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什么事?”我不耐烦地问。
唐熹微顿了一下,听语气好像是受了惊吓:“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不对,店里啊,刚才临时出了点事,我们没走成,你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我眼下忙着呢!”我扯着嗓门准备挂电话,没想到唐熹微反应比我还大:“等等!你那边现在有没有人过去,就是一个男生,高中生的样子,大概一米七多……”
我顿时傻住了,过了很久,才哆哆嗦嗦地说:“有……而且刚才被朱珠敲晕了,现在躺在我们店里的地板上。”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打车过来!我过来之前,求你千万不要报警!他不能再进去了!”说到这,唐熹微几乎都要哭了,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这时,地上那个家伙已经醒来过来,发现自己被绑着,也没有过多的挣扎,而是穷凶极恶地瞪着我。
穷凶极恶这个词真的一点也不足为过,我甚至觉得,如果朱珠此刻没有绑着他,他估计连冲上来杀了我的心思都有。因为他如今眼里的那种戾气,是我平生所见,最浓的。
02
唐熹微到的时候,朱珠的烟都抽了快半包了。其实认识朱珠这么久,她虽然说会抽烟,却抽得很少,这点我们一样。所以她现在抽得这么狠,很显然是动了怒,见了唐熹微也没有打招呼,掐完烟头,才慢悠悠地抬起脸来:“说吧,怎么回事?”
没见过朱珠如此大姐头的做派,唐熹微立刻被吓得泪眼朦胧,啰嗦了半天,才把一件本来谈不上多复杂的事情解释了清楚。
简而言之,这个叫司澄的小混球又是一个要为唐熹微找我强出头的。一个周卓宇还不够,还要找个未成年来闹事,我冷飕飕地瞥了唐熹微一眼。
倒是朱珠先开口了:“这么说,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王八蛋就是你以前的邻居弟弟咯?你到底是怎么管孩子的啊,虽然说人家没爹没妈管,听你的意思,你也好歹教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道理都没教会,动不动就让他到处砸人家场子的啊?老娘现在是不混了,要是还混,现在就找人做了他,不是吓唬你!”
唐熹微被朱珠吓得连帮司澄借绳子的手都不利索了,连连道歉,却见司澄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完全不领她的情。直到唐熹微解绳子的手都被绳子勒得通红了,他才咬牙切齿地开口:“我自己来,不用你管!”
果然是个小白眼狼,我白了唐熹微一眼,觉得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朱珠见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特意问了我一句:“想好了,不报警?”
我看了旁边一脸凝重的唐熹微,又想到她晚上跟我推心置腹说的那些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也不是什么坏人,摆摆手:“算了。”
“不要怪我没警告你啊,老娘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次你放过他,以后铁定会后悔,不信我们走着瞧。”朱珠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去柜台里面找她的钱包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再想起朱珠当晚的这句话时,仍是心有余悸,也只有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一语成谶。
然而后悔为时已晚,我无知地对敌人仁慈,却对自己残忍。
后来唐熹微终于连哄带骗地把司澄带走了,虽然我觉得她那种母性情怀泛滥的慈母姿态有点好笑,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直到朱珠拿了钱包走过来挽起我的手臂:“老娘跟你赌一把如何?我赌司澄绝对喜欢你那个圣母一样的朋友。”
“不会吧?”虽然在姐弟恋上我从来都持宽容支持态度,但看唐熹微那个架势,对人家根本不像姐弟,就像司澄他妈一样,让我实在很难把他们往那方面想。
朱珠很无谓地耸耸肩:“不信拉倒!老娘从来都火眼金睛,还是那句老话,以后走着瞧!”说罢,忽然又咆哮起来:“妈的警可以不报,玻璃钱得还给老娘啊!他个天杀的小王八蛋!”
我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本绷紧的神经也因而得以放松:“算了,玻璃钱算我的可以了吧?走了,去买宵夜了。”
“砸窗事件”就此落下帷幕,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而这一波,远比朱珠放过一个小流氓让我头疼,因为我可爱的大学室友们,竟然以跟系里告我在外面租房相逼,强迫我和她们一起出去和理工大的人联谊!
