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行的语速不快,每一句每一字我都听得分外清楚,也就此彻底懂了,什么叫一句一伤。
过去我只当他自尊心高,却不知道竟然高到这个地步,而他曾为我做过的一切,不是在狠狠摧毁自己的自尊心,是什么?
我陡然间觉得浑身发冷,就连牙齿都在打颤,气氛又僵了一阵,我倏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他!”
大概他们都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住了,竟没人来拉我,而等我恢复理智后,我才发现自己已身在出租车上。
我想见到他,这种心情从没有哪一刻比这刻更加强烈。如同一个等待高考成绩出炉的考生,我满心的期待和惶恐,就连手心都在不断地冒着冷汗。
如果这一次,我心甘情愿说我爱他,他会不会就此回头,原谅我的迟钝和愚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06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裴子煜小区门口站了很久,恍惚间,我竟然觉得,距离我上次来这里,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那种陌生的畏惧甚至心虚的感觉将我紧紧包围,在这燠热而潮湿的晚风里,我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战栗的程度。
我像个筛子一样不停抖不停抖,抖到最后,连裴子煜已悄然无声地经过我的身边都没有发现。直到他走出老远,我才觉得那个背影是如此眼熟和刺眼,忙不迭叫道:“裴子煜。”
等待的瞬间就算只有几秒都是煎熬,我害怕他不肯回头,也害怕他加快脚步彻底走掉,正当我准备拼命追上去的时候,我却被自己的脚狠狠绊住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老实说,我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所谓的痛了,和被裴子煜凌迟的精神上的痛感相比,身体上的一点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可这一跤,却实实在在地让我乱了阵脚。我只能继续傻呆呆地坐在冰冷而肮脏的地上,卑微地盼望着他可以回头看我一下,哪怕只是一个厌憎的眼神,也足以让我感到心安。
思及此,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我自觉这样的眼泪招人厌烦且廉价,可是忍不住,完全忍不住,我曾以为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狗血回忆已让我修炼得百毒不侵,却不晓得,原来在爱情面前,我仍是那个脆弱不堪的瓷俑……
就这样,我的泪水竟越涌越多,正当我以为自己一生的眼泪都要就此流干时,裴子煜终于转过了他的脸,对我微笑,没错,就是微笑——
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我们初识那天,他向我要号码时的那种表情,真实的情绪被掩饰得天衣无缝,就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
而此刻,重新戴上面具的裴子煜平静地对我说:“什么事?”
我当场傻住。仿佛有人对着我的太阳穴重重开了一枪般,我的思维就此不再运作,只能跟提线木偶一样,重复着一句苍白到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我爱你……”我这样告诉他。
裴子煜的眼中有短暂的惊讶,而后那种诧异的神色很快变成了嫌恶,那表情就好像被人生生逼着吞下了活苍蝇一样。下一秒钟,他终于大跨步走出了我的视野,就像每一次我离开他时那样。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放弃我了。
那天晚上之后,我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高烧再度卷土重来。可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还有心思
照顾自己,有事没事变着法儿给自己放假的人。我开始发狠地去上课,出勤率大概刷新了历年来的历史新高。我的室友以为我悟了,险些老泪纵横,却没想到这天下午的课才上到一半,我已经笔挺地应声坠地。
也就是在那天,我才知道宋嘉居然在我们班也安插了“眼线”,不然怎么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将我背去诊所。
我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宋嘉先陪我打完点滴,好不容易出了一身汗,退了烧,宋嘉才又默不作声地将我背回了家。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他背上,当我意识到再度给他添了麻烦时,我的声音里渐渐有了哭腔:“对不起,宋嘉,真的对不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宋嘉凉凉地撇下这句,便不再搭理我,直到我继续恬不知耻地将眼泪糊了他一背。
回到久违的床上躺好后,我终于精神了一些,宋嘉问我吃过午饭没有,我茫然地摇摇头,他竟然钻进了厨房,开了火帮我煮起粥来。
好像我认识的男生都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我忍不住发笑,却突然忍不住哽咽。
因为我想到了那个遥远的清晨,我就那样大喇喇的,不以为意地吃着裴子煜做的早饭,丝毫不明白这样的时刻是多么可贵,不可重来。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说的大概就是我这样的人。而还有一句话也可以送给我这样的人,那就是咎由自取。
宋嘉端着碗进来的时候,我还缩在被窝里静静流着眼泪,他看了我一眼,走过来一把拉开盖住我脸的被面:“要死也不要没出息地把自己憋死在被窝里。”
