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 景天总是按时醒来, 叫上半夏一起,顺着村边的山路,踏着晨光, 绊带朝露,遛弯。
之前下地干活就当锻炼身体, 如今不下地,便趁着每天空气最新鲜的时候, 带着半夏走入林间,同样锻炼身体。
健康的体魄, 是一切的基本前提。
六月正值盛夏, 今年风调雨顺, 不止地里的庄稼生长茂盛,山里的植被也绿得耀眼。
菌类植物枕着这天然温床, 零零散散从地表冒头, 顶开地上厚厚的腐叶, 露出大小不一的顶盖。
景天与半夏晨运时, 顺便在山上采些无毒蘑菇, 拿回家做菜来下饭。
加上青椒和大蒜,无论烩炒或是煮汤, 味道都十分鲜美。
走在山路上, 注意低头看灌木林脚边, 若是看到有被顶起的木叶, 轻轻扒开, 总能扒出一个个肥厚圆润的蘑菇。
景天从地上取出一个青顶蘑菇,矮矮胖胖,模样十分讨喜。
将蘑菇拿在手里把玩,景天叫住半夏,满脸戏谑,“我又捡到一朵青姑娘。”
这是一种名为青头菇的蘑菇,样子很好看,村里俗称这蘑菇为青姑娘,倒是特别有意思。
看着景天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蘑菇上细细描摹,指尖内扣,轻轻扫过顶盖里侧的丝瓤,丝瓤随着指尖滑动的力度偏来倒去,半夏一时面颊飞满红霞,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景天。
为何?为何景天总能做出一些让人难为情的动作?
景天站在半夏身后,看着半夏小巧玲珑的耳朵通红,那红像是要滴出来,顿时心情万分愉悦。
低头看了看手里青头菇,不禁好笑,这下,半夏只怕无法再直视这青头菇了。
半夏已经走出去一段,停在一丛矮小灌木前,声音透着雀跃,“景郎,快过来。”
“嗯?好,这就来。”景天迈开长腿,几步跨到半夏身侧。
只见灌木上结满圆圆的果实,大多是绿色,当阳一面透着些许的红,除了不如杨梅大粒和红艳,看上去就跟杨梅一个模样。
“这是野生杨梅,看样子已经熟了。”半夏解答了景天的疑惑,摘一颗下来用手绢擦了擦,递到景天嘴边,“快尝尝。”
看着半夏亮晶晶的眼睛,景天张口把青绿的杨梅吞进口中,舌尖轻扫半夏细白的指尖。
半夏闪电般收回自己的手,一脸期待看着景天,“怎么样?好吃吗?”
景天吐出杨梅核,面带一丝享受,“嗯……不错,很甜。”
“真的?”半夏却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伸手给自己摘一颗,擦了擦放进嘴里。
方一入口,半夏整张脸就皱在一起,忙不迭把杨梅吐出来,握拳去捶景天胸膛,“你骗人,这杨梅分明酸得很!”
“哈哈哈!”景天大笑出声,握住毫无力度的粉拳,一把将半夏带入怀里,放柔了声音,“我没骗你,我家娘子手拿过的东西,都是甜的,不信你尝尝。”
说完低头噙住半夏红润双唇,舌尖轻敲贝齿,充斥在两人唇齿间的,是杨梅酸涩过后的回甜。
青山绿树,虫鸟和鸣,人共连枝。
半夏一时忘记呼吸,景天松开后,忙摄入缺少的空气,胸膛微有急促起伏。
景天眉开眼笑,“如何?我没骗你,真是甜的。”
半夏美目带着水光,樱唇越发鲜红水润,瞪了景天一眼。
被景天把玩青头菇的动作弄得脸热,本想用这野生酸杨梅偷偷报复景天,没成想自己又被饶了进去。
“我们走得够远了,回家吧。”景天抬头看了看日头的高度。
“先等等。”半夏开始采摘野生杨梅,照着个大粒圆色红的摘。
景天不解,“虽然这杨梅不至于酸得难以入口,但着实算不上好吃,摘它作甚?”
