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隐身防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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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九个受害者(1)

陶琪气冲冲地往家走。

深夜空气里的味道全沉淀下来,香樟树的芳香静悄悄地在湿润的青雾里荡漾,香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黄润润的毛月亮像一滴晕开的眼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加快了步伐。

一进门廊,她就看见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拎了袋垃圾,迎面走出来。

哈,太巧了!

陶琪笔直地走到男人身前停下。

男人狐疑地皱了皱眉,被迫停下来与陶琪对视。

他长了一对剑眉,眼尾微长,眸子里天生凝着一点光,看人时便自带了三分审视的味道。

喜欢他的人,会觉得他这张脸聪明极了。讨厌他的人,看了特别硌硬,比如陶琪。

“一个大男人,舌头这么长,也不知道找把剪刀修修!”陶琪狠声道。

沈肃低着头,看着陶琪眼角那颗飞扬跋扈的蓝色小痣,太阳穴一阵跳痛。

这女人怎么一到晚上就发病?

黄昏那会儿,他从看守所回来,累极了,刚想上床睡一觉。她就在隔壁鬼哭狼嚎,他恨不能穿墙过去一拳打晕她。他从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女人,一个人也能发出三百只鸭子的声音。

可是,让他和一个女人吵架,他又做不到。

于是,他像没听见陶琪的挑衅,移开视线,绕过陶琪径直走开了,就像陶琪只是一个挡路的垃圾桶。

“你站住!”陶琪大吼一声。

沈肃理也不理,昂首向前,耳朵的功能自动关闭了。

陶琪气急,疾步走到沈肃跟前,再次把他堵在门廊里,堵在长了绿毛的霉味里。

沈肃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瞄着陶琪。

“你手里拿的什么?”陶琪质问。

“垃圾!”

“谁的垃圾?”陶琪恶声恶气。

“你的!”

“你凭什么扔我的垃圾?”

“凭你总是把它放在我家门口!”沈肃冷冷地说。

“那是过道,不是你家门口!我的垃圾,我想放哪儿就放哪儿,你凭什么把它丢了!”陶琪昂着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沈肃被气笑了,这女人的垃圾每天晚上定时出现在门口,他看不惯替她扔了,她居然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他真想拿板砖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奇葩结构。

他一把拽住陶琪的手,把垃圾袋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回走。

陶琪还没回过神来,沈肃的门就砰地关上了。

陶琪只得气呼呼地拎着垃圾袋,重新走出单元门,走到百米开外的垃圾桶边。

她嫌恶地翘着手指,把盖子掀开一条缝,飞快地把垃圾袋塞了进去。

然而,还是迟了!

盖子掀开的瞬间,一头粗壮雄浑的怪兽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陶琪的鼻子施展了一套组合拳。她捂着鼻子,连退了好几步才敢呼吸。

谁这么没公德心,连猫屎都往里面扔?她差点被熏吐了。

陶琪不能容忍家里有任何异味,这会令她的嗅觉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大脑很难放空。

于是,她每晚都会把垃圾放到门口,等清洁工来把垃圾收走。

真没想到——沈肃就是这个清洁工。

周允送完陶琪,并没有回家,而是返回警局开了个短会。

罗鸣把在现场找到的毛巾用证物袋装着,扔在办公桌上。

深夜的办公室正吞云吐雾,所有人都被日光灯照得惨白惨白,透着股疲惫的青气。

黄薇把陶琪的笔录分析一条条写在白板上,黑色的马克笔与白板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声,令人骨头发酸。

曲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一旁补充:“根据小琪姐……”

“叫她陶琪!”周允一挑怒气冲冲的浓眉,打断了曲剑,“有你这么称呼受害人的吗?”

曲剑暗中翻了个白眼,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改口道:“根据受害人陶琪的描述,袭击她的人戴黑色防雾霾口罩、黑色滑雪帽,穿深色中长外套,戴黑手套,175cm左右的个头,体能比寻常成年男子弱,突袭时先使用浸了麻醉剂的毛巾……种种迹象与我们正在调查的连环强奸案的凶手十分匹配。可以基本确定,是同一个人作案,可以并案调查了。”

“另外,除了这条掉落的毛巾,现场并没有留下更多线索。”黄薇补充道,“周队,凶手又开始作案了。这才歇了三个多月啊!”