他总是这样言辞刻薄,可这一次,我却再无力反击,只是绝望地重复着一句话,一句裴子煜不再相信的笑话:“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为什么他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了呢……”
我对着白惨惨的天花板自顾自呢喃,压根没有注意到宋嘉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也是,我似乎最擅长做这样的傻事,因为A去伤害B,再因为B去伤害C,而到最后,作为最混蛋的刽子手,我也落得遍体鳞伤……
我还在自嘲地想着,宋嘉压抑而冰冷的声音却突然将我带回到现实:“梁乐薇,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说这些,有想过我的感受吗?还是在你心目中,我永远只是唐熹微的前男友……”
宋嘉的话如兜头冷水将我彻底泼醒,我畏惧地望着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眼角的余光却倏地瞥见他手上暴起的青筋。
我从没见他真的动怒,但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火了。可在这种关头,我却偏偏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仍然只当他是唐熹微的前男友?自然不可能,没有哪个前男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于危难之中。就算我不是个好人,也不能没良心地否认这点。所以说,宋嘉是我的朋友,但我却终究做不成他期待的那种朋友——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启齿。
就这样,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宋嘉终于失去了耐性,拂袖站起来。我以为他恨不得跳上来掐死我了,没想到他却朝门外走去。
临带上门,他回头望了我一眼,眼波无澜:“我不能再对着你了,再对着你我难保不做出什么让你恨我的事,我送你回来之前已经跟顾斯彤打过电话,相信再过一会儿,她就来看你了。我先走了。”
宋嘉走得匆忙,我低头望一眼床头柜上还冒着热气的白粥,眼底再度涌出了泪水。我想,他曾给过我的,大概我这一生,都无法偿还吧。
07
斯彤敲门时我已睡得差不多够了,只是其间做了好几场梦,依稀记得梦里都是吵吵嚷嚷的,仿佛热闹得很,然而梦醒后,却不过只剩下满心荒凉罢了。
我满脸倦容地起身开门,斯彤拎着一袋食物上下打量我:“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伸手便去抢她手里的塑料袋:“有什么好吃的?我饿死了……”
“饿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最好不过!想吃东西可以啊,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不知道,我小学同学宋嘉今天可是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唐熹微的前男友吧,你们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了?”
我心中一惊,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至极,宋嘉的事,我从来没有心思要瞒着她,只是这近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也根本没心力逐件逐件地跟她报备,到最后说了些什么又没说些什么,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一袋子美食却没办法下咽,不情不愿地将自己干过的脑残事悉数重复了一遍,最后可怜巴巴地朝斯彤举起白旗:“我都交代完了,你不能再虐待我了,我还是个病人!”
没想到斯彤这个丧心病狂的八婆竟然仍是按着我的手不放,两眼放光,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道:“你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高中的时候,你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吧,虽然不算熟悉,但是人总是认得的。还记得那天下大雨,我们俩在等公车,你脑子抽筋没带公交卡,身上也没零钱,上车的时候就下意识伸手找我要,我本来是准备递给你的,但没想到却被宋嘉抢了先,给你塞了张一块钱的纸币……可是你也够好笑的,居然直接投了钱就往里走了,头都没回一下。我当时挺震惊的,但是看宋嘉一脸的无所谓,也就以为你们一直挺熟的,没怎么当回事,现在听你说完,再想起这件事,我真觉得……”
斯彤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我气急败坏地打断:“好了你闭嘴吧,宋嘉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深情款款暗恋谁几年的类型,这点我很肯定。”
“这么肯定?”斯彤嘴角虽噙着笑,却一脸狐疑。
我不禁有点心虚:“不管是不是,我都希望是,我这么说,斯彤,你明白吧……”
我这么一说,斯彤脸上的笑意竟慢慢消失了,过了很久,她将视线移至窗外:“也许你是对的,就好像我和单霓选择继续做朋友一样,很多事情,还是简单些的好,可是乐薇,为什么我却总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斯彤的话令我浑身一震,赶紧掰过她的脸,才发现那上面已满是泪水。
那一瞬,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取了我的身体,我不明白,为何爱一个人,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寂寞的事?
