝盖的弧度都很精致。
他不好盯着女人的大腿看,视线只好继续下移,顺着浑圆纤长的小腿滑下,精致的踝关节上系了条极细的金链子,坠了只珐琅制的蒂芙尼蓝的小燕子,燕子嘴上叼着一颗碎钻,在她脚踝的一道血痕上闪闪烁烁。
她光脚趿拉了一双浅粉色的鱼嘴拖鞋,露出涂了紫色蔻丹的脚指头,像一颗颗汁液饱满的小葡萄。
造物主花太多心思在她的外表上,以至于忘记给她装个正常的脑子。沈肃忍不住腹诽。
“你这人懂不懂礼貌?跟人说话,你得看着对方的眼睛!”陶琪的脚趾头被沈肃的目光灼得往回一缩,更加恼他。
沈肃终于把目光挪回陶琪的眼睛上。她有一双圆大的杏眼,带出几分与她性感面容相左的天真,透出孩子式的淘气狡黠。
沈肃暗诽,这就是传说中的聪明面孔蠢肚肠吧。
“你……”沈肃指了指陶琪的脖子,“都这样了,还不收敛点性子。”
“我性子怎么了?小心说人坏话多了,舌头会打结。”想到昨晚的经历,陶琪突然失去了再和这个酒鬼争下去的心思,转身就走。
沈肃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回屋拨了周允的电话。
周允正焦头烂额地跟手下开碰头会。
沈肃刚提了一下陶琪,周允就压低声音道:“还记得我一直在办的那个连环强奸案吗?陶琪被凶手盯上了。”
电话那头的沈肃默了一下,心里突然堵得慌。
“那她被……”他今天真该对她态度好点儿的。
“嘿!她没事儿,不光把凶手打跑了,还臭骂了我一顿。”周允抢着说。
“什么?”沈肃差点笑出声,这还真符合陶琪的性格。
“她逃过一劫。但另一个女孩被强暴了,而且死了。从作案手法看,凶手像是同一个人,我这头正兵荒马乱呢!挂了啊!”
“哦!”沈肃一向言简意赅。
“等等!”周允突然补了一句,“你帮我多留意她一下,凶手有可能还会对她下手。”
“好。”沈肃应承下来。
周允挂了电话,下面的人已经讨论至僵局。
这起案件,受害人死了!
之前连环强奸案凶手的作案手法,非常一致。
三年来,涉案的七名受害人全活着,无一例死亡。
她们年轻、漂亮、时髦,充满了活力,似乎人生的每一天都是晴朗的。谁也想不到,命运的阴影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通过受害人的描述,她们都是行至僻静处,被凶手从身后用吸入式麻醉剂捂住口鼻迷晕,然后转移至一间小黑屋的。凶手在受害人清醒后,用刀片剥掉她们的十个手指甲进行折磨,再实施强暴。最后他再次将受害人迷晕,抛弃到垃圾桶边。
其中一名受害人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曾躲过麻醉剂的袭击,击退凶手。还有一名受害人,刚被迷晕,就被路过的几个大学生发现了,凶手迅速逃离。
然而,几个月后,这两人还是中了凶手的埋伏。
凶手很狡猾,丢弃受害人的地点每次都不同,时间上也没有规律。整个施暴过程,他都蒙住了头脸,戴上手套,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留下任何痕迹,让警方无法找到突破口。
然而,从陶琪到今天的死者李燃,凶手的作案手法似乎变了!
刑警们又憋屈,又愤怒,想要立即抓住凶手,却又被无数疑问死死困住。
凶手昨天刚袭击陶琪,为什么紧接着又犯了案?
难道他放过陶琪后,情绪得不到宣泄,就随机袭击了李燃?
可是,之前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并非随机作案,而是尾随过受害人很长时间,并能在第一次失败后,继续潜伏在受害人身边,直至命中。
这一次李燃为什么死了?是犯罪升级了吗?还是凶手失控了?
凶手明明制住了陶琪,却在她抓扯口罩的时候逃跑了。
他会不会是陶琪见过的人?害怕被陶琪认出来,又不想杀人灭口,才放弃作案?
又或者,袭击陶琪的另有其人?
周允在同事们的吞云吐雾中,脑子被这些问题搅得越发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