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卿紧随其后,站到离景天不远不近的地方,想听听宁王对景天说些什么。
宁王领着宁王妃来到景天桌前,身侧还跟着两个随行斟酒的侍女,一人举盘,一人提壶。
看二人来到跟前,半夏心里一慌,忙后退半步,缩进阴影里,低垂着头。
宁王与宁王妃是来给景天敬酒的,对他带着的女子根本不甚在意,便没看到半夏的小动作,各自端了托盘上的银质酒杯。
“李全是吗?本王敬你一杯。”
景天做出尊敬的姿态,微微屈身,“回王爷,正是。”
“甚好,本王读了你的文章,虽然遣词略为生涩,却见解独到,让人耳目一新。”
宁王面色温润,显然对景天的态度很满意,在不冒犯他的前提下,竟能显得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与前面的解元相较,这个亚元心境还要为之上乘,日后成就定不会比头名差。
“王爷过奖,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是写我所想,我正设法补上自己的不足。”
景天应付着宁王,他的文章遣词如何能不生涩?前二十多年写文章都用的白话,突然要以文言文的方式写文章,哪怕他恶补两年,终究还是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人。
宁王夫妻俩一前一后将酒饮尽,面露赞赏,“不错!是可造之材,你可在遣词行文上下些功夫,他日必能金榜题名,若有机会入翰林,少不得前途无量。”
景天自然也将酒杯喝空,勾唇笑了一声,“多谢王爷指点,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好好回报王爷!”
他若能入翰林,定会先找机会揪住宁王的小辫子,让半夏讨个说法再做计较。
景天后面几个字加重口吻,宁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笑着离开了。
只是宁王妃在转身时,眼角余光看到缩在后面的半夏,微微蹙起一双柳眉。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却觉得十分熟悉。
但也没时间给她回身看个清楚,她必须保持端庄,不能行差踏错,要一直跟在宁王身侧,毕竟夫唱妇随。
待宁王走远,李言卿与陈君然凑上前来,“哇……全哥!宁王给你敬酒呐!宁王说的话与对林嘉华说的有些差别,不过还好是赞赏你的。”
景天睇了二人一眼,“不管赏识与不赏识,明年照样公平竞争,没听宁王说的是有机会吗?而且说的是相互扶持,若是日后林嘉华官途不顺,对宁王无益,你看还会不会专门给林嘉华敬酒。要是无利可图,宁王是吃饱了撑的要来这宴会应酬?”
而若是对两人的说辞一样,万一他跟林嘉华凑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来,宁王岂不是很尴尬?客套话怎么能当真?
陈君然和李言卿又一次面面相觑,被宁王敬酒夸赞不是应该兴奋难掩?
为何景天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就罢了,还分析得如此透彻。
李言卿深深看了景天一眼,只觉得可怕。
此人若不是没有七情六欲,那就是聪明至极,聪明到理智能压下情感,什么事都冷静以待,分析解决。
比之情绪容易波动的,像景天这样的人最开始就赢了。
景天没有注意到李言卿的眼神,转脸将阴影中的半夏拉上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半夏笑着摇头,“不委屈,面对面时,我看着她那如复刻的笑容,就觉得不委屈了。”
“嗯?为何?”
半夏眉眼柔和,望着景天笑,“因为,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人,而她的丈夫,通房侍妾不计其数,我的丈夫敬重我听我的话,她的丈夫,都是她听宁王的,换个想法,她于宁王与奴婢有何区别?我又怎么会委屈?”
景天的唇角越发上扬,看着双眼亮晶晶的半夏,心里感叹,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至残月中天,这鹿鸣宴算是进了尾声,宁王打了招呼率先离场,待宁王一走,众人也就可以散场了。
一些人倒是真交到了朋友,顺路的结伴而行,不顺路的互道保重,或是约着一起进京赶考。
景天除了陈君然和李言卿,身边还多了一个孙齐运。
“李兄,我看你住的与我不远,不如一同回去吧。”
景天点头,“可以,不过要等等我娘子。
半夏念及小圆一直站在身后没有吃上东西,去找掌事打包东西去了。
景天很喜欢半夏这个做派,咱就是要吃不了还兜着走。
不一会儿半夏果真拎了两大个油纸包过来,塞到小圆手里。
“喏,里面有点心也有烧鸡,还有几个剩下的鲍鱼,分开包的。”
小圆接在手里,只能道谢,原来还能这样!