明明你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分享你的喜乐哀愁,然而到最后,却仍是必须踽踽独行。
我想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忘记送哭泣的斯彤离开后那个清晨,因为在我打开店门之前,我竟然看到了司澄。
没错,就是那个搅得我们生活鸡飞狗跳的司澄。
此时的他是扯着嘴角干笑,我陡然记起上次给过他的那一个耳光,心中多少有所顾忌,无意识地退了两步,没想到他看见我的举动却笑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你用不用这么怕我啊,姐、姐。”
他这一声诡异的“姐姐”,惹得我脸上的血色悉数散尽。我深呼吸一口,警惕地瞪着他:“你他妈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无意义地重复着我的话,表情里有戏谑的味道,“当然是因为我跑掉了……那群无聊的警察叫我带路去抓其他的人,我先是答应了,然后在他们抓人的时候趁乱跑掉了。怎么,我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姐姐。”
我被他一口一句的姐姐恶心得够呛,忍不住打断他:“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那个唯一愿意被你叫姐姐的人已经被你毁成那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很久没骂人,今天一口气爆了这么多粗口,总算好受些,喘着气等着听他接下来的说法。没想到司澄却不紧不慢地往我身边凑了过来:“你这么咄咄逼人,难怪连周卓宇那家伙也不喜欢你……”
“我操!”虽然周卓宇真的已是过去式了,和我的现在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但被这么赤裸裸地侮辱,我心里哪里能好受,就恨没法一个板凳砸死他。
司澄见我怒极攻心,反倒消停下来,耸耸肩笑道:“好了,我不是来跟你斗嘴的,我是来跟你谈谈条件的。”
“谈什么?”我惯性回嘴。
“你不是喜欢周卓宇那个家伙吗?正好我只要我姐姐,你要不要考虑……”
“你大爷的想得倒是美啊!”我怒不可遏,就差扑上去和他当场斗个你死我活:“你自己发疯,还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是神经病?!我跟你说,我不喜欢周卓宇了,一点都不喜欢!你别在这里自作聪明!”
“是么,”司澄微微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真的好可惜,我还是爱姐姐。”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想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和狂暴分子,任我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我想了想,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当初你来砸我店,难道不是为了帮唐熹微和周卓宇抱不平?”
“当然不是,只是姐姐说她心情不好,我问是因为谁,她顺口提到你的名字,然后我就跟踪你找到了这里罢了……不过那天我没想到的是,你会突然回来。”
司澄答得不以为意,我却听得满身鸡皮疙瘩。这个人渣,大概是真的爱唐熹微吧,可是这样的爱,本质已是一种病态。
而他,早已病入膏肓。
08
那之后,暑假在一片愁云惨淡中不期而至。
我默默关了店,打包行李回家,没想到一下楼,便看见许之行的车停在跟前,斯彤从上面走下来冲我招手:“特地来接你回去。”
有专车接送当然是美事一桩,我没理由拒绝。只是这样乍一看许之行,难免让我想到裴子煜,一番胡思乱想后,心不自觉沉重了几分。
一路上斯彤故意说俏皮话逗我开心,可她这种性格的人,说煽情话刻薄话是专长,说笑话却只能算弱势。见她搜肠刮肚地背段子,我终究于心不忍:“算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开心点,可我真没什么不开心的,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我看着怪难受的。”
听我这样说,斯彤如蒙大赦,立刻塞上耳机开始听歌,可见刚才到底有多煎熬。
她贴心的举动令我鼻酸,我顺势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前排的许之行聊天:“今天怎么有空特地过来接我,你们警察不是很忙么?”
