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前朝旧事:晚清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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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彭玉麟简阅水师

奉到朝廷以钦差大臣身份“简阅水师”的上谕,彭玉麟正在衡阳老家,为他死去的老母补行守制。自同治八年春还乡,草楼三重,布衣青鞋,兵部侍郎彭玉麟已经庐居三年不出。因此湖南巡抚王文韶去传这道上谕时,开口不称“恭喜”,而是顿足道:雪翁,不知是谁多嘴,不容你长伴梅花,逍遥自在了!

彭玉麟字雪琴,是个不喜做官的人,这几年已经不知多少次上书求退,言“臣本寒士来,愿以寒士归”,所以官场上有名的老滑头王文韶,见面时才会有这番做作。他是曾国藩所倚重的人物,而湘军“十九是书生”,彭玉麟的书生气尤重。钦差起程,照例有隆重的仪式,不仅辕门鸣炮,地方官吏也要到场送行;彭玉麟却一概免去,连王文韶那里也不再“打搅”,童子二人,轻舟一叶,沿湘江北上,直放岳阳。岳阳是湘军水师的发轫之地,属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的辖区。而朝廷此次之所以委派彭玉麟巡阅整顿水师,是因为有人反映黄翼升治军,“渐耽安逸,事多废驰”。不知死的黄翼升,就在彭玉麟身穿一件旧灰布长袍,手持一根湘妃竹的旱烟袋,在茶馆里消消打望时,他还乘着一顶八抬绿呢大轿,仪从煊赫地当街而过,结果是,衣饰华丽、红顶花翎的一品大员黄翼升,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下来,疾趋上前,给乡巴佬儿似的彭钦差垂手请安;彭玉麟却只顾去会那二十文钱的茶账,拂袖而去。

后来,在彭玉麟写给朝廷的整顿汇报上,对黄翼升的处理意见是“劝其自退”,算是给曾国藩留了点面子。黄翼升的妻子,是曾夫人的义女;道貌岸然的曾国藩一度置妾,是黄翼升一手所操办。否则,以黄翼升的腐败糜费、官匪不分,就该查办!

然而到了石门,就用不着客气了!他照例是住在船上,不去县大老爷的衙门“打搅”;对浙江巡抚杨昌浚派来恭侯的差官,也口称“不客气”,要人家“自便”。都说太湖水师的纪律,比长江水师更坏,彭玉麟要亲眼看一看。不想就在书场里误坐了水师“张大人”的包座,被前呼后拥,昂然而入的“张大人”痛骂为“瞎眼”!

彭玉麟即刻回船,召石门知县。秉性懦弱的何知县,在一条条、一款款地诉说“张大人”的罪状时,竟至涕泗滂沱。一个小小的七品把总,手下不过百把兵丁,居然强抢民妇、私了人命、横行乡里数年而无人敢过问,这不能不让彭玉麟心惊!所以当华衣锦服的张虎山,在县衙里看见钦差彭大人时,衣袍寒酸的彭玉麟,懔懔然一脸杀气!

杀张虎山那天,石门县万民空巷,百姓奔走相告。地方上的士绅,甚至要打造金牌,表彰彭玉麟为民除害。彭玉麟当然不会接受。此后很多年,“民有枉,每盼彭公来”。彭玉麟此一行,五千里江湖,一百天跋涉,奏劾水师官员,总计812人,或革职、或降调、或治罪、或斩首,不仅水师哨官畏之若神,民间不轨之徒也惊伏不敢出,老百姓有“彭公一出,江湖肃然”一语,可见人民对他的爱重。

