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去!”
“放我进去!为什么……师父!掌门师尊!”
“师父!徒儿想见您!”
“……开门啊,师父。”
暖阁内燃着平复灵脉的熏香,模糊了透过绢窗的光线,削弱了秋日本就不再旺盛的太阳,屋内病怏怏地,暖烘烘地。
洁白的榻上坐着一个人,看向偏室走来的男人,身上散发着水汽,头发湿透。
“洗完了?”
“……掌门师兄怎么在这里。”
墨云劫笑了笑,半晌道:“你还不打算放他进来?”
丰云缺狐疑地看了看他,放下手里的布巾,坐到他旁边,两人没有说话,彼此弥漫着沉默的空气。
“师兄。”
“师弟。”
同时发话,又同时沉默,然后是更久的沉默,对比门外聒噪的少年,显得更加沉默。
墨云劫什么也不说,从怀里拿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片破碎的黑金铠甲,展给丰云缺看。
解玉长老不解:“师兄,你这是……”
“云缺。”墨云劫整张脸在瓷白的光线下,比起平日冷酷严厉的样子,实在柔和了很多。许是因为此次结界开裂,妖魔入侵,还是让丰云缺累趴下了,心里有些愧疚,又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愧疚。
总之就是愧疚。
“云缺,我……这是黑金所制成的一片铠甲,你之前也在我屋里见到过的,这种石头非常少见,的确,是魔族那边,蛮荒地狱特有的,我们这边儿找不到。”他苦笑道:“你也知道,我的那件,就是云喜送我的那件,现在还在寒山殿好好挂着,我日日擦洗,都有些旧了。”
“师兄……”
“我马上,便动身去蛮荒地狱。”
“师兄!”丰云缺站了起来,惊道:“蛮荒地狱凶险万分,就算你想……我们也要先商量对策,怎能让你一人赴险!”
墨云劫摇了摇头:“云缺啊。”
“霍云喜不会对我如何。”
“……”
“若蛮荒地狱的人不是他,我甘愿去冒这个险,毕竟总是有人要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一天躲在里面兴风作浪,搅地红尘世不得安宁!若那个人是他……”
“我更甘愿去冒这个险。”
“因为这是我的师弟,是除了你们,我最重要的人。”
“七年了,他在里面一定很煎熬吧,于公于理,总要由我这个师兄去看看他的。”
“毕竟是我埋下的祸根,该由我来了去。”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无比柔和而坚定地望着他,纯粹地没有一丝杂质。丰云缺此生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一位是他的授业之师,万叶山曾经的掌门巨白仙尊。还有一位就是他,此刻的他。
啊,差点忘了,还有一位……栩甘阳。只是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犹如太阳一般的炽热和朝气,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其实墨云劫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只是万鬼之役让他们同时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也让他成为了万叶山最年轻的掌门。
因为成为了掌门,他不能再温柔,他要有威严,立规矩,讲道理;他不能再和煦,他要铁面无私,他要不近人情;因为做了掌门,他失去了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墨云劫,他要做的太多了,他要放弃的太多了。
以至于他到现在为止唯一的过错,便是他想保自己师弟一命,不要将他赶尽杀绝。
一己私欲,便是错的。
丰云缺不便说什么,毕竟他也只是丰云缺,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这个能力替墨云劫做主意,对于这位掌门师兄所有的遭遇,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不再火上浇油,不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不提,不问,不给予意见。
丰云缺最终选择放手,做那个自己最讨厌的袖手旁观的人,对自己的师兄也麻木不仁,他们之间犹如隔着一座山,再也迈不过去。
“行了,云缺……你放阿阳进来吧。”
丰云缺蓦地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而玄衣玉冠的男人只是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上前握住他的肩膀:
“栩甘阳是你徒弟,我会替你保密的,而且……阿阳这个孩子很好,你不必担心。”
“走了。”
丰云缺看着墨云劫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不会看人,一次一次的看错。
如果另外一个人,或者随便哪个人知道栩甘阳的事情,哪一个不是喊打喊杀,要他就地正法?而墨云劫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有多严重,这样一件随便放在哪个名门正派里都是坚决不能容的事情,在墨云劫这里都不是问题,只是因为栩甘阳是他丰云缺的徒弟。
而他呢?他昨日,便是那个往人伤口上撒盐的,火上浇油之徒,他对墨云劫说:
霍云喜必须死,你最疼爱的师弟,最亲近的师弟必须死,死在你手里。
说得义正言辞,说得毫不留情,撕开墨云劫的伤口告诉他,你师弟是个大坏蛋,他十恶不赦,他罪有应得。
他当时究竟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墨云劫这样做?
而今日的墨云劫并没有以德报怨,因为他并没有把丰云缺那日的言语当做怨。
即便后来证明,讨伐霍云喜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是必须的。丰云缺任然会认为:墨云劫会去手刃自己的师弟,是他做了这个恶人。
而在栩甘阳的事情上,墨云劫选择不做那个恶人,抛弃丰云缺日日秉持的所谓正道,站到了他这边――
那是你的徒弟,我会帮你保密。
“师父!”
忽然,丰云缺感觉有人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很稚嫩,很炽热,用尽了力气,将他揉碎在自己的温暖里,用深沉的感情把他从难以自拔的自责和羞愧当中缓过神来。
“师父!您怎么了……吓死我了。”
他看着这个少年,小脸通红,脑袋虽然只在他的下巴那儿,身材还是稚嫩的,青涩的,但却莫名的让人生出一种被保护的错觉,归属的踏实感。
“师父,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师父,您真的吓死我了。”
丰云缺纤长的睫毛微微簌动,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一切――
看啊,他的阿阳好好的在这里,和他紧紧依偎。
而墨云劫此刻,却要去杀了那个本该也是与他好好生活,紧紧依偎的师弟。
丰云缺,你真不是人,你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