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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成竹在胸 (3)

输了!我心头一痛。在与徐蒙对敌前我大有信心,觉得凭自己的枪法,既然不胜也能持个平局,看来我实在有些狂妄,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之理。仅仅输了一场比试,安乐王从此看不中我还是小事,但是如此一来坏了文侯的大计,只怕他也会对我大失所望。

正要伤心,哪知徐蒙也一下闷喝一声,手中的筷子同时落了下来。我方才那路二段寸手枪力量也分两重,第一重力量他硬顶住了,但第二重力量却也击破了他的防守。此时两支筷子同时落地,一般无二。

我呆呆地看着徐蒙,徐蒙也在呆看着我。我的手背上有一道被他的筷子擦过时的红印,他虎口处也有个红点,这一招竟是平分秋色,谁也没占便宜。席上所有人都有些呆呆的,突然,小王子叫道:“好枪法!真是好枪法!”

我弯下腰去捡起了筷子,道:“徐兄枪法实在高明至极,令人佩服。”

徐蒙接过筷子,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枪法绝伦,确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徐某佩服不已。”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水,转身走到二太子跟前道,“殿下,楚将军枪法高强,小人不是对手。”

二太子愕道:“你不是和他斗了个平手吗?再来过,总要比个高下。”

武昭忽道:“殿下,徐世兄所言不错。徐世兄,你的枪法看样子是当年成昧姚氏的黑眚枪,不知老朽有无看错?”

徐蒙是背着我的,闻听此言身子一震。小王子奇道:“黑眚枪?这是什么?”

徐蒙转过身,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回禀小殿下得知,黑眚枪就是当年伽洛王手下大将姚仲唐的独门枪法。”

姚仲唐!这个名字让我也震了震。大帝得国,百战百胜,最后碰到了一场苦战就是围困石虎城。当时石虎城是伽洛国国教,名字也叫伽洛城。伽洛王率余部在此坚守数月方为帝国军攻破。大帝手下有十二名将,事实上起事时号称十八子,连大帝在内有十八个人,另外五人都死在追随大帝征战四方之役中。其中有两个死在伽洛城下,这两人中便有大帝叹为“天下枪术无双”的郅朗。

姚仲唐是伽洛王部下一员小将,原本没什么名声,仅是个小小的后军管马营官。当时郅朗率帝国军先头部队杀到伽洛城下,姚仲唐部一千人断后。郅朗此时名声如日中天,在大帝手下名将中名列第五,甚至公认枪术高于那庭天,也许不无大意,在与姚仲唐对枪时,竟然在十个回合时被姚仲唐一枪挑死。

郅朗之死震惊全军,但都以为那是郅朗轻敌,还没有人会想到姚仲唐的枪法竟然高过郅朗。直到两天后帝国将伽洛城团团围住,姚仲唐出城讨敌,与十八子中另一个名将双枪宇文平对枪,单枪破双枪,将宇文平也刺死后,所有人都惊呆了。宇文平虽然枪术较诸郅朗有所不及,却也是帝国军中有数的枪术好手,竟然横尸于姚仲唐枪下,谁也没料到走投无路的伽洛王手下竟还会有如此高明的枪术名手,大帝心痛两将之死,下令定要将姚仲唐碎尸万段。

这是姚仲唐声誉的最高点,但正如流星只有一瞬间的辉煌,连杀两将后,第四天那庭天亲自出马讨阵,与姚仲唐交手数百合,最终一枪刺中姚仲唐大腿,将他生擒。当时大帝有求贤若渴之名,旁人只道大帝定会赦免姚仲唐让他追随左右,姚仲唐本人也心折那庭天枪法通神,愿意归降,大帝却在心痛之下一反常态,下令将姚仲唐斩杀,也严令不许赞誉此人。不过禁令虽严,伽洛王最终败亡后,姚仲唐之名却不胫而走,成为后世传说的名将之一。其实姚仲唐一直没带兵打过什么大仗,兵法上乏善可陈,称他为名将全然是因为他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如今数百年过去,姚仲唐之名仍播于人口,但他所用的叫黑眚枪,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武昭叹道:“黑眚枪神出鬼没,确是天下第一等的枪术,但这枪术中也有个极大的弊病,虚招太多,往往当断不断。方才你与楚将军对敌时便是如此,我看你以阴手出枪,楚将军百计抵御,若此时从正中出枪,虽然不无行险,但此时可进可退,胜固可喜,败亦无咎。但你却从外侧攻击,此时楚将军全力防守,你虽然百般变化,他却有一定之规,只守不攻,趁你久攻不下,心浮气躁时反击,只一枪便已得手。”