彭玉麟少失怙恃,家境苦寒,后来虽然官居一品,也仍然是青衣小帽,自奉甚俭,没有当官的派头。然而举止安详,面容清癯绝俗,颇具名士风流。他喜画梅花,有“乱写梅花十万枝”的诗句,据说里面还有一段两小无猜的绮丽故事。他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与外婆的养女,名义上的小姨梅仙青梅竹马,情深意长,但迫于礼教的压力,不得不奉母命另娶他人;而梅仙也在彭母的主持下出嫁,婚后四年死于难产。彭玉麟闻讯,心神俱飞,发誓余生写梅十万本,以纪念自己与梅仙的这段不了情。《曾国藩日记》和《郭嵩焘日记》中,都曾隐约提到他婚姻生活的不幸。彭玉麟的梅花,虬枝如龙,风骨凛然,时人誉为“兵家梅花”,网上则称他为“史上最痴情高官”。我在马鞍山的太白楼,见到他的“梅花碑”,果然泣梅如血,孤拔沉郁。他祖籍湖南衡阳,出生在安庆,因此安徽境内,有他很多遗迹。他任长江水师提督时,选中铜陵荷叶洲练兵筹饷,在此设参将衙、二府衙、厘金局、皖岸盐务督销局等行政机构,统辖和督办沿江数省盐务。彭玉麟上来的时候,洲上还是苇草茂密,禽雁栖集,野水无边,荒凉无际。在他的主持下,很快就修建了“河、洛、沧”三街,“江、汉、澄、清、浩、泳、潆、洄、汇、洙”十巷,合称三街十巷。因洲上棚户连绵,火灾不断,彭玉麟特为选用“水”字偏旁的字,来为街道命名,取“以水避火之意”将荷叶洲改名为和悦洲的,也是彭玉麟。此后60年间,和悦街日渐繁盛。洲上百姓,至今对彭玉麟念念不忘,言必尊其为“彭宫保”。清朝职官,兵部尚书挂太子少保衔。曾国藩评价,“彭玉麟书生从戎,胆气过于宿将,激昂慷慨,有烈士风。”《清史稿》上说他“生平奏牍皆手裁”,也就是自己动手写公文,而且“每出皆为世所传诵”,不象我们今天的某些领导,只要是文字,必假手他人,以至离了秘书,都不会讲话了。

《清史稿·列传一百九十七·彭玉麟》:

玉麟刚介绝俗,素厌文法,治事辄得法外意。不通权贵,而坦易直亮,无倾轧倨傲之心。历奉命按重臣疆吏被劾者,於左宗棠、刘坤一、涂宗瀛、张树声等,皆主持公道,务存大体,亦不为谿刻。每出巡,侦官吏不法辄劾惩,甚者以军法斩之然后闻,故所至官吏皆危栗。民有枉,往往盼彭公来。朝廷倾心听之,不居位而京察屡加褒奖,倚畀盖过於疆吏。生平奏牍皆手裁,每出,为世传诵。好画梅,诗书皆超俗,文采风流亦不沫云。

徐珂《清稗类钞》:

彭刚直衣服朴质,类村叟,偶出行,一奚奴随之,亦村童也。一日,过浙江石门湾,石门湾故大镇,亦往来孔道,有水师管帶驻焉。时将黃昏,命奚奴候镇外,自憩于茶寮。寮中每夜有说文书者,镇人群集听之。正中一座为管帶席,他人不敢僭,彭即据其座。寮主劝其移他次,彭婉謝之曰:“俟某大人至,吾当谨避之耳,此时无妨也。”寮主不得已,谆嘱之,彭曰:“諾。”俄而二弁舁大灯,导管帶至,坐客莫不避席。寮主即趣彭,彭不听。管帶大怒曰:“何物村人,大胆据吾座!”二弁亦大声嘷叱。彭徐徙他座,蜷伏无言,管帶犹余怒未息,坐客莫不悚息。俄而彭潜去,立召管帶。管帶至,则见高坐堂皇者,乃适所斥坐上村人也,匍匐如死人。彭略叱曰:“一管帶,威福至此耶!”命斩之。

郑逸梅《梅庵谈荟》:

或谓彭少年时馆于某宦家,眷宦家一婢,婢亦慕悦之。既而宦家强遣去,婢亦投缳死。婢名有梅字,故彭誓画梅万本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