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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多芬恨起了钢琴

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除了学校要求上的文化课外,相当多的学生放学后,都去参加补习班和特长班,补习班里有奥数、英语、作文等,而特长班那更是五花八门了,艺术的体育的都有。我在前面说过的,我们班的张铁学的跆拳道那是在体育馆里学的,而艺术方面的特长班,一般都是在青少年宫,艺术馆、文化馆等地方办的。

学生当中不少人其实并不愿意学什么特长,都是家长们在那儿推波助澜。报纸上不是有一篇文章在说嘛,“孩子们的许多毛病都是父母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我们当学生的在小学这个阶段最喜欢做什么?我们最喜欢玩呀,玩多好呀!可是家长们不干,总得给我们找些“有意义的”的事情来做。于是,我们一放学,就得背着提琴、二胡、画夹什么的,去学什么特长,好像一个人没有了特长,就一下子会比别人矮了半截似的。

毛多芬弹钢琴和我弹钢琴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我弹钢琴就是觉得好玩儿,可毛多芬的弹琴,可真是遭罪哟。记不清是哪一本书里的一句话了,咳,是谁发明了钢琴呢?应该给他颁发诺贝尔……化学奖!毛多芬说他多次看着那黑白相间的钢琴键子,有一种被牙齿撕咬的痛感,他曾经问我,谁说钢琴是高雅艺术,我要对着世界大喊:“钢琴,呸!”

我看到毛多芬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哦,他的日记绝不让自己的父母看的,我是他的死党铁哥们儿,有帮他审查的特权。

……

梦醒了,我又回到了现实,我不喜欢现实,我真的是太怀念在幼儿园里玩耍的日子了。我的现实为什么是痛苦的呢?我也在寻找原因,哦,这个原因就是一个,就是大人在逼着我弹钢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用斧子把家里的钢琴劈碎了,哈,我终于获得了解放。可是,可是,当梦醒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现实,真是太郁闷啦……

可是毛多芬的老爸却坚信只有威逼和高压才能让儿子成为钢琴家。

星期天的午后,对毛多芬来说,有点像耶稣受难日。下午三点钟,邓老师风雨不误准时来到毛多芬的家。授课安排已成规律:五分钟喝一杯绿茶;然后听毛多芬弹十分钟的练习曲,并指点几句;最后是邓老师的钢琴欣赏,由她演奏半小时的中外名曲。

邓老师的肚子里不知装了多少弹钢琴的故事,她说,希腊有一个弹钢琴的神童,13岁的时候,就能弹下来“拉三”,什么叫“拉三”你知道吗?是一个叫拉赫玛尼诺夫的作曲家写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简称“拉三”,能演奏这个曲子的人世界上并不是很多呀。苏联有一个金发的神童叫基辛,他在12岁时因为能演奏“拉三”而轰动世界啦。说到这儿的时候,邓老师又一下子跳跃到了这个小神童的艺术世界里,“你们知道这个音乐神童长得什么样吗?他是一头金发羊毛卷,隆起的眉骨下有一双瓦蓝的眼睛,他弹钢琴时,从来目不旁视,就好像是与神灵交谈。”说到这儿,邓老师把一个叫郎朗的钢琴家搬了出来,邓老师曾经多次见过郎朗,对这个天才少年琴童的成长历程非常了解,“郎朗也是在12岁时能弹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后来,又用很短的时间,攻下了肖邦的24首练习曲,所以说,郎朗真的是一个少有的音乐天才呀。”

说到郎朗,别说是弹钢琴的孩子了,他的名字真的是家喻户晓了,郎朗简直成了钢琴的代名词啦,谁不知道他在7岁时就弹完了车尔尼的740,9岁弹《黑键》,11岁弹《匈牙利狂想曲》。

“人人都成为郎朗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们得有榜样,得有目标呀,这个榜样和目标就是郎朗了!”邓老师说。

邓老师还经常操琴表演,她说,“来,来,学习钢琴必须要学会欣赏,我来给你们演奏一段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和《轻盈》,我就弹其中的几个片段吧,不怕你们笑话,整个曲子难度太大太大,我也是弹不下来的,但是这几个自然段,完全能让你们感受到世界名曲的无比华丽呀。”