“按照凶手的作案频率,一定还有受害者没敢报案!”老蔡吐了个烟圈,立即接话,“毕竟强奸案的受害者,比凶手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周允弹了弹快要烧到手的烟灰,陷入沉思。

“老大,你说凶手怎么会找上陶琪?”罗鸣有些困惑。

“谁让她一天到晚瞎打扮,裙子短得就快遮不住屁股了!这个凶手,本来就专找打扮时髦的女人下手!”周允心里有点堵,刚才他和陶琪争执带来的焦躁还没有散去,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难听。

他话里冲天的怨气简直像黑雾一样浓重,把所有人都听愣了。

“吵架啦!”老蔡跟身边的罗鸣咬耳朵。

“都掰好几个月了。”罗鸣憨厚地一笑,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两道缝,小声透露。

“头儿肯定被甩得很惨。”老蔡看了一眼周允阴沉的脸色。

周允屈指敲了敲桌面:“说什么呢?大半夜的,还想不想早点散伙。”

老蔡瞬间正襟危坐,罗鸣则冲周允嬉皮笑脸地挤了个眼神。

周允黑下脸,颇能唬住人。

“凶手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头儿,你要跟陶琪说一声吗?凶手还会冲她下手!”黄薇试探着提醒道。

“暂时……不用,等毛巾的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周允想起陶琪恶劣的态度,更加心塞。

在周允和整个专案组焦灼地进行案情分析时,位于五角场边上的素馨小区,正笼罩在黑甜的睡意中。

陶琪的房间,早已熄了灯。

湿漉漉的月光透窗而入,照得她床头明晃晃的。

她正缩在被窝里,睡得酣沉,丰润的唇微微张着,一抹银丝若隐若现地挂在嘴角,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手里紧紧握着那瓶隐身防晒霜,像握住一枚护身符。

在她的左隔壁,沈肃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黄昏时睡了一觉,此刻他一点也不困,正端坐在一团橘黄色灯光中,整理下午在看守所里搜集的资料,间或拿起书桌上的威士忌喝两口。

突然,他被资料上的一句话触动,想起了陶琪脖子上那圈发红的瘀痕。他皱了皱眉,决定明天打电话给周允汇报一下他女朋友的异状。

陶琪的右隔壁是邵旬之的家。

保姆陈阿姨已经睡得打鼾,鼾声嘹亮,像一管吹得粗犷的小号。小号演奏的间奏,还伴随着呼气时吹出的尖锐哨声。

邵旬之过了七十,睡眠就浅了。

今晚他有些兴奋,被陈阿姨的鼾声一吵,更加辗转难眠。他只得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

他翻开钢琴的盖子,坐在霜白的月光中,轻轻按下琴键。

琴声轻盈圆润,像一粒粒圆滚滚的薄荷糖,溜了一地,在夜色里散发出青幽幽的香气。

浓黑的夜色渐渐淡成青灰,整座城市正等着从这薄脆的青壳里孵化而出。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运动服,顺着种满梧桐树的林荫道,步履轻快地跑在晨曦中。他深深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尽管这空气里还残留着隔夜的喧嚣余味。

他拐了个弯,熟稔地减缓速度,拉大转弯的弧度,好避开街角的一个垃圾桶。

突然,他脚下一绊。

垃圾桶的盖子被漫出的生活垃圾顶开了,正散发着恶臭。

就在垃圾桶旁的墙边,半躺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的脑袋耷拉着,染成姜黄色的长发乱蓬蓬地垂着,遮了整张脸。

醉成这样?也太荒唐了吧!