若是没有准备,放入口中能让腮帮都跟着酸上一下,现在回想那味道,景天还觉得满口生津。
半夏却没有停下,一行摘一行解释,“拿回家用蔗糖腌制一夜,甜里带酸,酸中有甜,乃夏日可口小食,开胃且解馋。”
“哦?还有这种操作?”景天索性也蹲下身,跟着半夏采摘杨梅。
将一棵杨梅树上果子摘个差不多,树上只余下实在小颗发绿的,摘下来的够半夏用围裳兜了半兜。
家里有翠枝买回来做点心的砂糖,半夏把野杨梅仔细洗干净,装在大土碗里,往里面撒上砂糖,搅拌均匀,放进装有凉水的桶里。
凉水恰好淹到碗口下方,放在阴冷处,能让碗里的野杨梅持续保持冰凉,防止天热变质。
翠枝在准备做点心的材料,明天又到了出摊的日子。
最近的饭食都是翠枝和半夏接手,其他人安心下地干活,景天搭手担水劈柴烧烧火。
好在最近地里也不算忙,只是锄一下庄稼间隙的杂草。
半夏将捡回来的蘑菇细细削去泥,烧开水烫了一下,把蘑菇的质地从硬质易碎,变为湿软有韧性,清洗起来不会揉烂太多。
烧热了油,大蒜干椒和花椒炝锅,再放入青椒与蘑菇爆炒,香气四溢,飘满整个农家小院儿。
据说放蒜可以检测蘑菇有没有毒,蒜遇到有毒的蘑菇会变黑。
刚吃了午饭没多时,翠枝在灶屋烧火蒸面粉着手做点心,景天和半夏在院子的阴凉处准备点画挑花刺绣,等陈君然过来。
感觉一人跨进门来,定睛一看,来人是大伯家三儿媳梅芳,手里抱了一岁有余的小闺女。
半夏笑问:“三堂嫂,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给你热热菜,我们刚吃不久。”
梅芳腼腆一笑,“吃了,不用麻烦,我就是带妞妞过来玩的。”
景天给梅芳递了个小凳,“三堂嫂,坐。”
景天总觉得有些微妙,这里的人成亲都很早,这三堂嫂才十八,女儿都已经快两岁了。
说起来,他的几个嫂子,除了小赵氏之外,其余的年龄都不如他大。
就连翠枝,今年都不过才二十整。
梅芳却没有坐下,而是往着灶屋走,“翠枝姐在灶屋忙吗?翠枝姐很喜欢妞妞,我带妞妞去看她。”
“在呢,就是怕她现在没什么空。”半夏回答梅芳,翠枝明日要出摊,现在大约正忙着做点心。
梅芳扯了扯嘴角,“不碍事,我就是与翠枝姐说说话,她忙她的,嘴闲着就行。”
半夏抬头,颇有深意看了梅芳一眼,“那你去吧,嫂子嘴不忙。”
“唉,好。”梅芳应着,钻进了灶屋。
景天看到半夏微蹙的眉,问道:“怎么了?”
半夏舒展眉头,道:“没什么。”
她只是奇怪,自她来李老汉家,过了近半年时间,平日也不见大伯家的人来串门。
上次赵氏和几个儿媳来串门,还是觉得她有便宜可占,准备蹭她白做绣鞋的。
后来因为野物的事,大伯一家比较怵她,基本看到她都绕道走。
一个多月以前,小赵氏在街上主动凑过来唠嗑,也是因为大伯母教唆小赵氏过来套话。
不得不说半夏疑心有些重,毕竟过去十年都生活在高官后宅,一众女眷的心思重得很,稍有不慎就着了道。
景天心里暗自做了计较,倒没有说什么,等陈君然过来,让陈君然上手开始做些简单的挑花刺绣。
陈君然画功确实不错,悟性尚可,重点是很勤奋很积极。
近几日跟在身侧,看景天画得多了,每日回家后一直在纸上尝试进行创作,次日把创作带来给景天过目。
陈君然一直坚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景天看着陈君然一日比一日进步,今日看过作品后,觉得可以让陈君然上手制作挑花刺绣了。
先点画一些要求简单,比较不繁复的花色,就算陈君然点错了他还能补救。
想着可以开始挣钱第一步,陈君然还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调整心态,平心静气,仔细看了要求,纵观整幅画格局,闭眼想象画面,后拿起竹签落点。
景天与陈君然安静作画,半夏没有打扰,只是坐在一旁给别的底布串暗线,时不时看染料干了就加些水。
抬眼看到翠枝从灶屋出来,隐约听她跟梅芳交谈,“我出个外头,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出外头,是解决三急之一隐晦的说法,人有三急,半夏也没在意。
却见翠枝一行往大门外走,一行对着她招手。
半夏只得放下手里的布与线,起身根跟翠枝出了门。
到了院门外,翠枝没去茅厕,而是把半夏拉到一边,悄声道:“我怎么觉着,梅芳是来咱们家打探来了。”
半夏心里微讶,又感觉在意料之中,问道:“怎么了?她说你很喜欢妞妞,带妞妞来看你,她说什么了?”
“我喜欢小孩倒是没假,只是她一直紧紧盯着我做点心,几次我与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不时的还问那是什么材料,要加多少,感觉正专心记着呢。”
半夏微微叹了口气,“嫂子你觉得要怎么办?干脆把法子给她?各有各的财路,谁也别妨碍谁做生意,免得她们老是惦记,我们也疲于应付。”
随后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我先提醒一下嫂子,按大伯母的性子,哪怕你把法子教给她们,她也不会感恩,反而会嫌你抢了她的生意。”
翠枝思索一瞬,一咬牙,道:“半夏,你别说嫂子自私,我不想把法子教给大伯母,出力不讨好,我还嫌她抢我的生意呢。”
半夏心思一转,计上心头,对翠枝招了招手,“嫂子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个法子,让大伯母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妯娌遂交头接耳,半夏不知说了什么,翠枝喜笑颜开,眼睛都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