邓老师不由分说,就开始演奏起李斯特来了。

看邓老师弹琴真的是一种享受,优美的旋律在她的手底仿佛像花儿一样绽放,在美丽的音乐世界中,邓老师就是一个天使,驰骋在绚丽圣洁的云端,那黑白相间的键盘里仿佛藏着无数的珠宝,在她的轻轻点拨下,都像水晶一样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这是一种带着音响的光芒,它是那样纯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它又如海浪上洁白透明的浪花,折射着迷人的霞光,把所有的听众都能带入梦想般的天堂。

差不多每次都是这样,等邓老师如醉如痴的“欣赏”一结束,多芬的老爸毛叔叔准说,“邓老师,在这儿吃吧。”邓老师的回答,也如放录音带似的就那么几句话,“不啦,不啦,我还有学生在等着我呢。”说完,邓老师就带着像蒙娜丽莎一样永恒的微笑,轻轻地和毛叔叔也和多芬点了一下头,就推门走了。

说说毛多芬弹的钢琴吧。

对钢琴艺术我还是有点欣赏观点和评论的基础的。因为我也会弹钢琴。

我学弹钢琴绝对是受毛多芬的影响,我老爸可不像人家毛叔叔那样,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娘胎里就开始树立当钢琴家的梦想,人还没有下生,就起了一个具有无比伟大的象征意义的名字毛多芬。我的名字就是老爸老妈随便起的,你听,陈洋洋,一点内涵都没有。当初我和娟子、毛多芬三家住在一个大院里的时候,我老爸也没有想到让我学学钢琴什么的。还是毛叔叔把邓老师请到了大院后,毛多芬在他老爸的强迫下噼里啪啦开始弹钢琴的时候,我有一天对我老爸说,“我也想弹钢琴呢,钢琴真好听。”说完之后,我老妈老爸两人就挺认真地问我,“学钢琴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莫不是一时冲动吧?”我老爸也很会开玩笑,他说,“要不给你买一个笛子吧,吹笛子不也是学音乐吗?”我说,“我真的想像毛多芬一样弹琴呢,弹钢琴多好玩呀!”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老爸已经调到市里的一家煤矿上当副总经理去了,每月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我老爸真的答应我了。就在我家从大院里搬到新家的第二天,我老爸也给我买了一架新钢琴,是星海牌的。我老爸也给我请了一个家庭教师,这个家庭教师也是邓老师,邓老师从毛多芬家出来,下一个学生家就是我家。我们的新家离毛多芬和娟子住的那个大院不远,我也常常回到那个老院子里玩。

按照一般学琴的常规方法,都是学生到老师的家里去,这种方式也叫“检琴”,钢琴老师一般都是检查一下学生对作业的完成情况,一条一条地给功课进行检查辅导,然后再根据学生的水平安排新的课程。这种“回课”和留作业就是琴童们成长的台阶了。唯有邓老师教我们几个学钢琴的方式有点特殊,她总是自己到我们的这个大院里来,教琴的程序也和别人有所不同。

我比毛多芬晚学钢琴至少有半年多,邓老师给我上课的安排也渐成规律:也许是她在毛多芬家里喝足了绿茶,到我家里什么也不喝了。这五分钟时间她来讲在毛多芬家的讲课体会和感受,所以毛多芬的许多故事,我和老爸都是从这五分钟里听到的。邓老师讲完了,就直接来听我弹十分钟的练习曲,然后再为我做示范演奏,纠正我的演奏错误、留作业等。

邓老师弹琴有一个多年固定的习惯,弹琴前必要洗手,洗得很认真,洗完手后才能弹琴,身边有时实在找不到清水,她也要找块湿纸巾把手好好地擦了又擦,让人联想到外科医生上手术台前对手的精心处理。

说说毛多芬的弹琴水平吧,咱可不是背后讲人家的坏话,你要是让毛多芬自己说,他比我说得还要“坏”呢。毛多芬说他弹钢琴虽然不像他老爸拉二胡那样跑调,一下子能跑出二里路去,可再优美的曲子一到了毛多芬的手里,就断断续续,若即若离,出来的声音有点像拉锯似的,像打铁似的,像录音机上的电源开关没有插稳似的。或者像是一只老鼠在用牙齿不停地咬啮木质的箱柜,那个声音你再有本事都不能想象出来,那叫音乐吗?其实就是噪音。我曾揶揄着毛多芬,什么叫作糟蹋高雅艺术?听听你弹琴就知道了。它会让你耳鸣,让你头疼,让你尖叫着喊着:shutup!