多么老土的事情,我因为这件事被单霓和朱珠狠狠嘲笑了一整天,笑到最后我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笑个屁!这样看来我至少是待销货,不像你们两个滞销货!”
虽然内心是一百个不情愿,但迫于群众的淫威,我还是满脸愁苦的去了。可刚到,我就傻眼了,因为坐在那群歪瓜裂枣里唯一能入眼的男士,他不是别人,是宋嘉!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深深觉得自己应该去拜拜菩萨了。
虽说我已经做好了被宋嘉各种践踏尊严的准备,但反常的,宋嘉今天的表现绅士得让我错觉他会不会是没睡醒,或者嗑药了。
而在大家常规地聊着“你叫什么”“你什么血型什么星座”“你们专业好玩吗”这种弱智的话题的时候,宋嘉居然也没有表现出我们其实是认识的。
后来我思考了一下,终于得出一个相对满意的结论,他是觉得认识我这种人给他丢脸。
果然,吃完饭大家散伙后,宋嘉才追上一路独行准备回去的我:“你最近都去哪里了?”
“不在上课,就在店里啊。”我答得很老实。
但很显然这个答案不是我们宋嘉同学心目中的标准答案,于是他换了个问题:“听说你朋友回国了,顾斯彤?”
我不知道他竟然对我生活竟然这么了解,有点受宠若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你认识斯彤啊?”
“对啊,你不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吗?”
“不知道。”我诚恳地摇了摇头,“这世界还真小啊。”
“是啊,所以有空大家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叙叙旧吧?就麻烦你帮我约一下了。”
“没问题啊!”对于这种举手之劳,我实在没有推诿的必要。
而看着此刻如此坦然的宋嘉,我忽然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真是意识过剩了,既然人家也没明确地表示过什么,我干嘛弄得内心戏如此丰富,还总是躲着人家……这样想着,我不禁有点羞愧。所以当宋嘉提出送我到家楼下时,我没有拒绝。
那时我压根没有想过,上次在公司门口被我撇下的裴子煜竟然此刻站在家门口等我,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这个衣冠禽兽,竟真的像只猛兽似地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按在满是石灰土的墙壁上:“我自认是个好男人,但不是好人,所以,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了。”
03
裴子煜的嘴巴里有很重的烟草和酒精的味道,这是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而接下来那个令人窒息的吻却让我再也无法想到任何,直到一阵痛感传来,我才意识到,这个神经病,他竟然咬我!
隐忍了这么久,这一次我是真的生气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眼前这个已是满眼暴戾的人,大口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能说话:“你他妈有病啊?没事就找我来撒疯!”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这么冲动,和一个不知为何濒临爆发边缘的男人较劲,别说真打起来我打不过他,就算他只是意思一下,我可能都招架不住。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站在背光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尽管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一下,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抽烟,坦白说,和他这个人一样,很好看,可这并不妨碍我由衷地感到恐惧。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有些诡异。他没有再扑过来吻我或者如我害怕的那样打我,而是以一种戏谑的表情望着我,眼底隐隐透着寒气。
终于,他缓缓开口:“其实最开始在丽江遇到你那次,我不过是图有趣,相信你也懂这个道理,可是你的胆子是真的大啊,一个处,也敢来招惹我,还准备一不做二不休脱到底是吧?如果不是你前男友的电话让你泄了底,我可能真的会被你骗过去……梁乐薇,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老土的事情,而且还是利用我,你想都别想!”