“本来是没空啊,但你知道斯彤开口了,我就算没有条件过来,也要想尽办法创造条件过来啊。”许之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并不觉得这样说有何不妥。
是啊,他们之间曾有过的剧情大抵都结束了,所以如今才能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那么我呢,要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坦然地提起裴子煜的姓名,而后释怀地在心中默默道一声“再见”。
车不知不觉驶过高架桥,我一脸呆滞地看着窗外,许之行却冷不防开口:“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尽管斯彤说没必要,但我不想说了一茬,却瞒住另外一茬,很没意思……我想跟你说,子煜的婚礼就定在明年春天。”
许之行说完这句,我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斯彤,见她仍专心致志地听着歌,我一瞬间悟了,原来由始至终,她不过是不想听到从许之行口中说出这句话。
可对现在的我而言,知道或是不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自欺和被人欺的区别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捂住了耳朵,也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所有,都如同斯彤所做的一样——
不想听的话不听,不想见到的画面……不见。
然而就算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紧接着开始的暑假生活却仍是兵荒马乱。先是斯彤回美国那边的学校见导师,后是唐熹微因为精神状况仍然不稳定,被送进了附近的疗养院。
还记得唐熹微被送进去那天,我并没有去送行。她妈妈邀请过我,我想了想,却还是以有新东方的英语课为由推掉了。不是我不愿意看到她,而是我实在不敢保证,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和她见面,我会不会顶不住精神压力,一下子把实情说出来。要知道事发至今,唐熹微仍是处于短暂性失忆的状态,而她被司澄强迫的事,也还是我和斯彤三缄其口的秘密。
躲过唐熹微妈妈这一劫,我多少松了口气。想着下午干脆约老同学打打麻将散散心,没想到却接到了周卓宇的电话。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时我反射性地一愣,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问:“你找我……有事?”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么?”周卓宇的语调中居然真的带有歉意。
他这么客气,我也不好真的端架子,只好干咳两声道:“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那个,能麻烦你来郊区的疗养院一趟么?”
周卓宇请我去,无非是为了唐熹微,我知道他所说的那家疗养院就是唐熹微才进去的那家。果然,等我赶到那里,周卓宇已早早候在大门外,看见我,赶忙迎上来:“你到了。”
“到了。”我望着他凄苦的表情,心知肚明他最近受的委屈和压力,却已没有任何立场说一句体己话,只能当是见老同学般的随意寒暄:“是啊,到了,我们先去看看她吧。”
房间里,打了针后的唐熹微睡得很沉,我望着她毫无阴霾的睡容,总算有几分欣慰。恰逢周卓宇冲我示意到外面走走,我想了想,便放下带来的果篮,阖上了门。
围着院子绕了一圈,我和周卓宇都没什么话好说,看来他已明白从我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索性以退为进,希望我主动透露。可我已过了热衷打心理战的时期,如今只剩下麻木不仁,就这样又僵持了一阵,周卓宇轻声叹息道:“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也是这个性格,你的性格太强了,乐薇,这样总归是不大好的……”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不禁变得有些干瘪:“你不用说这些了,我都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可能改掉。说到底,我们不适合,这个道理,不用你说,我也是懂得。所以我真的没有再留恋你分毫,现在我能跟你说这些,就代表我真的放下了,你也不用太介怀,好好陪着她就好……”
能开诚布公地说出这些,我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大方,周卓宇竟有些尴尬,过了很久,才讷讷地说了句“抱歉”,想了想,又添了句“我先送你回去吧,这边离市区太远,不大安全”。
周卓宇用他新买的小绵羊载我到小区门口时,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裴子煜的车竟停在一旁。但这真的不是我的过错,我哪里知道,他会在我们分开后这样短的一段时间内,又迫不及待地换了一辆新车。
当日我客气地和周卓宇道了谢,匆忙下车,未料想刚走出几步,裴子煜便硬生生横插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他看上去脸色极差,我瞬间顿悟,想回头确定一下周卓宇走了没有,却已被他生拉硬拽地拖到了车上。
“干什么!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心中长久以来的悔恨与嫉妒,终于在此刻化作一句委屈的质问。然而裴子煜却彻底忽视了我的话,只一边发动着引擎,一边沉声问我:“你那天说你爱我?”
