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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成竹在胸 (2)

笛声此时已慢慢减弱,太子的笛声已细若游丝,文侯的笛声却似断非断,仿佛那两支军队血战一场后,正要收兵。我还以为这一曲已经要结束了,哪知突然间文侯的笛声又一下拔高,响了个高声,在绝高处绕了两绕,又一泻千里,似是立马山峰,以地形之利突发奇兵猛攻。太子的笛声却守得绵密异常,在文侯这等大力猛扑之下仍是行有余力,便如这支军队以铜墙铁壁般的阵势挡住敌人攻势。文侯的笛声一连起了三个高峰,太子仍是阵脚不乱,正似以堂堂正正之师迎战敌军偏师突袭。

奇兵定不持久。我刚想着,文侯的笛声已然渐渐变轻,就像奇兵冲不动敌人阵脚,锐气折尽,败象已呈。此时太子的笛声在不知不觉间变强,文侯的笛声却已细若游丝了,虽然还时时拔起一个高音,如同败军反戈一击,力图取胜,但是太子的笛声中左冲右突,仍是冲不出去。

终于,两支笛声的曲调已渐渐合二为一,终于成为一支。这声音也慢慢变轻,便如得胜之军裹着战俘班师,越走越远。我听得入神,半晌,只觉周围静得出奇,才醒悟过来一曲已终。

所有人都静了静,忽然安乐王鼓掌笑道:“好一支妙曲!殿下与甄大人的笛技真个是神乎其技,当世想必再无第三人了。”

文侯将铁笛收好,摇了摇头苦笑道:“殿下天纵奇才,微臣少年时虽然也曾从穆善才处得以琵琶轮指吹笛之技,与殿下的指法相比,真个瞠乎其后,望尘莫及。”

太子吹完一曲,神采飞扬,想必心情甚好,笑道:“甄卿过谦了。甄卿的笛技天下也没几个人比得过。”言下之意,文侯笛技虽然高明,天下没几个人比得过,但他自己却是在那“几个人”之中了。文侯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文侯自己也是吹笛高手,正搔到太子痒处,难怪他会这般高兴。

武昭捋了把白胡子道:“果然,老臣听得此曲中隐隐有兵戈之象,似乎与枪术也有暗合,看来音律与兵法确是相通。”

武昭一生没上过战场,但他是军中第一名枪,枪术天下无双,这一点所有人都承认。我的枪术算得一时之选,如果与武昭真个对敌,当能以体力压制住他,但若是单论枪术,确实还颇为不及。

小王子在一边道:“武昭老师,你说枪术也和音律相通吗?”

武昭道:“不错。吹笛是以吐气发声,用枪是以臂发力,皆是人身发出。喏,小殿下,你看。”

武昭拿起一根筷子递给我,这筷子夹在手中,食指和拇指正似人身两条手臂,他手指一抖,筷子一前一后,使得正是一路懒龙舒爪枪。他的枪法熟极而流,具体而微,与马上使出的一般无二,进退之间,竟也与方才太子与文侯的笛声节奏相符。

一说到枪法,太子登时索然无味,二太子却是眼前一亮,道:“文侯大人,请你再吹一下,看武昭将军所言是否属实。”方才太子说是音律与兵法相符,二太子不信,现在演示之时,却似两个人的论点倒了过来。

文侯笑了笑,又取出铁笛吹了几个调子。在他的笛声中,武昭手里的筷子竟然全然合拍,倒似两人练熟的一般。这一回文侯只吹了一小段,等这一段一结,武昭手里的筷子忽地一转,便如枪尖上挑,“啪”一声竖在掌心,正是个收枪式。

小王子也看得入神,等武昭一收枪,他一下跳下椅子跑到武昭身边,道:“武昭老师,我来和你试试枪法,好玩。”

他今年只有十三岁,还是小孩心性,我向边上让了让,让他和武昭两人以筷子演练枪法。太子对这些事却不感兴趣,和一边的文侯小声说着什么,二太子却看得出神。我也看着他们,却见武昭的枪法明明都是教过我的,却大不拘泥成法,奇招迭出,只交了几个回合,小王子的筷子已被武昭的筷子压得缩回一半,再探不出来。

枪法原也是活的啊。武昭和小王子虽然如同嬉戏,但他们这一番演练实在也让我茅塞顿开。小王子年纪虽幼,但看他的枪法比之去年又高明不少,武昭说过小王子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此言看来不虚。再过几年,小王子的枪法看来真能震惊全军了。

正看得入神,忽听得有人道:“楚将军,你家中还有何人?”