裴子煜的话说到这里,我的脸色早已经惨白,这种不堪的过往,我恨不得就此得了失忆,他为什么还逼着我记起,我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后来,后来又在你学校附近碰见你了是吧……老实说,你是和我认识的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因为你眼睛里那种不耐烦的情绪是真的,我本来觉得,被一个人讨厌这件事也蛮新鲜的,没想到你还是改不掉你的坏毛病,总是费尽心机地利用我做挡箭牌,是真当我是傻的,还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我告诉你,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你要这么喜欢利用我,我也可以慢慢陪你玩,到时候准保让你开眼界,知道自己以前干的事情有多蠢……”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招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过去的所有揣测不过是冰山一角,我还为自己每次能全身而退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其实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的腿彻底软了,就差没有跪坐在地上,眼泪刷刷地流出来。
然而就算这样,裴子煜却还是没有放过我的打算,而是不紧不慢地靠过来,将我以一个极度狼狈的姿势,围堵在墙角。
此刻他的笑容和平时无异,我却仍是战栗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手顺势抬起我的下巴,像是惩罚又像是安抚地吻下去:“这才是开始。”
他语焉不详的话令我彻底变成了惊弓之鸟,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终于慢慢松开我,站起来:“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尽想些没用的,你知道后果。”
说罢,他勾起嘴角一笑,摇摇晃晃地朝楼下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今天真的喝了很多,因为我嘴里的酒气,已经重到快把自己熏晕了。
等我能够好好打开自己家的大门,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出乎我意料的是,朱珠睡了,单霓没睡,看着我一脸的泪痕,她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犹豫,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还是将一个重磅炸弹毫不留情地抛到了我面前:“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打算明天再跟你说的,不过我想了想,觉得如果明天再说,我可能会崩溃的,所以我还是先说了吧……我怀孕了,明天陪我去医院做掉吧。”
房间里的灯明明是开着的,我却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之中。我首先想到了斯彤的脸,然后我想到了两个字,完了。
真的完了。
隔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陪单霓去医院,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我无言是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无言,大概是觉得无话可说。
我还不至于脑残到问她这个孩子是不是斯彤的,自然,我也更没有勇气问,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们各怀心事地走进了人民医院的大门,挂号化验体检完,医生效率地要送她上手术台了。
我咬咬牙,踟蹰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蠢的话。我说,不要怕。然后她还没有哭,我就蹲在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手术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哭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单霓走出来拍拍我,示意我走。
我慌忙抬起头来看她,发现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走路有点艰难之外,一切都还好好的,顿时放心了许多。在得到了医生“手术很成功注意多休息”的首肯后,我扶着单霓走出了医院,去路边拦车。
来来往往的车子很多,但没有一辆是我的。这句话是我曾跟朱珠感叹的,朱珠当时跟看神经病一样我,隔了很久,幽幽地说:“那么你就祈祷有一辆是来接你的吧。”
我觉得朱珠这种话摆明了是在羞辱我,我也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真的会认识一个开着车子的男人,并且这个男人,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到这里,我无法避免地想到裴子煜,再联想到昨天他那副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很沉重地拉着单霓钻进了车子。
不敢想就不要想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04
当晚朱珠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请我们吃大餐。我想了想单霓现在的身体状况,正好可以补补,问了单霓的意思,她表示说老看电影也很无聊,也就达成共识,一行三人打了车朝万豪进发。
路上,朱珠注意到单霓苍白的脸色问怎么了,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贫血。”
朱珠剜了我一眼:“是一晚上被吸血蝙蝠吸干的还是被僵尸咬了啊?”
我闭嘴不说话了。朱珠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的意思,看她今天这副鬼样子,也是十分疲倦了。我实在搞不懂我们最近都是怎么了,大概该集体包车上山拜佛烧香了。
豪华自助内容很丰富,但单霓看上去却没什么胃口,才吃了一点,就偏过头跟我说:“等会儿陪我去喝酒吧?”
