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了整整一月有余, 才从徐州来到晋安。
凯旋之日晋安城门大开, 汪一行骑高头大马领行, 身后跟着一列列整齐步兵, 中段数辆囚车。
城中百姓夹道围观,看看这异想天开, 意图以一城之力对抗举国之兵的反王到底是何模样。
宁肇一行人早已没了光鲜亮丽,一件囚衣穿一路, 发髻散乱蓬头垢面。
同样是游街, 凯旋的将军被人称颂,车中囚犯只能遭受唾弃。
柳飘云低低埋首,由散乱的长发盖住面孔, 这样似乎能挡住四周炙伤皮肤的目光。
她从小到大都是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掩藏深闺的官家小姐,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妃, 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囚车晃动间发丝飘飞, 透过缝隙竟看到站在人群中观望的半夏,身穿锦衣插金戴银,安静又贤淑,就这么静静看着囚车里的她。
电光火石, 二人四目相对。
柳飘云眼里迸发强烈的恨意, 狠狠盯住半夏, 这一切, 都是拜半夏所赐。
若是当初没有心软, 拖上几个时辰, 直接将半夏冻死在门前,便不会出现如今的场景。
宁肇还在继续谋划,她就不会沦为囚犯,最后有可能凤临天下。
半夏心内毫无波动,目光平静如水,无论柳飘云如何恨她,都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既然想造反,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世上不存在空手套白狼,没有不必承担风险的营生。
不知如何挨过了漫长的游街,囚犯押送至大理寺,被推搡着关进泛着腐臭的牢房,等待处决。
柳飘云抱着刚刚两岁的儿子,呆呆坐在稻草上,双目无光。
这几个月,犹如噩梦一般可怖,却不如噩梦那般可以醒来。
每次入睡,都盼着再次醒来时一睁眼,发现这是虚惊一场的噩梦,她还睡在宁王府的红木大床上,而不是肮脏杂乱的囚车内。
宁肇谋反已是事实,主谋难逃一死,连死法都没办法自己选。
身为家眷,哪怕对此毫不知情也一样被株连。
陈君然再次来到晋安,直直去北门街找了景天。
看到李家的府邸,陈君然砸吧一下嘴,心里猜测着这宅子要多少钱才能买下来。
给门口家丁说了名字,家丁没有盘问,直接将其引到书房。
“老爷,陈通判陈大人已经来了。”
听到通报,景天放下手中的笔,道:“让他进来吧。”
他等军队归来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来了。
进门后,陈君然弯腰对景天道:“下官见过李学士。”
景天好笑的摇头,给陈君然拿了一把椅子,道:“我们何需来这一套?坐吧。”
陈君然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册子递给景天,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不少地方已经被磨损得起毛,纸页泛着浅黄。
“这就是全哥你吩咐要拿到手的册子,我没看。”
景天接在手里,点头道:“嗯,就是这个,你看过也无妨。”
不过景天还是欣赏陈君然的作风,没看更好。
景天翻开名册,在后面几页找到了自己和陈君然的名字。
毫不犹豫将这两页撕下,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如此,就没了后顾之忧,死无对证,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曾出现在宁肇的名册之中。
陈君然余光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烧尽,没人异议,这种名册,还是不要留下任何与自己有个的痕迹才是上策。
“全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景天把名册收好,道:“你先住下静观其变,过几日还有一事要做,做完便是功德圆满。”
陈君然没有询问自己还要做什么,该知道的时候景天自会告诉他。
景天让丫鬟将陈君然领下去安排住处,再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晚餐待客,自己则去找半夏。
“半夏,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半夏笑意盈盈,道:“好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景郎。”
景天微微一愣,“什么好消息?你先说。”
半夏笑容越发明显,“我刚刚去看了大夫,大夫给我号脉说是喜脉。”
“喜脉?”景天呆了几个呼吸,“半夏你有身孕了?我们要当爹娘了!”
这一刻,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景天以为自己不是很喜欢小孩,在听到半夏说这个消息时,心中的喜悦却喷薄而出,一瞬间将头顶都淹没。
半夏怀孕了,一个新的生命逐渐成型,是他的孩子。
原来喜欢的人怀上自己的血脉是这种感觉,除了满心欢喜之外全是期待。
半夏看景天一直傻傻看着她尚是扁平的腹部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得好笑,她很少看到景天露出这样呆傻的神情。
“是啊,我们要当爹娘了,不久之后。”
景天听到半夏的嗤笑,忙回过神,道:“爹娘和大哥嫂子知道了吗?”
