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道灯笼密集排挂, 整个宴会场地通明, 视线畅通无阻。
宁王与王妃刚踏进中厅门槛,景天坐得靠里,从他的角度看去,暂只能看到两个华服轮廓, 看不清面容。
常年身居高位之人, 带着一股从容的气魄,两人不疾不徐,从在一众举人躬身夹道中缓行而来。
越发的近了,景天也终于看清二人是何模样。
乍一看以为宁王与宁王妃是并肩而行, 实则宁王妃在后小半步的距离, 以示前者身份尊贵,无人比肩。
宁王独行在前,当真称得上是神形俱佳仪表堂堂。
一身玄色锦衣,暗纹金蟒盘旋其上, 腰挂碧玉吊坠,脚踩黑色官靴, 发有玉冠束起, 再无多余赘饰,丰神俊朗气势摄人。
不过, 这都是旁人看在眼里所感, 景天觉得宁王确实长得挺英俊的, 但也就那样儿吧, 什么气势逼人从容不迫, 都是演技。
一个王爷,当然要迈着这样的步子,不紧不慢面无表情走进来,难不成还能撩起下摆来个百米冲刺?那也太没有威仪可言了。
转眼看了看宁王旁边的宁王妃,景天说不来宁王妃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朱红长裙,逶迤拖地。
就他的眼光而言,配色不错,款式不错,那绣花也十分精致,但是看着繁琐沉重而且朱红显老。
再看发型,一坨凌云髻,布满各种看上去就很名贵的发钗,镶嵌着宝石,行走间微微颤动,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总而言之,妆容太浓,衣裳沉闷显老,发饰太多让人眼花,比自家半夏差远了。
但看上去确实挺震撼的,满头金光闪闪的发饰表明她很有钱,朱红色的衣裳显得她很端正沉稳,长得吓人的指甲说明她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万分尊贵。
很不错,宁王带她出席,大概就是这个作用,震慑一下这堆穷举子,然后再放低身段作陪。
表现他连妻子都这么有钱这么金贵,他还礼贤下士陪这堆无权无势无钱的穷举人吃酒用饭,实在高明!
本就是王权社会,对王侯将相有着盲目的崇敬,一般的人被他这么一套下来,恨不得已经要对他感恩戴德。
眼看一行人要走到跟前,景天立刻垂眸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端正无比,仿佛他也是这些崇敬宁王的人其中一员。
半夏是女子,行半礼只福身不拱手,但却将头垂得很低,脸恨不得已经埋到胸口。
她怕柳飘云认出自己,也怕自己看着柳飘云会情绪失控,给景天添不必要的麻烦。
小圆是以婢女身份随行,没有资格落座,要站在主子身后侍奉。
所有下人都没有任何殊荣,对宁王行的是全礼,双膝下跪匍匐在地,额贴地面不能抬头,没能看到宁王与宁王妃是何等模样。
待宁王与宁王妃走到上首,转身面向众位宾客,双手一开,向上微抬。
“诸位免礼,入座。”
“多谢王爷!”
众人这才放下已经抬酸了的手臂,直起身子各自落座。
景天跟着瞎哼哼,帮半夏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宁王走这么慢让别人行礼行得手酸腰痛,还非要谢他,这个逻辑可以说非常有道理,毫无毛病。
再来说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这么多人行礼,一起说话根本不可能那般整齐,都是前的前后的后,毕竟没人指挥。
果然,落座后的宁王和颜悦色了许多,满面笑容。
一旁侍女斟了酒,宁王起身,举杯给在座的举人敬酒。
“祝贺诸位桂榜留名,再预祝来年万物复苏时,诸位皆能金榜题名,日后平步青云。”
场下众举人又哗啦啦站起来,举杯回敬,口宣谢语。
“……”
景天默默跟着起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里把宁王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早知道宴会如此无聊,还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他何必带半夏一起来受罪?