我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疯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了,才杀完人就要去喝酒:“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吧。”
单霓果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反倒是朱珠先开口:“跟你们俩说个事儿,老娘可能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我表示不解。
“就是上次你在商场看到的那个混账东西那里啊!他最近惹了点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避过风头。我想了想,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有情也有意,他既然都开口了,我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了不是。”
朱珠嘴上虽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完全将自己卖了。如果谁敢说她对那个搂着其他女人的傻高个只有意没有情,我觉得那个人完全可以被抓出去轮了。因为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来,一贯冷静的朱珠,此刻脸上写满的不是焦躁和担忧,是什么。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隔了一阵,单霓才淡淡地说:“那就去啊,去你心里真正想去的地方。”
朱珠深深地望了单霓一眼,什么也没说,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回首我的前二十年,我觉得我的好朋友大概分三种,一种是顾斯彤和朱珠这种,做什么事都目标明确,豪气干云的;还有一种像单霓,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始终有谱的;剩下的那种稍微稀少点,就是唐熹微那类的,循规蹈矩,服服帖帖,不过又可能她也有至情至性的时候,只是可惜我暂时还没看见罢了。
朱珠走的那天是个周六,我们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单霓先买下了朱珠手里20%的奶茶店的股份,因为朱珠急需要用钱。
朱珠并没有详细解释这笔钱究竟要用到何处,只说那剩下的40%她死都不会转给别人,因为事情解决完之后,她还要回来,抱着这个小破店养老。
我虽然为如此没有人生追求的朱珠感到惋惜,却还是非常义气地表示,只要她愿意回来,就算那时候我已经下去了,也一定会叮嘱我儿子给她配把钥匙。
朱珠给了我一拳:“叫你他妈的嘴臭,咒自己早死!”
可朱珠不知道,在我心目中,朋友真的就应该是这样的,你笑的时候可以陪着你笑,你哭的时候一脚踹飞那个惹你哭的人。分担所有好的坏的,只要是彼此的。
朱珠走的第二天,我意外地接到了单霓妈妈的电话。虽然单霓出国以后我就很少去她家,但这不妨碍我甜甜地叫一声“干妈”。
当干妈道明来意后,我脸上哪里还挤得出笑容,望着刚从卫生间洗澡出来的单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当初只说你是偷偷回来的,但是没说你连课也不上了就回来的!”
单霓看我拿着她的手机,表情仍是如常般镇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过来把电话拿了过去,然后走去了客厅。
单霓在外面和干妈说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眼下这个状况如果我再不给斯彤打电话,等斯彤哪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她的性格,非把我当场鞭尸不可。
既然我还不想死,就必须想办法自救。
深呼吸了一口,我拨通了斯彤的电话。
05
在给斯彤的那通电话里,我也只交待了一半的事实,那就是单霓翘课回国这件事。至于手术那件事,我不管想几次,都觉得冷汗连连,哪敢跟斯彤开口,就怕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冲过来把我家炸平了。
挂了电话,我顿时轻松了许多,推门走去,发现单霓也刚好挂了电话。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像挤牙膏一样勉强地挤了一个笑容给我:“她气得挂掉了,我再过几天就回去,这几天还是要麻烦你了。”
她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受,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发现电话不识趣地震了起来,而那个名字几乎让我的瞳孔当即放大两倍。
许之行。
许之行和他的路虎就在楼下等我,我一边披上衣服往楼下跑,一边挂念着还在上面吃早饭的单霓,只希望她这么聪明的人,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又走了一阵,才到小区门口,我总算看到许之行。
大清早的街上压根没什么行人,许之行的车又特别打眼,我想了想,还是壮起胆子凑上去,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老实说,在斯彤和他的这件事上,我的感受一直很复杂,但是也谈不上什么立场,毕竟斯彤真的已经和单霓分手了。
我以为许之行这次找我是因为从斯彤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跑来“打探敌情”的,然而他一开口,却完完全全把我吓傻了:“我来这里是跟你说,子煜出事进医院了,要不要去看,你自己看着办。”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反倒令我心里怯怯的,干巴巴地扯起嘴角笑:“你开玩笑的吧,我前几天见他还好得很。”
想起那天裴子煜一副凶神恶煞,精神百倍的样子,我的底气不由变得足了很多,刚准备再补两句就陡然想起一件被我差不多忘光了的事……那天,裴子煜喝了很多酒。
我终于变得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了?”