徐蒙脸上木木的,忽然跪倒在武昭跟前,道:“久闻武昭老师于枪术一道无所不晓,徐蒙后学,得武昭老师一言顿开茅塞,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他是二太子的侍卫,身份本来比武昭也低不了多少,得武昭一语点拨,感激之下,竟然行了大礼。武昭也连忙欠身道:“徐世兄请起,老朽不过痴长两岁,安敢称‘无所不晓’。”

二太子这人我已没什么好感,但这徐蒙如此痴于枪术,我一时大起好感。小王子忽然急道:“哎呀,武昭老师你怎的不点拨一下楚将军?这般一来,若再次比试,他不是就要输了嘛。”

武昭笑了笑道:“楚将军枪术中规中矩,所逊者不过火候,已无甚可指摘了,徐将军第一次是占了出其不意之利,再比一次的话,楚将军对他的枪术已有了解,而他对楚将军的枪法仍是不甚了然,九成会败。”

我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武昭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武昭枪术第一,那是举世公认的,而他竟然说我的枪术已没什么可批评了,难道我的枪术竟然已与他平起平坐了?不论他说的是不是恭维话,连一向不问武事的太子也闻之动容。小王子喜笑颜天,向安乐王道:“父王,我说过他很了不起吧。”

武昭是文侯的亲信,这一番话只怕也是文侯授意。我登时又有些失望,安乐王想招我为婿,文侯实在是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从小王子到武昭,都已站在我一边,二太子就算想从中作梗也没用。可是我心中却实在没什么欣喜,在军中听从命令,那是军人的天职,可连我的终身大事也要听命于人,我实是由衷不悦。

安乐王捋了一把胡须,淡淡地笑着,也不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做他的女婿也没多大兴趣。和徐蒙各归原位,大家说些没打紧的话,小王子却唧唧呱呱地和我说些枪术之事。这席上那么多人,在我眼里倒是他最为顺眼。

酒席散去的时候,已将近午夜。文侯和几位王公告辞后,带着我出门。一出醉枫楼,文侯脸色一下变得阴沉,我不禁有些惴惴。一进车,文侯坐了下来,也不说话,我坐在他身边,动都不敢动。

车开动了,文侯突然道:“楚休红,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文侯一定为了我没听他的话而不悦。我心头一寒,离座跪下道:“大人,末将死罪。不过末将心想不能折了大人名声,而且末将对枪法颇为自信,故此大胆僭越。”

“名声?”文侯笑了笑,马上又沉下脸,“此事虽然看似平和,实是有关大计。若是你比试败北,我后面的计划便要改过了。还好你侥幸得胜,以后不得如此自行其是。”

我其实并没有胜,只是武昭以口舌说得我好像比徐蒙胜出一筹。徐蒙的黑眚枪也许是有破绽,但我正如武昭所说,枪法火候未到,便是有破绽我也抓不住的,文侯说我“侥幸”倒是没错。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末将遵命,以后定然牢记在心。”

文侯撩起车帘看着天空,脸上仍看不出喜怒之意:“蛇人陈兵城外,你们也已初次接战,对胜负有何见解?”

我想了想道:“大人,自从在高鹫城里第一次面对蛇人,末将觉得这种怪物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像人。它们宣称这世界本是它们两肢人的,后来才被我们这些四肢人夺去……”

文侯打断我的话道:“它们是借伏羲女娲之名。这些怪物,居然也知道名正而言顺之理。”

从文侯嘴里也听到这两个名字,我大吃一惊,道:“大人,你也知道伏羲女娲?”