他突然提到这个,我一怔,后又拼命地点头。
见我这般反应,他似乎牵了牵嘴角,而后略微偏过头,直直盯住我:“那好,你再说一遍。”
一时间我呆若木鸡,这种话突然叫我说,我怎么能立刻就说得出口?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裴子煜失去了最后的耐性,猛一踩油门:“算了,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不躲开,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
就这样,我们不约而同地缄默下来,他此刻在想什么,我不清楚,我在想的,却无非是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因为我真的爱他。
可当我跟裴子煜并排走进电梯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仍是我想得太过天真了。他有的是大把手腕折磨我,折磨我的自尊,我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毫无畏惧……就好比此刻,他明知电梯内装了摄像头,却仍是以如此不堪的姿势,泄恨般的将我抵在墙上接吻。
我的理智在这漫长的一吻中彻底阵亡,本能地想要反抗,然而裴子煜却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每一次都能钳制得刚刚好。
终于,在一派浓重的血腥气中,我的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终究选择放弃抵挡。然而这一次,裴子煜却不像往常般适时收手,而是干脆把我打横抱了起来,脸上挂着的是戏谑的笑:“原来你所谓的爱就只到这个程度啊。”
我可以忍受他不再爱我,他伤害我,但我却绝对无法忍受,他蔑视我的感情。也就是那一瞬,我头脑一热,想也没多想,便主动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那一吻无异于导火索,瞬间便烧毁我们之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安全防线。从大门到玄关,再从客厅到卧室,我们就像两个仇深似海的敌人,巴不得啃掉对方的肉,吸光对方的血,最后再亲自手刃对方,方才解气。
然而在被狠狠丢到床上的那刻,我恼人的眼泪又没头没脑地冒了出来。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不害怕。要有多害怕呢,我爱眼前这个人,从前宠着我,告诉我可以躲起来,可以示弱的人。
我伸出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却已分不清哪些痛感来自身体,而哪些痛感又来自心里。我只是不断地流着眼泪,脑海里反刍着一句老掉牙的歌词,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因为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说爱是热烈,是壮美,是无可比拟……
然而只有我知道,爱是我遇见你之后的百年孤寂。
01
我起初是没有睡着的,真的。
言情小说中的桥段到用时才知道作者大都胡诌,那一个二个三个的女主角们,我好奇她们的神经到底是有多大条,才能翻个身就安稳入睡?
反正我睡不着。
可我睡不着,却必须装睡,因为瞪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又或是看着裴子煜的脸,这样的行为都是令人发指的,不够矜持的。
所以在我第N次悄悄睁开眼又认命地闭上眼后,我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烦心事入梦,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确定裴子煜是否也醒了,然后回应我的,却是身旁空空如也的被窝。
我有些走神,张张嘴想要叫他一声,又实在不好意思,挣扎之际,裴子煜已凑过来拽住了我的被角,嘴角噙着一抹笑。
我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惊恐地望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讷讷地问道:“你起来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得无以复加,多么愚蠢的问题啊!我的智商终于要刷新低了吗!
好在裴子煜没有太在意我究竟说了什么,仿佛在想着别的事,过了很久,才再转过脸望着我:“这位小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回家收拾完行李跟我走;二,现在就起来跟我走,选吧!”