邓老师教毛多芬弹钢琴的时候,我也常去,一是去接邓老师,二是我特别喜欢听邓老师为毛多芬示范演奏的世界名曲。

邓老师总对毛多芬说,“音乐是上帝的声音,你要学会欣赏,没有欣赏便没有表达。要用你的生命去体验旋律的美,不能光弹音符。”邓老师真的是没有脾气,手把手地教着毛多芬。可多芬怎么就找不到感觉呢?他那双手硬得像冬天里冻上的面条似的,就是缺少弹性。另外,毛多芬的两只手一触到键盘上的黑键子,就总是按不准,仿佛那些黑键子像是有生命的小精灵,在和毛多芬的手玩捉迷藏,只要多芬伸手去按,他眼前的黑键子总要闪着身子去躲藏,让你想抓还抓不着,不抓那个黑键子就在你的眼前晃荡。

邓老师还苦口婆心引导毛多芬捕捉到音乐的真谛,“从感受方式来说,音乐又是听觉艺术。音乐必须通过人的听觉才得以实现其艺术的功能。所以说,欣赏者在聆听音乐的过程中,必须参与再创造。多芬呀,这很重要呀,你首先要当好一个欣赏者,欣赏,才是步入音乐殿堂的一张门票呀。”

可毛多芬对这张音乐门票不感兴趣,塞到他的手里,他也不要的,要是有张球票还挺好。

不过,毛多芬这个时候,也表现出了很高的人生修养,他一看邓老师拿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就从心里觉得邓老师真的是太可怜了,他往往都是从琴凳上站起来,很热情地给邓老师的茶杯里倒水,嘴里也不停地说着,“邓老师,您喝点绿茶,再喝点绿茶!”茶叶是降血压的,据说降压效果最好的就是绿茶了。毛多芬一看邓老师听到自己弹钢琴的时候,就把眉头紧锁,血压肯定会升高。

毛多芬的这种情绪我是太了解了。

我曾经在毛多芬的一篇作文里看过下面的文字,毛多芬的作文题目是《我最讨厌做的事情》,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爸爸你为什么让我学音乐呀!钢琴一点也不好玩,我喜欢小动物,以前我愿意和小狗在一起玩。现在我最喜欢玩小蜥蜴龙儿了。啊,龙儿呀,我有话最喜欢和你说,你从来不难为我,总是瞪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在看着我,你一定懂得我的心事。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钢琴!在学校我的体育最好,打球、游泳我样样都行。我的百米成绩是学校的纪录,娟子最服的就是我。可我实在摆弄不了音符呀,我在心里已经开始恨钢琴了,恨贝多芬,恨音乐,甚至恨星期天!……

不过,我们这个大院里的人都记得,只有一次,只有一首曲子,毛多芬用钢琴弹得很投入,很有感情的。那也是一个下午,正是下班的时间,大院里的人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了,平常听到毛多芬那拉锯般的钢琴曲,大家也没觉得什么,毕竟那些音符还是跳跃着的,可是这天的曲子却如同戴上了黑纱显得格外低沉和沉重,让过路的人听了,也会心灵震颤甚至毛骨悚然的,充分领略到音乐无法抗拒的力量。

那曲子的旋律是这样的,你要用很慢的速度来演唱,要含着眼泪唱才能出效果:

“……6—1—5—3—2—”上面那个“!”(刀音)要唱成带点的高音。

很多人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就纷纷用半玩笑半当真的话开始抗议了,“哎!贝多芬,贝多芬,你别弹了,别弹了,再弹下去,我们就得集体自杀啦!”这个人是故意把他喊成了贝多芬的。

“我不是贝多芬,不是贝多芬,我是毛多芬!毛多芬!”弹琴者大声地纠正着。琴声中断了几秒钟,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还有人到毛家当当地敲门,表示不满,声称如果再弹下去,他们会像当年陈胜吴广那样揭竿起义造反啦。毛多芬那天弹得是泪流满面呀,在一片反对声中硬是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连续弹了好几遍,其原因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养了两年多的一只小鸟儿在那个早晨死了,那是一个会唱歌的小精灵,鸟儿的离去,让毛多芬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是滴水未进呀。他把死去的小鸟儿放进一个用纸盒做的棺材里,埋在了院后面的一棵小树下,还用一个废烟盒贴在树棍上,给小鸟儿下了半旗,又是一路走好,又是鞠躬默哀,他严肃认真地完成了整个过程后,才怀着沉痛的心情,迈着缓慢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家里,这一次可是他主动地弹起了钢琴。

他弹的曲子是——哀乐!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