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景天呈上的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上面一条条列举了全部疑点, 每条疑点都附有当年拨款的文书原件。
华元帝面色微沉, 半晌无话。
“所以, 你并没有实证, 只是根据这些间接证据所做的猜测?”
景天以额触地, 道:“因徐州治下山河县乃微臣故里,才请缨前去赈灾, 因微臣经验不足, 方翻看廊州以往文书, 这一翻,发现当年的蝗灾圣上并未任子民自生自灭。”
“但是很不巧,微臣当年身在其中,没收到任何一文官府的赈灾银,也没听四周村庄谁人领了赈灾银。”
“后面的大小拨款, 微臣趁着此次机会, 专程探查过,与宁王呈上的文书多少有些出入,望圣上明查!”
华元帝沉吟片刻, 道:“你先退下罢。”
景天不再逗留, 一路退出了御书房。
如此一来,在华元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火种, 宁王得了帝王的猜疑, 便不可能暗自韬光养晦, 更不可能等到兵力足够强壮时发动兵变。
景天主动检举宁王的举动, 表明了景天对华元帝忠心耿耿,对宁王的阴谋一无所知。
日后宁王阴谋败露,华元帝不但不会怀疑景天,还会给景天记上一功。
在景天退下后,华元帝差人召了徐千章入宫。
徐千章对此习以为常,他曾是华元帝的老师,华元帝倚重他,作为当朝首辅,大小事务都要操心一些。
华元帝将景天的文书推给徐千章,“阁老如何看待此事?”
徐千章细细看后,道:“李全的剑刃已经足够锋利,根据这文书来看,宁王宁肇与廊州知府贪污一事,只怕是差不离十的。”
顿了顿,又道:“中饱私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宁王贪污一事底下的意图。”
华元帝与徐千章一起处理政务多年,徐千章此话一出,便明白徐千章话中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头。
因为有南阳王的前车之鉴,二人才会对宁王的事如此敏感。
二十年前,先皇还在位时,一直试图收回两个异姓王的封地,没成想适得其反。
南阳王私建军队准备谋反,却被邻州之主上一代宁王识破,与先帝合力将南阳王举家斩杀。
最后先帝收回了幽州封地,宁王因检举护国有功,只被收回政治决策权利,保留了王爵的封号。
时至今日,宁王与朝廷命官结党,借故贪污国库,华元帝担心宁王多年受朝廷管控,心生反叛之意,步南阳王的后尘。
若宁王没有造反的意图,只当个闲散王爷,根本不需要与廊州的军民重臣柳振宁结党,也不可能缺钱缺到需要冒险贪污的地步。
“那阁老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
华元帝心里盘算,既然五年前宁王第一次吞下国银,至少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经营这件事。
如果不是李全心细产生怀疑,再过个几年,宁王的势力便会大成,鹿死谁手就没了定数。
徐千章思索片刻,道:“若老臣的猜测准确,宁王至少经营了数年,不知道现在到了何种地步,狗急还会跳墙,没有实质证据贸然出手,恐怕难以服众不说,还可能遭到宁王临死反扑。”
“再者,也有可能老臣猜测出错,毕竟世人皆不会嫌钱多,宁王也许只是找到了机会,与廊州知府合伙贪些钱财而已。”
“总而言之,当下只凭李全的猜测,不方便行事,只能先做些防范,需要探到宁王的底,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华元帝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道:“如此说来,朕需要一个去探宁王底细的人。”
徐千章拱手,道:“正是,圣上需要选一个信得过的人下放廊州,不是宁王的人手又能打入宁王内部,但如今不知道朝中有没有宁王的耳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华元帝道:“阁老觉得,李全如何?他毅然向朕检举宁王不合理的行径,就不可能是宁王的人手,也足够机敏,应该能应付宁王,为朕探到宁王的底才是。”
徐千章想了想,却摇头道:“不妥,李全刚从廊州赈灾回来,与宁王多多少少有些接触,而且李全本是翰林学士,又立了大功回来的,突然下放成为地方官,太不合理,会引起宁王怀疑。”
华元帝眉间沟壑越发的深,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这么个合适的人选下放,事情陷入僵局。
“今日暂且如此,阁老留心看一下,有没有候补的人选,前去探路。”
“遵命,老臣告退。”徐千章躬身退出去,寻思回去仔细筛选,找一个信得过又能合理下放的人。
这边景天直接回了家,半夏和小圆李林正在院中吃茶。
李林看景天进门,立刻给景天倒了杯茶,“全兄!好久不见,一切可还顺利?”