那是安乐王在和我说话。我顾不得再去看武昭和小王子比枪,扭头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禀王爷,小将双亲皆已亡故,如今是孑身一人。”

“噢。”安乐王虽然贵为王爵,但说话慢条斯理,更像个寻常的长辈,倒也并不可厌。他似乎还要再问我什么,这时小王子痛叫一声道:“哎呀,败了!”他左手抓着右手不住呼痛,安乐王惊道:“怎么了?”他的声音中大见关切。武昭将筷子放回桌上,惶恐地道:“殿下恕罪,老臣一时失手,殿下你没事吧?”

小王子跑到安乐王身边,甩了甩手道:“没事的。”他的虎口处有点发红,看来被武昭的筷子戳了一下,确是没什么大碍。那次他被我打下马来,虽然当时恼羞成怒,后来却毫不在意,不用说只是这点事了。

安乐王抓着他的手道:“我瞧瞧。唉,小心点,早跟你说过,跟你姐姐学学,别整天舞枪弄棒的。你这孩子,真是的。”

小王子似是有些不耐烦他父亲的说教,对我道:“楚将军,你和武昭老师比比看,我还没看过你们比枪呢。”

那一次他因为被我打下马上,很不服气,撺掇武昭和我比枪,但那次武昭也没能将我打下马来,倒是让小王子对我大生钦敬之意。他一定很想看我和武昭比试,我笑了笑,也不推托,伸手去拿筷子。能和武昭老师比试枪法,对自己的枪术定然大有帮助。

我正想坐过去,二太子忽道:“且慢!”我不由一愕,看向二太子,只道他要节外生枝,却见他笑眯眯地道:“楚将军,武将军年老力衰,还是不要劳动他了。孤这里有个侍卫,枪术也颇有心得,不妨请楚将军指教他一二,也算酒中余兴。”

他原先和太子一样,有七个本领颇高的侍卫,东平城一役战死了五个,还有两个。我记得一个叫林秋,极是尽忠职守,本领也相当高强,与我比却还差一些,此时正站在二太子身后,难道让他来吗?

小王子拍手道:“好啊好啊,二哥,你的侍卫本事一定好的,肯定可以和楚将军比比。”

听他的话,倒像是认定我稳操胜券一样。我正想答应,文侯忽道:“二殿下,楚将军白天指挥诸军与妖兽血战,明日只怕仍有战事,再说以枪术而论,武昭将军号称军中第一枪,微臣也想再看看武昭将军的神技。”

文侯不让我出手?我微微一怔,却听得二太子道:“文侯大人,楚将军是军中后起之秀,早听说他枪法绝伦,已不输于武昭将军,若失之交臂,不免遗憾。何况酒席之上演练枪法,本是件亦文亦武的雅事,与体力又有何相干?”

他这话虽然说得甚是和缓,但语气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我猛然间已想通了他的意思,二太子一定是想在这儿对我进行一番折辱。安乐王有意招我为婿,而我现在属于太子与文侯一党,如果此事能成,二太子的势力更难与太子相比,所以他是想竭力来破坏此事的。

想通这一点,我站起来向文侯行了一礼道:“大人,二殿下即有心要指教末将枪法,却之不恭,请大人不必过虑,末将当勉力施展。”

我自信我的枪法定能超过林秋。就算输了,安乐王无意于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侯虽然对我青睐有加,但想到此时我实已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在心底有种本能的抵触,就算文侯有些不悦,我也不去多管了。

二太子听得我的话,拍手笑道:“壮哉,楚将军真不愧是年轻一代名将中的翘楚,王兄,诸位大人,待我等一观楚将军的神枪。”

他拿起桌上一枝筷子扭头对身后一个道:“徐蒙,你去与楚将军比试比试吧。”

他身后一个侍卫躬身道:“遵旨。”接过筷子走到当中来,向我行了一礼道,“小人徐蒙,家传的枪法,请楚将军指正。”

二太子没有叫林秋,这徐蒙相貌很生,想必是新招来的侍卫吧。小王子拿起方才的筷子给我道:“楚将军,你给他瞧瞧二段寸手枪的厉害。”

我接过筷子,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小殿下。”也走了出去。这徐蒙身材不高,比我还矮了半个头,脸上木无表情,看上去毫不出众。但二太子让他出来,此人的枪法定是大有可观之处,我也不能大意。

徐蒙又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请。”他的左脚退后半步,右手前伸,那根筷子已向我指来。仅仅一瞬间,他的样子登时大变,虽然以筷子演练枪法等于儿戏,但在这徐蒙手中,那根短短的筷子显得气象万千,大为不凡。

这是个高手!

