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一凛, 张梁那模样,分明早已料到此刻。
张梁的视线, 最后落在林员外身上,眼里透着深意, “林员外, 我张梁认下你这个大善人的称呼, 林大善人名不虚传。”
围观众人齐刷刷看向林员外,林员外时常救济穷苦,在明山镇有几分威望。
林员外面色不显,“无论舍弟如何罪无可恕,但杀人便是杀人,自古杀人偿命, 你自安心去吧, 我代你照看着老母亲。”
张梁展颜,“用我张梁贱命一条,换取这明山镇女子的安宁, 值了!”
一行人目送官差将张梁押走,气氛莫名沉重。
旁的杀人犯伏法,众人拍手称快, 如今却有些悲凉。
从今往后,这明山镇,再没有草菅人命毫无人性的恶霸林老二, 也没有正直仗义的包子小哥张梁。
半夏与景天站在人群之中, 直到最后陆续散去。
景天不着痕迹看了林员外一眼。
林员外堪堪不惑之年, 眉眼方正,天庭宽广印堂红润,两鬓饱满双耳朝珠,生得一副富贵之相。
此时不苟言笑平添几分威严,却没有注意景天打量于他。
一直跟于半夏身后默不作声的三狼,在林员外一行人路过身旁时,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景天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弯腰安抚着三狼,随后和半夏去了布巷。
当夜是什么人把林老二打包送给张梁?张梁藏了一月的尸骨,为何会在今日重现天日?其中厉害,只怕无人参透。
不过,那与他并没有半个铜仔的干系。
二人来到金线坊,将绣好的画像交给月娘。
绣品完工后,半夏仔细漂洗过,多余的污迹尽数洗去,完全看不出景天画过的线条。
月娘把绣布放在柜台上铺开,另外两个绣娘立刻凑上来观看。
只见布上的少女罗裙倚地,素手轻扶臻首,青丝逶坠如云,朱唇点绛,眼角微挑,眉梢含情,透着鲜活灵动。
这幅绣品,比画像还多了几分灵气,把李湘棉小女儿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眼前一亮。
“甚好!”月娘对此十分惊艳,拉拢半夏实在是明智之举。
“那是自然,我家娘子心灵手巧。”景天自豪溢于言表。
年长的绣娘称喜姑,掀起眼皮斜了景天一眼,鼻孔里轻哼一声。
转身拿起之前放下的半成品,对年轻一些的绣娘道:“春儿,还不过来动手,再看那也不是你的活儿。”
半夏对喜姑和春儿笑了笑,后转向月娘,“既然东家满意,可否把我那份佣金付给我?”
“这就付。”月娘收起绣布,拿出记事本子,在后面画上个圆,将佣金算了填上,才转身给半夏拿了够数的银子。
把银子放在小秤上,对半夏二人道:“这幅绣品佣金十二两,你的三成就是三两又六钱,你来看看秤。”
“我信得过东家。”半夏对银子已有谱,便没有凑过去看秤。
月娘一笑,“你可真会讨人喜欢,来看看下次接什么活吧。”
半夏和景天又翻着那个本子,选了一份佣金不错,一个人绣制也不费劲的活。
告别月娘,出门拐个弯进了旁边的布庄。
赵记布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木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类花色的布匹。
见有人进门,店里伙计迎了过去,“客官,要买什么花色的布料?您大体说一下我带您去看。”
景天扫视一周,没看见符合要求的布料,便开口道:“我想要粗纱布料,稍微有一点的硬度,最好是网格,间距一致,不易变形。”
伙计皱起了眉头,“客官您这要求稀奇得紧,能否问一下,客官您是要做什么用?我可以给您推荐更合适的。”
“我有特殊用处,若是没有,那我便去旁的一家看看。”
三言两语景天也解释不清楚要做什么,却必须要这样的布料。
赵记的东家恰好看到这一幕,见自家伙计一脸为难,就来到三人跟前。
“二位客官,我是这布庄的东家赵德,麻烦再跟我说一下详细要求,明山镇就两家布庄,不是赵某夸口,我这铺子布料齐全,赵记没有的,另外一家照样不会有。”
景天只得再与赵德仔细说了要求,让赵德也皱起眉头。
景天灵光一闪,又道:“我对这种布料需求量很大,东家进货时看到这种布料,可以拿来卖给我。”
赵德捋着胡须,“倒也不是没有,我应该看到过你说的那种网格布料,只是摸上去略粗糙,看上去也不好看,我就过了一眼而已。”
“当真?若是如此还请东家务必带来。”
“可以,但你得先付押金,否则那种没有花色又漏风的布料做不得他用,到时我进过来你如果不要,我很难处理。”
闻言,半夏走到景天身侧,偷偷把刚刚收到的佣金放到景天手里。