偏头看了看半夏,半夏好像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应付自如,面上一点也不见不耐之意。
想来是因为习惯,之前在柳家和宁王府,见多了这些繁琐又践踏人权的礼节,习以为常。
景天反思,他如今已考上举人,日后要踏上官途,繁文缛节想必更多。
应该趁此机会入乡随俗,习惯这些礼节,在官场才好应酬,待身居高位,便不用再卑躬屈膝。
宁王给在场众人敬了一杯酒,酒杯放回侍女所持的托盘上,坐下后示意旁边的掌事。
掌事会意,主持起了必要的流程。
先让侍女传菜,再传唤乐队舞人上前。
众人一边用菜下酒,还能欣赏舞姿。
一行人顺着指引鱼贯而入,场中乐声四起。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唱完鹿鸣诗,又跳魁星舞。
景天并不觉得场中节目好看,但这宴会提供的菜品不错,全是大菜,平日吃不上的。
一个劲儿往半夏碗里夹,“多吃点,反正都来了,吃够本再回去。”
小圆好笑道:“我是来侍奉姑娘的,你把我布菜的活儿都做了,我只能干站着。”
半夏白了二人一眼,往旁边的桌子看了看,还好无人看向这边。
“你们小点声,莫要让旁人看扁了。”
“怕什么?我本不扁不圆,他眼里将我看扁,只能说明他眼神有问题。”
景天觉得若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他看扁,那这人定十分傲慢,对穷人抱有严重偏见,不值得深交。
看扁就看扁吧,别人看扁不一定会表现在面上,反正都是虚与委蛇,谁也没把谁当真。
手上不停给半夏夹着菜,却感觉座位上不少人站了起来。
景天一愣,以为上首宁王又出什么幺蛾子。
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宴会过半,不少人起身给想结交的人敬酒,并不是强制性的。
解元林嘉华的桌前,已经站了数人,而后面榜尾的人,就无人问津。
这敬酒也挺有意思,是指望着混个眼熟,趁机勾搭上,以后对方发达了,也好请其顾念几分。
景天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敬个谁,从而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不合群。
想着,有人站到了他的桌前,“鄙人孙齐运,敬李兄与嫂子一杯,恭喜李兄斩获亚元。”
“不敢当。”景天起身回敬,他知道这孙齐运,当日一同被考官念了名字,是乡试第八名。
可能是因为头名解元桌前人已经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来给他敬酒了。
有这个亚元的名头在,陆陆续续有人来给他敬酒,那边给林嘉华敬完后,不少人也来这边。
连李言卿和陈君然都来瞎凑热闹,忙着打趣景天,笑得不正经。
“在下李言卿,敬李兄一杯,还望日后高升了不要忘记我等。”
“在下陈君然,附议。”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还翻转酒杯给景天看,确认一滴不剩。
景天笑骂:“两个不正经,你们要闹,那我只能奉陪了。”
当下斟满一杯,喝完倒转酒杯。
闹着,看那边林嘉华桌前的人散了不少,原来是宁王和宁王妃从上首走下来,端着酒杯往林嘉华那里去了。
看样子是要亲自给林解元敬酒,有眼力见的人自然不着痕迹让开,给宁王腾出一条道儿。
宁王敬酒的说辞很官方,不外乎恭喜林嘉华,赏识林嘉华,夸其文采出众,若日后有机会,希望相互扶持。
就算如此,也让林嘉华欣喜不已,他得了宁王亲自敬酒,亲口说的赏识,说的是日后相互扶持,而非提携。
这表示宁王把他放在同一高度看待,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举人而看轻他。
当下十分感激,满面透着激动的潮红。
老远看林嘉华的模样,景天叹口气,他虽然听不见二人对话,但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怜林嘉华,文理倒是出众,只可惜心智太嫩,宁王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已让他如此激动,看样子就差要为宁王肝脑涂地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古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天下举子无数,能遇到赏识自己的高位者,着实不容易。
不可否认,宁王确实有自己的人格魅力,足以让若干人信服。
他是因为半夏的事,自一开始就对宁王有抵触心理,否则就算知道宁王说的是客套话,也不会看宁王这么不顺眼。
陈君然从对面回来,再看着对面目露羡慕,又饮一口,叹道:“林嘉华可谓是春风得意,得了头名不说,如今未参加春闱便得宁王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在隔壁桌听了片刻,宁王话里话对林嘉华外透着欣赏,还说日后有机会相互扶持,让人好生羡慕!”
李言卿拍了陈君然一下,无声给予安慰,他这个在副榜上取中的人都没说话,陈君然感叹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宁王和宁王妃竟往这边过来,吓得陈君然赶紧退到另一桌前面,宁王肯定不是来找他的,万万不能挡了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