景天点头,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道:“还不错,收获颇多,你们呢?生意如何?”
李林一摊手,“还能如何?有我和小圆出手,当然不可能出岔子,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一切都是半夏打了底子,他们只需要看着经营,一般情况确实不太容易出岔子。
小圆笑意盈盈,“老爷,您如今可是翰林学士,我与李林已经将永安街的宅子布置妥当,下人丫鬟一应俱全,老爷和姑娘只需要搬进去即可。”
听了小圆的话,景天面色一肃,道:“我命令你,不要叫半夏为姑娘,要叫李夫人。”
“……”
“是……老爷。”小圆只得应下,景天从来不摆官老爷和家主的架子,这好不容易拿出来一次,她怎么敢不从?
景天满意的点点头,“嗯,如此甚好,那便在宅子门上挂起李府的牌匾,选个黄道吉日,我们正式搬进去。”
半夏笑道:“好,我们一直在往外送礼,景郎都是翰林学士了,这次,也是时候应该收一次礼。”
“选定搬迁日子后,就放出消息去,咱们李翰林李老爷买了新宅子,乔迁之喜摆宴庆贺。”
景天心情有些微妙,他送出去这么多礼,终于轮到自己收礼了。
这就是变相的吆喝,我好不容易有个由头,你们要巴结我的赶紧来送礼。
这么一想,景天觉得有点好笑,莫名的滑稽。
几人商定了一下细节,小圆和李林就各自去准备,留了半夏和景天在家里。
景天环住半夏的腰,轻声道:“你说,我们突然搬进这么大的宅子,会不会有人怀疑我贪污?毕竟以我的俸禄,得不吃不喝凑十多年才买得起这个规模的宅子。”
半夏偏头一笑,道:“不怕,如今商人地位日益上升,景郎你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我们可以露一些底,让别人知道生意火爆的长宁酒楼,是我的产业。”
景天胸中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蔓延,抱着半夏的手又紧了紧,“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才好。”
“我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却发现我除了一腔爱慕之意,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半夏唇角忍不住上扬,“在半夏心里,能得景郎的爱慕,已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无所能及,再无他求。”
她没有告诉景天,她对景天,也是满腔爱慕之情。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不过是我心悦的人刚好爱慕于我,而我们两人,还是结发夫妻。
准备要搬家,半夏和景天闲时就陆陆续续收拾着小院里的东西。
半夏最开始整理的,还是银票细软。
她们有一个小盒子,装着半盒子大额银票,半夏打开取出来清点。
将银票一把抓出来,却感觉随手带出一个物件,落在地上发出叮当响声。
旁边的景天听到声响,回身一看,发现是当年为了二两银,被半夏当了,他又给半夏买回来的那个银锁。
许是年代久远,银锁落在地上,锁身硬生生摔作了两瓣。
半夏只好放下手中的盒子与银票,蹲下身去收拾。
这是有关她身世的唯一信物,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也没用派上用场,因为除了锁身上的素字,银锁便毫无特色,没有任何辨识身份的东西。
半夏捡起其中一半看了看,发现断口整齐平滑,这银锁不是一体的,本就是两瓣合成一个锁,呈中空形态。
银锁内侧,还刻有“凤凌”二字,不知是何意。
再去看连着链子的另一半,在凹进去的凹槽里,放有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张,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蝇头小字。
拿开纸张,这一半银锁内侧,刻有“静芜”两字,同样不知何意。
景天也看到了半夏这边的异状,放下手上的事,走到半夏身侧,道:“没想到这简单的长命锁,竟然是可以打开的,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不出意外,这张纸上写的,可能就是半夏的身世。
但如果只是一般的富贵人家,根本不需要将身世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以至于过去足足二十余年,银锁经手了数人,都没人发现其中的奥秘。
若非半夏忘记了银锁与银票放在一起,没有大意摔在地上,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银锁里其实藏有纸张?
半夏显然与景天想到了一处,将纸张拿起捏在手里,却没有打开。
一直盼望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真到了临头,心里倒还有些胆怯。
景天大掌握住半夏的手,低沉的声音给半夏安慰,“别怕,也许写这个的人只是觉得放在锁里比较有趣,你只管打开,我一直在,与你一起看。”
半夏轻点臻首,小心翼翼将折了数十年的纸给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