“酒后驾驶,没撞到人,就是撞了一棵树,也够呛的,在医院躺着呢,病房号码我给你,还是那句话,去不去由你。不过我相信你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是吧?”
一句反问怎么听都像赤裸裸的威胁,我说:“我知道了,我去。”
许之行好像很满意我的态度,无声地点点头,折回车里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那之后我跟游魂似的在街上转了好几圈,转着转着才恍惚想到,看病人总不能空手去,至少要买点水果的,于是我进了附近的一家水果店。
就在我惴惴不安地为裴子煜挑着水果的时候,顾斯彤砸开了我家的大门。
毫不夸张,就是砸的。她从一高中同学那得知碰到我跟单霓从妇产科出来的事,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晚上,她在马路边接到的那个电话。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进心头,顾斯彤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整个人抖得异常凶狠,仿佛下一刻愤怒就要冲出身体,引爆这里的一切。她几乎是狂奔出同学聚会的那家清吧,招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单霓现在所在的地方赶去。
单霓出来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许人最崩溃的时候反倒不会流泪了,顾斯彤只是执拗地瞪着眼前这个人。她怎么可以这么伤害自己,伤害她?
房间里的电影还在放着,她们以前最喜欢的《花样年华》。空旷的巷子里,偶尔传来蟋蟀悉悉索索的叫声,苏丽珍轻声说:“还以为一个人,做的好就行了。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单是自己做的好是不够的。”
是啊,起初我们总以为爱情里,只要自己爱得竭尽全力,结果就能够皆大欢喜。然而到后来我们才终于发现,只有爱是不够的,怎么都不够,因为就算隔绝掉外界的所有流言蜚语,只剩下小世界的两个人,我们依然隔着肉身的躯壳。
那最后都不能跨越的距离,我们叫做灵魂的差距。就算有上帝之手,也不能想抹杀掉,便轻易抹杀。
几乎是一瞬间,单霓读懂了斯彤眼里的东西,虚弱地笑笑:“这都是我的事了,和你没关系。你不能再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就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也不行。”
一句话,斯彤原本干涸的眼泪便溃不成军地砸下来。
就像电影最后的字幕那样,“那个时代已过去,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们之间的时代,也已然过去。
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斯彤跌跌撞撞走下楼梯时正好撞见捧着大包水果的我,反季水果的鲜亮和香气令人被催眠,我们都傻乎乎的以为自己还停留在生命中最好的春天。
然而人世的冬季却已经来临,而那些美好的记忆,已成为我们回不去的季节。
斯彤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今天先回去了,有什么回头我再联系你。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你多照顾点。”
06
我一进房间,发现单霓还坐在床上看电影,屏幕的光线打在她脸上,见我回来了,她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么久?”
我的大脑中不断反刍着斯彤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在我印象中,她实在是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不由胸口发紧:“你和斯彤,没有怎么吧?”
单霓这才慢悠悠地关了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抱着手对我微笑:“能有什么,你看我们的性格,未必还能打起来不成。”
她总有临危不乱的本事,我不及她,没有这么好的风度,不由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我们就说了会儿话,然后她走了。”单霓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薄雾,我这才发现她的嘴唇其实有些苍白。
“……那就好,我等下要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也不要多想,如果饿的话就叫外卖吧,最近这么冷,你出去吹了风不好的。”
我换了一件稍微正式点的衣服,提起那袋水果朝门外走去。阖上门的时候,我终于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让人心里发苦。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不愿意在我面前哭的,所以最终我还是咬咬牙,下了楼。
裴子煜所在的医院实在有点远,我想了想,决定去公车站等巴士。冬天是真的来了,我僵手僵脚地站在站牌下,才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我恍惚地记起来裴子煜那天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尽想些没用的,你知道后果。”
可我真的不清楚什么在他心目中算是“有的”,什么又算是“没的”,至于后果,我更是无从知晓。
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搭上了去医院的公车。
裴子煜所在的病房楼层很高,我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有好几个护士都瞅着我看,其中一个嘴快的问我:“你是来看裴先生?”