我一个恍惚,觉得这台词怎么听怎么熟悉,回忆了很久,才想起这是当初他在奶茶店里和我再度遇见时我对他吼过的话。
然而时光早已过尽千帆,这不长不短一年间发生的一切尚且历历在目,人事却更迭变迁。我的眼睛骤然变得有些湿,想笑,声音却哽咽:“那还是第一种吧。”
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不负责任地跟我妈留了张字条,我就像十六岁离家出走的少女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家门。
裴子煜的车在楼下等我,见我拎着一只硕大的行李袋,坏笑道:“你这是打算搬去跟我住?”
“想得美!”我急得脸红,张牙舞爪地急于撇清,却已被他一把塞进车里:“好了,跟我走。”
“去哪里?”我茫然。
“秘密。”裴子煜再度笑起来,嘴角勾成一条好看的弧线。然而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笑容陡然多出一丝陌生感,让人不寒而栗。
可就算他现在想要把我拉去卖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吧,爱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自虐狂?
正胡思乱想之际,裴子煜已将车停了下来。因为车的惯性,我身体向前一倾,再抬头,便看见车窗外“国内出发”四个斗大的字。
居然是机场,我愕然回神,耳畔传来裴子煜不紧不慢的声音:“对,我们去丽江。”
我曾想过,有生之年,就算我穷极无聊绕着自家门口转悠十万次,我也再不会去到这里了。因为这个属于别人的活色生香的艳遇之城,记载着的却是我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我不是一个爱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开脱的人,所以到了现在,我也不能说,我当初做对了。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是运气稍好一些罢了。然而命运兜兜转转,我吃过的苦头也不在少数,今时今日再站在机场大厅里换登机牌,我想我还是做不到所谓的心如止水。
裴子煜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回头拉住我冰冷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去丽江?”我的眼里有迷惑,也有惶恐,过往的不好回忆依然历历在目,我不是那看破红尘的仙子,我只是一只没什么大智慧的惊弓之鸟。
裴子煜也许没想到我会问得这样直白,不由一怔,良久,脸上换上某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因为我想为我们重新安排一个对的开始。”
我的身体顿时为之一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想,这世界大概再不会有比他更了解我的人,回想起过往我的那些不信任和抗拒,很大部分源自于这样尴尬的开场……这一刻,我竟比眼前这个人更渴望起那所谓的“对的开始”。
02
一下飞机,裴子煜便马不停蹄地找了车去大研古城。
又是一年夏,这里的一切似乎完全没有变化,我有些晕机,恹恹地靠在裴子煜的肩膀上,心中却还是记挂着他换登机牌时说过的话,说真的,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要以怎样的方式开始,才算是对的。
生活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悖论,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们拥有的是一个简单纯粹的相遇,或许便不会有这日后的许多纠缠。然而假设无用,我们能选择接受的,无非是眼下已摊在彼此面前的现实。
思绪沉浮间,租来的车已来到古城外,裴子煜轻轻推了我一下:“到了。”
“到了?”我无意识地重复起他的话,慌乱之际回神,才发现眼前赫然是古城的大门。裴子煜早已轻车熟路地牵起我的手:“我们走吧。”
顺着四方街走了一段后,我才逐渐意识到和裴子煜比,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就算我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好歹也在这不大的古城里绕了好些天,却仍是不记得这里的布局,只是凭着一腔直觉乱走,以至于现在再看起来,任何地方都充满了熟悉的陌生感。
这样怪异的的感觉令我思维一片混沌,过了很久,我才傻傻地问裴子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找客栈啊。”他答得云淡风轻,殊不知我已紧张得后背直冒冷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个什么劲,只是再度来到这个被赋予不同意义的古城,我浑身的每个毛孔好像都被开启了,屏息等待裴子煜接下来的举动。
我们又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等我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裴子煜已停下脚步,侧身冲着我微笑。
下午和煦的微光落在我们的肩头,裴子煜指了指那青灰色的石栏:“小朋友,你还记得那里吗?”
当然记得,我的脸在一片温柔的霞光中变成酡红色,实在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回答“哦那就是你跟我搭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