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谈笑最后的声音异常的大。
我笑。
笑他愚蠢!
想用爱来填补死亡时的空茫吗?
只是,像你这种人,能有多少爱啊?
真的爱了,又怎么会像你这般喧嚣……
身后的声响全部消失,只剩海浪依旧。
重重的跌落在礁石上。
血,喷涌而出。
脸上,却依旧只有安静的笑容。
可凉的意识彻底消失以后,我在幻境里跳脱了出来。
身体极速的向后退着。
我或许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终于,看清了躺在岩石上的那个人。
是可凉。
他大概已经死了。
眼睛闭着。
脸上安详无比,嘴角边的那抹笑一直都没消失。
只是,没有锐利眼神的陪衬。
笑也不再是充满残忍的了。
我的可凉好像又变回了以前。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
美好如幼童一般。
望着他。想哭,却没有一颗眼泪如愿掉下。
惟有心,剧烈的疼起来。
那种痛,弥盖一切;
无休无止……
“……姐……不要哭……等我……我来了……我们……重新开始……”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莫言。
他趴在我的床边,睡得很熟,手却仍然紧紧拉着我不放。
慢慢支撑起身体,看见了坐在藤椅上的人。
是江童。
凝视我,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
他笑着,浅浅的。
“为什么我没有死?”
这里是医院。
我知道。
所以,我也知道我没有死。
“因为,我救了你。”江童说。
“你?”
“怎么?不信?”江童说着,拿出了一串钥匙对着我晃了晃。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呵呵,你爸那么爱我,连命都可以给我,一串钥匙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江童笑,却不答。
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几缕诡谲的光芒。
忽然,我的心一阵疼。
“姐……”
可凉……
想着那个梦,想着躺在岩石上的可凉,我忽然泪流满面。
这时,莫言醒了过来。
看我哭,便轻轻的把我拉进了怀里。
“可暖,别哭,都过去了……乖,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不,我要去找可凉,我不要他一个人待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我要把他找回来……”
我哭喊着,推开莫言开始往门外冲。
“不用找了。”江童的声音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他也在这间医院了,跟很多人在一起。”
“在哪?”我扑过去,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你不恨他吗?”
“…… ……”
“既然恨为什么还要见他呢?”
“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哦?只是想看看而已吗?那……去吧,我告诉你他在哪,他在——”江童安静的笑,慢慢的将嘴唇靠近我的耳朵,“太、平、间!最左侧那个冷冻柜的最后一格。”
说完,江童的笑容有了声音,明亮的响彻了整个房间。
我跌坐在地上,心忽然空了。
那种感觉比刚才的疼痛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疼痛起码还可以让我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然而现在,我却如同被人蒙上了眼睛、塞住了耳朵、鼻子和嘴巴也被堵上了,身体更像是被一层细细的丝线给缠住了。
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用力的攥拳,很用力,很用力。
莫言走过来抱住我,用力掰开了我的手掌。
“可暖,松开手,你已经流血了……”
他心疼的对我说。
我流血了吗?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呢?
顺势靠在他怀里。闻着那熟悉的气味,我忽然又想哭。
于是,我张大了嘴巴作死的哭号。
时间过去了很久。
我一直都在哭着。
然而,却始终只能发出单一的“啊啊”声,并且,没能再落下一滴泪来。
四天以后,可凉被下葬了。
当天的葬礼很简单,除了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以外,就只有我和莫言两个。
曾经有人说过,亲人的骨灰是这个世界上最厚重的尘埃。
然而,当我把可凉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的时候,却并没有体会到那种感觉。
我反而觉得它是那样的轻。
那个盒子、连同它里面所装着的东西,都那么轻。轻到让我觉得恐慌。
“莫言,你确定可凉在这里面吗?我们会不会搞错了,或者遗漏了他的一些骨头,我觉得好轻啊,可凉活着的时候可是比我要高出好多呢?我们要不要到火化的地方再看看,也许,可凉身体的某部分被我们忘记放进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轻呢……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莫言,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好不好……”
我哀求着。
莫言望着我,眼神那样哀伤。
“可暖忘了吗?我们刚才不是一起把可凉放在里面了吗?他怎么会不在呢?不信,可暖可以打开盖子看一下。”
莫言小心翼翼的说着,我的身体却不自觉抖了一下。
接着,骨灰盒被我更紧的抱进了怀里。
“不要打开,这边风很大,万一把骨灰吹散了怎么办?那些灰都是他的血肉啊,如果没了,他会疼的……”
我紧张的说,然后又收紧了手臂。
“小姐,该下葬了。”工作人员说着,慢慢从我怀里把骨灰盒抱走了。
一下子,连那微弱的重量也没了!