半夏轻轻摇头,“没呢,我想让景郎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哈哈哈好!”景天无意识的在堂中来回踱步,“晚膳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准备些什么?补品和安胎药,小衣裳和尿布,还有什么?”
半夏有些看不下去犯蠢的景天,伸手拉住他,道:“现在才三个多月,不要急,娘和嫂子是过来人,她们会告诉我们需要准备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景天叹了口气,他现在只能感觉脑子一团浆糊,冒出一堆乌七八糟的担心。
都说女人生孩子跟阎王爷只是隔了层纱,这时医疗水平落后,半夏又是第一次怀孕,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想不慌都不行。
半夏就显得淡定许多,女人生孩子在她看来天经地义,别的女人能生,她又有什么不能?
“景郎,你不是说有好消息与我说,你的好消息是什么呢?能比我的好消息好么?”
景天摆手,“没有,于我而言,这世间再无比你的消息更好的消息了。”
半夏不禁荡起满脸笑容,透着的,是难以言说的幸福与满足。
对她而言,世上最好的消息,是景天什么都以她为上。
“所以,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景天道:“陈君然把宁肇的册子给我带来了,这是其一,你担心的情况将不可能发生。”
“其二是宁肇和柳振宁等人被关押在大理寺,我向皇帝求来了探视权,你可以新仇旧恨一起报。”
说罢,景天皱起眉头,“不过,你还是不要去天牢那些污秽之地比较好,看你意愿,无论你愿不愿意去,我都会搞定这件事。”
半夏垂眸想了想,笑道:“我就不去了,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柳飘云和宁肇游街,已觉得十分解恨。”
景天就喜欢这样的半夏,有底线有手段却不恶毒,人性的负面,他从未在半夏身上看见。
再者,他用半夏的私仇向华元帝要探视权,无论半夏去或是不去,他准备自己去探视。
晚饭席间,景天与半夏携手,把半夏有身孕的事告诉家里所有人。
“太好了!咱们家又要添丁了!翠枝半夏啊,你们多努力些,子孙满堂才是最好的。”
王氏喜不自禁,她一直怀疑半夏是不是跟翠枝一个症状,很难怀上所以才多年不见动静。
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今天就听到半夏怀孕的消息。
陈君然笑道:“恭喜全哥,恭喜嫂子!”
李林嬉皮笑脸,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当初一起出来的人,都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了。
想着,李林想起李言卿,觉得自己还不算特别惨。
虽然他是孤家寡人,但至少他还与景天半夏等同在一处,李言卿就惨了,不仅孤家寡人,还独自一人在滇州任职。
用过晚饭后,景天去了大理寺一趟,借华元帝给他的探视之权,要求单独探视柳振宁。
柳振宁被狱卒从牢房里叫出来,戴上手铐脚镣往外走。
狱卒说有人前来探视,柳振宁还一头雾水。
他一家子都在牢房里待着,晋安竟有人敢冒着被华元帝怀疑的风险前来探视他。
待看到是景天,柳振宁攸地变了脸色,“不欢迎你来探视老夫!”
深深吃了景天一个大亏,看到景天都觉得肝疼,不想再接触第二次,否则不知道会被景天坑害到何种境地!
景天坐在简陋的椅子上,看着柳振宁笑了笑,看上去人畜无害。
“这大理寺天牢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就来,就愿意探视你,请坐。”
柳振宁咬牙切齿,却被狱卒压到椅子上坐定。
景天扬手示意狱卒出去,他有些事要私底下跟柳振宁探讨。
狱卒十分听话,躬身退到远处,倒不是因为景天是翰林学士,而是因为景天进门时给了两锭银子。
柳振宁身不由己,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景天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年龄与宁肇的父亲相仿,应该参与了当年围杀南阳王的行动吧?”
柳振宁掀了掀眼皮,道:“是又如何?老夫已经在劫难逃,你就算再给我扣一顶谋害忠良的帽子,也不过是一个死字。”
景天轻笑一声,“哦?是吗?如果需要,我随时能够扮演馋臣的角色,死,也能有很多种死法,不知你觉得凌迟这一种如何?”
柳振宁死死看着景天如玉的面孔,俊郎且笑得温和,在他眼里却犹如魔鬼。
景天接着道:“我会向陛下进谏,为以儆效尤,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将你和宁肇还有你们的家人,凌迟处死。”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会为你与宁肇求情,让你和宁肇多活几日,最后行刑,在你们一家老小数十口尖叫哭嚎死绝之后,才会轮到你和宁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