景天手里只有几钱银子,是之前山上捕兽扣还能抓到野物时,用野物换的。
别说还买了蜡烛纸张与笔墨,根本余不下什么钱。
景天没有推脱,顺势握住半夏柔软的手。
半夏对他的好,他会铭记在心,日后他的身家将尽数交在半夏手上。
景天给赵德付了二两押金,写了契约双方摁上手印,确定下次来货的时间,便与半夏回去南巷,陪翠枝一起守摊。
三狼轻车熟路躺到阴凉处,时不时抬头看半夏一眼。
半夏依旧坐在石墩上,拿出方才刚接到手的绣活,开始分线配色。
景天在前方给翠枝打下手,帮忙过过秤或是打包一下。
平日翠枝一人都能轻松应付,加上景天实在绰绰有余。
景天偶有回头,便能看到阴影下的一人一狼。
赤乌西移,挡在半夏身上的墙影渐渐爬了上去,似火骄阳照着白底绣布,竟有些刺目。
半夏眨了眨眼,抬手拦在额前,试图遮挡那无孔不入的光线。
景天送走一位食客,用纱布擦着手,对翠枝道:“嫂子,你一个人先应付一下。”
“唉好,我一人能成,你去吧。”
翠枝以为景天有事要办,却见景天走到半夏身侧,以身作伞,为半夏挡住了直炙人面的日头。
家里只有一把伞,给了前面待客的翠枝。
半夏抬头。
只看到景天满脸笑意,“我经常下地晒习惯了,你只管绣就好,这是一把自动伞,自动调整位置,不会让你被晒到。”
不能让半夏在强光下刺绣,很伤眼睛。
景天的笑容也能让半夏心里一麻,忙低下头,“不用,我也是晒习惯了的,虽然晒得黑了些,却不至于晒伤。”
顿了顿,踌躇道:“还是……瑾郎你嫌我晒黑入不了眼?”
景天忍俊不禁,“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该买块镜子回家?好让你对自己的外貌有个清楚的定位。”
连续出摊一月有余,半夏被晒得黑了一些。
但在这净是古铜肤色的明山镇,依然十分亮眼。
精巧柔和的五官,哪怕再黑几个度,想来也应该同样靓丽。
半夏扫了一眼街上的行人,不少人转头看向这边,小声道:“既然不嫌我难看,那便不用如此,旁人都在看呢……”
“我执意如此,况且,我带了书本。”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泛黄的纸页。
半夏轻叹一口气,只得低头刺绣。
李景天这个人,看似温和容易说话,实则心思通透,十分有主见,不易被旁人所左右。
翠枝打着伞站在摊位后面,看着骄阳下的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男的俊朗,女的娇美。
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凄凉?
明明半夏和景天体谅她,觉得她在前招呼客人幸苦,便把伞给她。
可为何,打着伞还觉得自己很失落?
翠枝想不明白,只是突然有些想念大狗。
翠枝愣了一会儿,听得有人叫她。
“翠枝?老早就听闻你们家在镇上卖点心,没想到还是真的。”
翠枝转脸,看到小赵氏领着大河站在摊前。
“大嫂,你一个人领大河来么?”翠枝望着小赵氏笑,“半夏出本钱和手艺,领我合伙呢,算不得什么。”
听翠枝提起半夏,小赵氏心中颤了一颤。
她还记得不久前,半夏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挑起了她们家大部分内部矛盾。
大伯被半夏一说,加之赵氏撒泼耍狠,细一寻思,把赵氏狠狠训斥了一顿,让她别往外丢人现眼。
最近一段时间,大伯家消停不少,赵氏很少串门,不像以往,看谁家地里的白菜萝卜青葱蒜苗长得好,都想伸手去拔一颗。
小赵氏偏头朝翠枝身后看,“你那弟媳……今天也来的吗?”
话音刚落,翠枝让往一边,被翠枝和景天拦住的半夏抬头看过来。
“大堂嫂。”
“唉。”小赵氏干巴巴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生怕一个不好,半夏在大街上就能数落得她哑口无言。
见这个堂嫂对她发怵,半夏只是对小赵氏弯弯唇角,打了招呼便低头刺绣。
上次的效果,比她预计的还好上几分。
小赵氏心里松口气,转而看向小摊上的点心,顿时喜笑颜开,“这些都是什么?真好看,我站这么远都闻着香儿呐!”
翠枝有些不过意,怎么说都是亲戚,你卖吃的,一点都不分人尝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便回头望向半夏,这点心生意是半夏承的头,也是半夏传的手艺。
加之平时生意上的事都是半夏出主意,翠枝下意以半夏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