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前朝旧事:晚清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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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子出天花

这个天子是指载淳,慈禧太后的亲儿子。他六岁继位,十九岁崩逝,刚刚亲政没有两年。他从小就惧怕生母慈禧,和嫡母慈安太后的感情很好,所以他立后的时候,遵照慈安太后的意思,选中了蒙古状元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婚后二人相互唱和,琴瑟和谐。这让慈禧太后很不能容忍。她把皇帝找了去,申斥一顿,要他住到自己看中的慧妃宫里去。这样公然干涉房帷,让皇帝愤不可遏,于是赌气哪儿也不去,就一个人宿在乾清宫里!

深宫之中,长夜无聊,太监们无事尚且生非,何况有事?就有小太监引着皇帝胡闹。先是借着去看“大工”,到圆明园逛了两趟;慢慢的,就御驾微行,无所不至,最后竟胆大妄为,到了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京师的勾栏,除八大胡同外,西城的砖塔胡同、口袋底一带,也为姝丽荟萃之地,但凡此销金窟,皆为内务府司官常到的地方,而内务府人员,一般都有内廷差使,常睹天颜。这样一来,穆宗微行,就不便常去八大胡同、口袋底等地,只能到崇文门外的迤南、黄花院这种三四等的娼寮。这些下三烂的地方,为内务府司官所不屑一顾。加上“耽溺男宠”,和小太监搞同性恋,染上梅毒,也就在所难免。

皇上逛窑子,千古未闻,无怪乎恭王及文祥等一班军机大臣听说后,要大惊失色了。但这是需要讳言的,阻止的办法尚未想出,皇上却在前门外的宣德楼,遇见了王庆祺。前门外饭庄云集,除宣德楼而外,有名的还有广和居、福兴居、正阳楼、龙源楼等等,入夜无不大唱皮黄,热闹非常。那天,皇帝进去的时候,正赶上王庆祺和他的一个同僚、也是皮黄同道的张英麟,听完了程长庚、徐小香的《镇澶州》回来,在宣德楼小酌,一时技痒,就由张英麟操琴,王庆祺学徐小香,唱了一段小生戏。

王庆祺天生一条翎子生的好嗓子,清刚遒劲,有穿云裂帛之势。而且在徐小香的戏上,花的功夫也非同一般,因此运腔咬字,气口吞吐,都十分讲究。加上张英麟的那把胡琴,不知在一起“消磨”过了多少时光,衬得严丝合缝,把王庆祺的长处,烘托得光华灿烂;把王庆祺的短处,遮掩得滴水不漏。所以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左右雅间的客人、跑堂,还有后堂的大师傅,都涌了来拍巴掌。王庆祺得意非凡,还要乘兴再唱上一段,就在这时,一掀门帘,一个华服少年,神采飞扬地进来了。

这个华服少年,就是微服冶游的同治皇帝。不久,王庆祺即被召进宫去,入直弘德殿,也就是教皇上念书,这是同治十三年春上的事。

这王庆祺虽是翰林,却是个无行文人。当年他父亲病死在江西任上,他闻讯奔丧,不盘柩北上,回原籍宝坻,却绕道广州,打着翰林的招牌,去向两广总督瑞麟告帮。那一回,他搂了不少钱。象这样“忘哀嗜利”,可知不是个立品自爱的人。如今给皇上课读,为讨欢心,就又觅得几部风花雪月的书,《花月痕》、《品花宝鉴》之类,带进宫来;皇上一见之下,如获至宝,从此越发荒唐胡闹。不久就以天花引发梅毒,终至不治,于这年的十二月初五崩逝。

当然,正史中是不会有这样的记载的,翻阅《穆宗本纪》,说到皇上的病,只这么几行字:“十月,上不豫,命李鸿藻代阅章奏”;“十二月上疾大渐,崩于养心殿。”正史要为“天子讳”,民间却不管,就有许多不堪的话传出来。京城里的茶坊酒肆,更流传出一副对子,上联是:“宣德楼、弘德殿,德业无疆,幸喜词臣工词曲”——王庆祺以翰林院检讨奉旨入直弘德殿,是词臣的身份;下联是:“进春方、献春册,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隐括皇帝与王庆祺的一番“君臣遇合”,很刻薄。而在《穆宗本纪》中,提到王庆祺也只有一处,原文是:“十三年春,检讨王庆祺入直弘德殿”,其他只隐隐约约写着“夏四月,上幸圆明园”;“五月,幸圆明园”等等,马迹蛛丝。但透过这些,仍可以想见,民间盛传皇帝借视察圆明园“大工”而逛八大胡同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的死,使朝廷陷入一派混乱。这不仅因为有不能言、不忍言的隐痛,而且还有一个更为严重的事实:大清朝父死子继、一脉相传的皇帝系,从此断绝。慈禧太后在一片哭声中发问:大行皇帝去了,我们姐妹还怎么办事?皇帝的死不是死,而是“大行西去”,所以刚刚驾崩的皇帝叫“大行皇帝”。大行皇帝载淳,庙号“穆宗”,尊谥“毅”,这以后,在人们的称谓中,他已成为“穆宗毅皇帝”。在他生前,臣下称“皇上”,太后叫他“皇帝”,太监、宫女们,则称他“万岁爷”。

穆宗之死,中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年号——“同治”时代结束了,代之而起的,是慈禧太后的独裁。

《翁同和日记》(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二):

辰初到东华门,闻传蟒袍补褂,圣躬有天花之喜。余等入至内务府大臣所坐处,托案上人请安,送天喜,易花衣,以红绢悬于当胸。辰正二刻请脉,已初见御医李德立、庄守和,方用凉润之品(脉案言:天花三日,脉沉细,口渴腰痛,四日不得大解,项颈稠密,色紫滞干艳,证属重险云云。不思食,咽痛作呕)。昨日治疹,申刻始定天花也。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

上(皇帝)幼颖悟,有成人之度,天性浑厚,自去年亲政,每临大祀,容色甚庄。而弘德殿诸师傅,皆帖括学究,惟知剿录讲章性理肤末之谈,以为启沃。上深厌之,乃不喜读书,狎近宦竖,遂争导以嬉戏游宴。莅政以后,内务府郎中贵宝、文锡,与宦官日侍上,劝上兴土木,修园御,户部侍郎桂清,管内务府,好直言,先斥去之。耽溺男宠,日渐赢瘠,未及再祺,遂至不起,哀哉。

胡思敬《国闻备乘》:

穆宗春秋寝富,性豪爽,引内务府郎中贵宝为酒友,上书房翰林王庆祺导之冶游,微行无弗至,旋遘恶疾,讳云出痘,遂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