虚空的感觉排山倒海的向我涌来。
属于可凉的最后一点感觉也消失了……
“不要带走他,把可凉还给我,还给我……”
我哭喊着扑向工作人员,却被莫言拉住了。
他紧紧的抱住我,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他告诉我:他死了,让他安息吧!
随着他的声音结束,我的一切动作都静止了。
安息?!
原来,我的可凉真的已经死了!
此刻,他要安息了。
安息在那泥土里……
想着,我轻轻的微笑,脑袋一阵晕眩。
昏了过去。
“姐……”
莫言抱着我离开墓地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可凉的声音。
“……是你回来了吗?……你没有死对不对?”
我气若游丝的问。
很久,除了莫言的脚步声,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呵呵。
原来,你不是回来了。
你只是来跟我道别的,是不是?
忽然,脑子里浮现起了可凉杀我时的眼神。
“……我没死啊……你会不会有遗憾呢……”
如果有,就回来吧。
我让你杀……
睁开眼睛,今天感觉好了很多。
我一直都住在莫言家,已经好多天了。
那天从墓地回来我就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又是发烧,又是呕吐。
莫言一直照顾我,总是温柔的喂我吃药,给我盖被子。
“可暖……可暖……”
对!他还总是这样温柔的喊我名字,声音里藏着忧伤。
天窗上透下来的阳光静静的照在我身上,十分的温暖。
昏昏沉沉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四周是温暖的阳光和生机勃勃的绿色。
然后,在一棵很大的梨树下,我看到了只有八岁的可凉。
他的手上拿着三根许愿的红绳,扬着脸对着梨树微笑了很久以后,才爬到树上,小心翼翼的把三根红绳都绑在了树干上。
跳下来的时候,他笑着,那么满足。
“…… ……”
他又跪在树下说了什么。
只不过,我一句都没有听见。纵然,我离他很近很近,可是,我的周围依然安静着。
很快,旧的梦结束,新的梦开始。
但,内容都是不变的。
倒是可凉,他是梦里唯一有了改变的。
他长大了。
在梦里渐次的成熟起来。不过,当他站在树下、爬到树上、再跪在树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同八岁时一摸一样。
单纯而美好。
“可暖……”
莫言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我冲他笑了笑,坐起来,接过碗就开始喝。
莫言也温柔的笑起来,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可暖……”
“嗯?”
“可暖……”
“嗯?”
“可暖……”
“干嘛?有话说话!真烦人,没事闲的想逗我玩是不是?”
我假装生气的推了他一把。
“温可暖……”
“怎么着?来劲儿了啊?连姓都带上了是不是?想欺负病人是不是?”
我说着,抬起手准备掐他,却忽然被他拥在了怀里。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一点准备都没给我。
时间,开始在我们四周缓慢的流淌,我似乎能听见它们逝去的声音。
拿着碗的左手依旧静止着,右手却自然而然的抱住了他的背。
“……我也爱你。”
我小心翼翼的说。
说完,我感觉莫言的背抖了一下。
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脖颈上。
一滴、两滴……痒痒的划过背脊,温暖了我的全身。
“真的也爱我吗?”
“嗯!”
“那……以后永远都只爱我吗?”
“……嗯!”
想着可凉,如果他没死,我绝不会这样肯定。
莫言慢慢的抬起头,望着我,手指在我脸上轻柔的划动,眼泪从他的眼角滚下。
……五颗、四颗,直到消失。
“……好幸福啊……”
“嗯?”
“我说……我……好幸福啊……”
莫言笑着跟我说。
然而,望着他的眼睛,我却在那堆满喜悦的瞳孔里察觉到了一丝悲伤,虽然微弱,却又久久不散。
一个星期以后,我的病彻底好了。
不过,我始终没有回家。
因为我知道那里现在一定寂寞冰冷如同地窖一样。
我不是老鼠,所以,我不想再在那里生活了。
“莫言……我可不可以……”我想说,我可不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而他,却打断了我。
“可暖……”温暖宽大的手掌贴上了我的嘴唇,逆光的脸上有疼惜的微笑,“陪我一直住在这里吧。”
我凝视他,他依旧笑,慢慢的把我拉进怀里,下巴轻轻顶在我的头上。
“放心,你永远不会孤单……你有我……”
耳边是他淡淡的声音。
于是,我慢慢的笑起来,从微笑一直到笑出了声音。
“我爱你……”
这次,是我主动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