我心想裴子煜这个人渣,泡妞都泡到医院来了吗,这小护士的眼睛水灵水灵的,深情得真快掐出水来,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我以沉默的微笑表示了自己其实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果然那几个护士又看了我几眼,终于走到一边,不再理睬我了。
刚走进病房的门,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裴子煜又还没死,送这么多花做什么?又不是火葬场。后来我转念一想,火葬场好像都是送花圈的。
我刚神游了一会儿,裴子煜冷冰冰的声音就将我拉回了悲惨的现实:“怎么,你到底是来看花的还是来看人的?”
果然这个人一开口就让人有想死的冲动,我皮笑肉不笑地撇嘴:“本来是来看人的,不过现在觉得花更好看。”
“不错嘛,小朋友长进了。”裴子煜靠在病床上笑得很是开怀,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往才出了车祸的那类人身上联想。
他都那样对我了,我也不想继续跟他客气,一把将水果丢在旁边的桌子上:“给你吃的,不好吃你也只能忍了!”
裴子煜果然如我所料,不买账:“你几几年生的啊?土不土啊就知道买水果!”
“那未必给你钱么!”我没好气。
“那倒不用了,下去买点粥来就行了,楼下拐角就有家店,我够体贴吧?”
是啊,真体贴啊,体贴得我都要哭了:“我凭什么要给你买啊!”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喝酒喝得要死了,我去给她买宵夜的,没有良心说的就是这种人啊,越小越没有良心……”裴子煜说着还抽了抽鼻子,十分入戏。
我终于受不了:“好好好,我去,你闭嘴!”
我跟丫鬟似的吭哧吭哧下楼买了一碗香菇鸡粥,又吭哧吭哧地拿上去。最后在强烈的哀怨情绪中,我将碗递到裴大爷面前:“给!”
“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啊?你不知道我受伤了么?”裴大爷得逞地奸笑。
“你他妈伤的是腿好吗?”我觉得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气绝身亡了。
“腿伤也是伤,你就是这么照顾病人情绪的……你……”
“你给我闭嘴,我喂你!”我挽起袖子,抓过勺子就往他嘴里塞,世界终于就此清净了。
不过老实说,此刻乖乖喝着粥的裴子煜多少让我有些不习惯,仔细算来,我们也认识了近半年了,这半年里,似乎只有这一刻,我能够将他看得清楚一些。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可爱。
但很快,我就觉得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真是我疯了。只见他勾勾手,冲我笑道:“小朋友,我只是暂时没办法管教你,不要以为你就可以因此充大人了。”
07
此后过了半个月,裴大爷都还没有出院,我免费充当着他的丫鬟,每天除了喂饭跑腿还得负责解闷,我觉得旧社会的童养媳都没有我悲惨。
而每当我准备甩袖子不干了,裴子煜一句轻飘飘地“你确定?”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很久。
我实在不敢回忆起他喝醉酒来找我的那个夜晚时我所感受到的恐惧,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裴子煜没出来医院,朱珠回来了,带着一身伤。
那是个下午,冬天里的太阳像快过期失效的泡腾片一样挂在天上,我坐在桌子前面打瞌睡,朱珠推开门的时我随之一震,刚想要说一句“欢迎光临”,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了。朱珠一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疲惫地挥挥手:“今天先关门,我有事情要说。”
我和单霓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东西,单霓回去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给朱珠换上,三个人就这样坐在店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开口。
到底还是朱珠先发话了:“现在情况有点变化,单霓你手里还有钱吗?那40%,我想我也必须抽出来了,他砍了人,现在对方还在医院抢救,他已经被抓进去了……就算希望比较小,我也要想办法去找找人……”
朱珠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趋于平静,大概最失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单霓沉默了一阵,转身折回了吧台那边,翻出自己的钱包:“我自己的钱肯定是不够了,不过还有一张我爸的副卡,我们先去银行,其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