文侯看着夜空,也没看我,淡淡道:“那是传说中的人类始祖。据说上古时,伏羲女娲大神兄妹成婚,养育人类。这等传说如今只怕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了,那时蛇人也根本不曾出现,不知它们从哪儿得到这个故事,借题发挥。”

我道:“我听李尧天将军说过,句罗岛有个圣贤祠,那里也有伏羲女娲像。听说也是来源极古。”

“传说中伏羲女娲倒真是人首蛇身。唉,这等事也是不要外传,省得人心浮动。”

“末将明白。”

又变得沉默了。我重又坐到文侯边上,心中还是有些不安。车已接近文侯府,文侯忽对赶车的道:“去楚将军的驻地。”

我道:“大人,我自己回去便可,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此时不是歇息之时。”文侯拉上了车帘,忽道,“楚休红,你觉得对蛇人之役,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我想了想,道:“约莫有四成。”

文侯怔了怔,忽然笑了:“你倒是会说实话,我问毕炜,他可说至少有七成。”

我道:“大人,不是末将长敌人士气,蛇人力大无穷,单兵挑战,一个足可抵五六个精兵。如今蛇人已有五六万,那我们必须有二十万才能匹敌。如今城中连禁军算在内也不到十万,何况,”我咽了口唾沫,“城中数十万人口,若蛇人将城包围起来,城中余粮只怕也支撑不了几个月。”

高鹫城的惨剧一直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如果帝都也步高鹫城的后尘,我简直不敢再想。文侯却笑了笑道:“不必太久,到五月勤王军到齐,那时便可决出胜负了。”

文侯的话又让我吃了一惊。我道:“大人,蛇人极能耐得饥渴,听说一个蛇人饱食后足有二十余日不吃不喝。何况蛇人在城外能得到补给,时间越久,对我们可越为不利。”

文侯又淡淡笑了笑道:“所以五月中便能决出胜负了。到时,楚休红,望你能冲锋陷阵,立下奇功,以安乐王乘龙快婿的身份,我也好奏请帝君为你授爵。”

我也要有爵位了?刹那间我眼前也有些晕,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在脑海深处却像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我喃喃道:“决胜负……大人,你是要……野战?”

我问得很不肯定,但文侯却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像是当头一个霹雳,我惊道:“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如果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或者有特殊情况,像我在天水城那次一样,和蛇人野战是必输无疑。文侯足智多谋,可是他这个计划绝对是错的。文侯也许不像武侯那样刚愎自用,但我这么当面反对他的计划,他也一定很是不悦。他看了看我道:“你害怕了?”

“末将不敢。但末将以为,用兵之道,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蛇人野战极强,我们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野战等同送死。”

文侯忽然打断我的话道:“楚休红,你知道赌博吗?”

军中赌博之风很甚,在高鹫城击溃共和军后,诸军整天除了杀人,就是喝酒赌博,我虽然不喜,也和人玩过几把。文侯这时提到赌博,自然是有深意的,我也明白。他这一句话,也一下让我语塞。

的确,我们现在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唯一的优势只在于能有新型武器。只是这个赌博风险实在太大了,大到我不敢下注的地步。万一失败,那就是人类的末日。

文侯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当手中还有最后一点本钱的时候,你说是坐以待毙好,还是拼死一搏好?”

我哑然无语。如果要我自己选,那我宁可战死,也不愿坐着等死。可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还有千千万万百姓。文侯这么做,胜了还好,败了的话,那就连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那些百姓也都成了陪葬的祭品。

文侯见我说不出话来,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楚休红,我不是一意孤行之人,既然要孤注一掷,自然也有必胜的信心。正如你说的,雾云城虽然经营数百年,等勤王兵一来,余粮充其量也只能支持大半年。省着点用,坚守一年半载不在话下,蛇人定也算定我们会坚守城池,因此只在城外设围,准备将帝都变做第二个高鹫城。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杀开一条血路,我就要让蛇人大吃一惊,让这些妖兽尝尝我们的厉害!”

他说到最后,手已握拳,在小案上重重一击。文侯向来随和温文,此时却双眼发亮,意气风发。我心头一热,跪下道:“末将无知,愿效死力!”

文侯笑了笑道:“起来吧。”

我站起来,文侯把手放在我肩上,淡淡道:“楚休红,此战关系重大,你把性命借给我吧。”

我眼里也有些湿润,也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