陈君然李言卿和孙齐运皆无言以对,李言卿与陈君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气一口。
怪不得半夏这么能挣钱,这交涉能力,实在让人望洋兴叹。
景天偷偷问半夏,“那掌事是宁王府的人吧!她有没有认出你?”
半夏点头,“徐姑姑是跟着二姑娘陪嫁过去的,人很好,我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认出我了,不过我没与她说实情,只说我是来伺候别人的,看着别人吃到现在,实在饿得紧,所以她给我包了这些东西。”
景天有些好奇,道:“那你说,她会不会把这事上报给宁王妃?”
半夏脚步一顿,思索一会儿,道:“应该会,徐姑姑十分忠心,不过上报也不怕,徐姑姑也不知道我是今年乡试亚元的妻子,宁王妃至多觉得我运气好,没有被卖进飘香院,不会深究,对你没有影响。”
景天牵着半夏的手,笑道:“你可以说是十分机智了,以后等我们有钱又有势了,我也给你买一脑袋的金钗,在宁王妃跟前晃悠,闪瞎她。”
“哼,说的好像很容易就有钱有势似的!”
“啧……就算我们七老八十才有钱有势,她年老体衰,那可能直接把她气死了,岂不是更好?”
半夏忍俊不禁,“亏你想的出来!”
后面跟着的陈君然和李言卿两人大声道:“附议!”
都不知道景天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全是些稀奇古怪让人啼笑皆非的想法,总而言之一句话,亏他想得出来!
孙齐运看着一堆人一路欢声笑语,这亚元也没有一点亚元该有的傲气,平易近人得让人觉得反常。
毕竟昨天他才从解元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那高傲的模样,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众人各自回了屋,洗漱安歇,第二日聚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回家。
景天一摊手,“我们随时能走,为了省一晚住宿钱和马的草料钱,咱们吃了饭就走如何?”
李言卿一拍板,“成,就这么定了,君然你没异议吧?”
他就是为了陈君然考虑,才拍板定论,虽然他家跟县城或者徐州的士绅比起来不算富有,但好歹有那么些底子,再住十天都成。
陈君然不一样,家境更不好,家里还有一堆嫂子,他自己挣的那些钱,这几天下来,应该是花得差不多了的。
陈君然自然知道李言卿的意图,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脾性。
不过他不会傻到去戳破,顺势应了下来。
几人达成协议,中午饱餐一顿,带上几个饭团就上路了。
宁王府,徐姑姑立在柳飘云身后,“王妃,昨日鹿鸣宴,奴婢见着了一个故人。”
柳飘云慵懒的靠在榻上,看了看自己刚打磨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何人?”
“半夏。”
柳飘云直起些身子,“哦?怎么说?”
徐姑姑将事情经过说给柳飘云,柳飘云又似没骨头般靠了回去,“不过是个婢女,随她去吧。”
——
这边景天几人架起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来时四个人,半车挑花刺绣,回时没了挑花刺绣,多了一个人。
回到山河县时,天色已经黑透,李言卿归还了租借的马车,跟陈君然回县学住宿。
景天与半夏领着小圆,回到城中小院。
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保留了插门的习惯,景天一推又没推开。
“李林!李林来开一下门!”
景天索性不喊大狗了,因为李林住的屋子离大门最近。
“叫魂呢?”
不多时李林就伸出个脑袋,他刚把衣裳脱了躺床上,就听门边有人叫他开门。
无奈只得起来穿衣开门。
看到门前站的是景天,李林一把将门拉开,站在院子里就咋呼开了。
“大哥大嫂!伯父伯母!你们的二狗他回来了!”
景天都来不及制止,两间屋里就已经燃起了亮子。
上前拍了李林后脑勺一巴掌,“咋呼个什么?把他们都吵醒了!”
“哎哟,他们还得感谢我呢,天天盼着你回来,这都一个多月了,我耳朵长的茧子都掉了几回,你终于回来了当然得叫他们起来看看呐!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李林说完,注意到半夏身后的小圆,立马对景天挤眉弄眼。
“唉全兄行啊,这去徐州参加乡试,怎么着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你是不是享了齐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