我不由又小小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徐蒙的枪法定然相当不错,也没料到竟然高到这等地步。单看他这一个起手式,稳如磐石,利如快刀,已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怪不得二太子对他甚有信心。不过我也自信,我是武昭老师的高足,枪法更是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以实战而论,他的气势虽盛,却还远远压不倒我。

我将筷子前端夹在食中二指间,拇指勾住筷子后面,摆出二段寸手枪的起手式,道:“请。”

筷子刚探出去,两根筷子的尖端一碰,突然发出了“啪”的一声。这筷子是铁木制成,极是坚硬光滑,原本两筷相击发出的也似金石之声,但我也没想到竟然会突如其来地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徐蒙力量之强、枪法之娴熟,都可与我伯仲,看来要胜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手中的筷子一碰,突然筷子尖端化成一团黑雾,隐隐然手中竟似握着个尖锥一般。我吃了一惊,但二段寸手枪讲究后发制人,因为露出在外的少,因此守御极其坚强,他的筷子虽然快速迅猛,但是我还是能及时阻挡。一时间在我们两人的手间发出了一连串爆响,几乎响成一线,我已不敢小看这个徐蒙,但他的枪法还是强得超出了我的意料。和林秋相比,这徐蒙又要高出一筹了。

虽然只是两支筷子相拼,但对于我来说,不啻于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也幸亏我的枪法是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他的枪势虽快,但一招刺来,我仍能及时化解。

徐蒙变招极速,这一连串攻击只中短短一瞬而已,但在我看来几乎过了有一个时辰。我只觉额头已有汗水滴下,心知再如此下去,只怕我手中的筷子要脱手而出了,正有些惊慌,猛然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种像牛喘似的声音。

徐蒙也累了!这一连串攻击如天风海雨逼人,我几难抵挡,但发出这样的攻击,对于徐蒙来说也是勉为其难的。虽然仅是手指间的动作,可这已关系到二太子颜面,徐蒙本想以快攻将我击溃,但被我挡住后,他也有些心浮气躁,难以保持开始时的平常心。

此时,我的二段寸手枪也该出击了。

二段寸手枪的手法极是巧妙,顾名思义,那是二段发力的枪法。我被徐蒙的快攻一直逼得遮拦阻挡,此时却已如箭在弦上,随时都可发出。

我紧盯着徐蒙手中的那一团黑影,忽然,那黑影颤了颤,似有散乱之意。这黑影是他以极快的手法催动筷子发出的,现在他再三而竭,已露疲态,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正是我反击的绝佳时机。我看准了来路,趁着他手中的筷子被我一下压下,拇指猛然发力,筷子已如强弓射出,猛地向前刺去。就是这时,他手中那团黑雾突然散去,缩成一点,也猛地向我刺来。

我们两人的手相距不过半尺,刺过这等距离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用。我的二段寸手枪刚发出,他手中的筷子便也到了。

我的筷子已经刺出,枪法大忌就是中途变招,而现在手里的是筷子,比真正的枪又要快许多,我只觉筷子头上似已碰到了什么东西,但一股厉风已刺向我的虎口。二段寸手枪的高明之处是刺出后枪与活物一般,几乎可不必用手控制,武昭老师曾给我们演示过二段寸手枪的极诣,一招之间连击五人落马。一枪本不能击五人,但这一枪刺出,不消强行变位便能转换方向,因此力量可全部用来加在枪的前刺之势上,我的拇指猛地一缩,徐蒙的筷子已经到了,“忽”的一声,一根小小的筷子简直与一支大枪没什么两样,竟也能发出劲风,但我的拇指已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缩,筷子从我拇指背上擦过。只觉像被一把快刀割了一下,我的手指一抖,右手几同残废,一时间竟无知觉,筷子已脱手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