年轻人还没吐完槽,便吓了一跳。

他的全部视线,都被女人垂在身边的手吸引住了。

那是两只糊满血的手,十个手指甲全都不见了,翻起血肉模糊的嫩肉,像斑驳陈旧的暗红色蔻丹。

“我的妈呀!”年轻人怪叫一声,迅速退到街道的另一边,掏出手机拨了110。

“警察吗?街边睡了个女人,指甲……十个指甲好像都被人剥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五分钟后,两名巡警赶到了现场。

他们似乎早料到发生了什么,配合分外默契。

高个子巡警负责呼叫救护车,维持秩序,他的搭档则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撩开女人的长发检查。

他突然惊讶地喊出声:“老魏,不对啊!她怎么死了?”

“死啦?”老魏愣了一下,“你确定?”

“瞳孔都散啦!”

老魏立即拿起对讲机:“指挥中心,受害人已经死亡,取消救护车,联系分局刑警大队,请法医到现场!”

现场周围已经聚了好些人,但都被拦在警戒线外,伸长脖子往里看。

女人的脖子歪靠在褐色的墙上,脸上还有隔夜的残妆,黑色的眼线绝望地顺着眼角晕开,涂了金棕色眼影的眼皮微睁,露出已经散开的瞳孔和一点眼白。

她面颊上的脂粉早斑驳了,被死亡重新上了一层青灰的底色,青白的唇半张着,那个惊恐极了的“啊”哽在喉头,再也吐不出来了。

死亡带来的阴冷,让铅灰色的阴云垂得更低,沉甸甸地直压在人心上。

老小区的早晨总是浸在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里。陶琪被不知哪家飘来的香葱肉包子和汤泡饭的味道给熏醒了。

她伸个懒腰发现全身酸痛,应该是昨晚和歹徒搏斗留下的后遗症。

她跳下床,播张美国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音乐专辑。

尽管窗外阴云密布,节奏轻快的查尔斯顿摇摆舞曲,让沉睡了一整夜的房间活泼起来,明媚的阳光从音箱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将整个房间染得鲜活明快。

陶琪就着鼓点,一边摆动臀部,一边踮着脚舞进厨房。

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榨了杯橙汁,煎了两个黄灿灿的鸡蛋和两条烟熏培根,夹在烤脆了的两片吐司里,抹上花生酱。她把橙汁和三明治摆在托盘里,放到摆着鲜花的圆桌上。

美美地享受一顿摆盘精致的早餐,是她开始新的一天的仪式。

唯一破坏气氛的是,她吃饭时,需要开着电视,听点动静。

但今天,电视的晨间新闻让她很倒胃口——

那张她很熟悉的隔壁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一堆记者在法院门口围着他,众星捧月似的追问:“沈律师,你替一个强奸自己婶婶的男人打赢官司,不怕引起众怒吗?”

“首先,他没有强奸自己的婶婶,这是对方诬告。他们只是有私情。其次,与自己的婶婶发生性关系,我们可以在伦理道德上谴责他,却不该用法律来制裁他……”沈肃看着镜头,那双聪明极了的眼睛黑沉沉地凝着光,这让他身上的黑西装显得越发笔挺庄肃。

真恶心!陶琪“啪”地关了电视。

吃完饭,她给自己养在青花瓷水缸里的一条小鲫鱼阿呆喂了鱼食,和它聊了会儿家常,然后才开了客厅的侧门去花园做伸展运动。

素馨园虽然是上海的老小区,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曾风光一时。

略带英式的建筑风格放在现在也不算过时,尤其是一楼,每家都有个四十多平方米的小花园。只是上海土地金贵,花园与花园之间无缝对接,只隔了个矮栅栏。

住户们的花园,因为食品安全问题大多成了菜园子。陶琪的花园就成了整个小区里最精致惹眼,住户们散步时最愿意路过的地方。

然而对于陶琪来说,她对这个花园的野心并不在于她所营造的日式庭院的静谧空寂,也不是姹紫嫣红的热闹与幽幽青苔对峙构成的反差美。

她让整个花园的植物按照不同的花期,蒸腾出相辅相成的庞大香氛。

眼下正是五月,春天的魔力让生命蓬勃得见风就长,连梅雨季的阴沉天也挡不住旺盛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