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天的飞机回美国,你会去送行的吧?”许之行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拆着零食的包装袋,没有看我。
我点点头,轻声附和:“那是自然的。”
“你们的感情是真的很好,”许之行顿了顿,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我见过很多明里交好,背后却互相拆台的所谓闺蜜,像你们这样真心希望对方好的,实在不多了。”
“是么。”听许之行这么说,我有些鼻酸,“可是我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每年也就那么几次,不过她劝我看开些,人生有散才有聚,想一想,也不是没道理的……”
就这样,我和许之行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聚在一起,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然而我们之间谁都没有主动提到裴子煜或斯彤,就好像默契地守着一个秘密,没有一个人愿意首先揭开谜底。
那天送许之行离开前,我想了想,仍是忍不住问他:“你后悔过吗?你明明知道,到最后你都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许之行大概没料到我会问得这样直接,顿了顿,却仍旧没说话,只是笑笑。他笑得恳切,我却觉得如鲠在喉。
原来世界上的傻瓜,并不止我一个。
08
那天晚上一回到家,我就开始觉得恶心。而伴随着恶心随之产生的,还有浑身发冷和头痛。我原本以为是一整天情绪起伏太大造成的后遗症,却没想到是得了热伤风。
凌晨一点半,当我使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量了体温后,我才确信自己是真的发烧了。38度七,我想眼下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不打电话找朋友来送我去医院,要不打电话叫我妈来接我回家,因为我已经实在没有力气独自下楼了。
然而尴尬的是,这个时间,我室友差不多都关了手机睡下了。她们不像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所以在挨个儿将她们的号码打了一遍后,我选择了放弃。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我也是绝对不会让我妈一个人过来接我回家的,她路痴事小,晚上不安全事大。我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撑到早上看看情况再说,而且说不定再睡一觉醒来,我就没事了呢。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我吞下最后两片退烧药,开始蒙头大睡。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却没有退烧,反倒是越发头昏脑胀,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强撑着下楼去挂点点滴,没想到刚艰难地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宋嘉等在那里。
我觉得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初中那堆老同学想周末打牌,我就说打电话通知你,没想到你一直不接,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一下……”宋嘉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眼光却停留在我带着不自然潮红的脸上,“你这是怎么了?”
“发烧……”我已经无力跟他多做解释,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便两腿一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我妈在床边……和我爸欢快地打着电话。看见我睁开眼,她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叫你不注意身体,现在病了吧,活该!”
鉴于我每次生病我妈都是这么刻薄对我,我已经习惯了,所以这次我也只是撇撇嘴,保持沉默。
然而就在我沉默了几分钟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异常严肃的事,一下子没忍住扯着嗓门叫开了:“老妈,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毫无疑问,自然是宋嘉将我送回来的。据说当时我妈非要留他吃午饭,他却礼貌地婉拒了,让她感到十分惋惜。
“我说,那个男生看上去不错啊,还有礼貌,要不你们发展发展?”我妈似乎对宋嘉很有好感。
“你这么喜欢就留着自己发展吧!”我白了我妈一眼,转过头不说话了。
我妈被我这句气得够呛,对准我屁股又是一巴掌:“你这孩子都说的什么鬼话啊!反正现在你烧也退了,自己滚下床吃稀饭,老娘才懒得伺候你!”
看样子,我妈是被我的话惹毛了,为了避免更大的战争爆发,我决定暂时休兵,灰溜溜地跟她一起走进饭厅。
然而面对着熟悉的稀饭,我还是忍不住嘴贱,嘟囔了一句:“又是稀饭啊……难吃死了。”
我妈大概在欣赏自己美好的劳动成果,没听我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了句:“你刚才说啥?”
我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你骗我呢吧?”对于我息事宁人的做法,我妈不以为然。
我只好涎着脸一通傻笑:“嘿嘿嘿嘿,这叫善意的谎言,懂不?善意的谎言……”
当晚吃完饭,我妈逼迫我洗碗,迫于她的淫威,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就范了。然而没想到我洗到一半,她却走过来,从身后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却没机会说,你啊你,顾好你自己,别整天想着赚钱什么的,你才二十出头,别人家二十岁的姑娘,都在谈恋爱享受人生呢……你看你,像个什么话啊……”
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的眼泪却已经无声地落进了水池里。没有人知道那时我心里的滋味,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
我只是觉得很想痛哭一场,就像小时候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因为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01
鉴于我妈再三唠叨我大病初愈应该注意休息,当晚我很早便爬上了床。可惜翻了好几个身,依然睡意全无,我认命地摸出一旁的手机,准备下本言情小说看看打发时间,没想到我妈突然气势冲冲地推开了我的门:“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乖乖睡觉!”
被我妈抓个正着,我无比汗颜,憋了又憋,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干瘪瘪的“我马上就睡”,而后灰溜溜地放下了手机。
就这样,经过漫长而卓绝的努力,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进入了梦乡。也许是今晚听了我妈的那些话,又也许是回到了这张久违的床,这天夜里,我睡得出奇的好。
醒来时是上午八点半,我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就被好几十个未接吓得回了神,因为给我打电话的人居然是唐熹微。
我说过,唐熹微这种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她竟然打这么多电话给我,难道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后背一片冰凉,赶紧将电话拨了回去,就在我还一头雾水地等唐熹微开口说话时,那头已爆发出阵阵嚎啕。
我见过唐熹微隐忍地饮泣,也见过她无声地落泪,但还真没有见过她哭得这样绝望和歇斯底里。我手一抖,忙不迭问:“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你他妈不要光哭啊!有话好好说!”
我这样提高声调反复地问了很多次,她才勉强能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口说话。可当她断断续续地将发生过的事情描述到一半的时候,我和她都同时说不下去和听不下去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了,额头的青筋在一下下地跳动,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我才说服自己找回理智:“……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去接唐熹微之前,我先给斯彤打了个电话。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我脑袋里只剩下一团浆糊,不仅将整件事讲得颠三倒四,还不断地重复着“人渣”两个字。就这样,耗费了近十分钟,斯彤才终于弄懂了我想表达的意思,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斯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话语有点牵强:“你刚才说的……确定没有搞错?”
我木然地摇摇头,却发不出声音来,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但声音里已有了涩意:“我要去接她,但是我怕……我不知道一个人看到那种画面后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虽然现在的我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跟她做朋友……但是斯彤,我若是看见她,肯定会哭的,也肯定会巴不得亲手捅司澄一刀的……我真的不想做圣母,可是……”
“你不是圣母,”斯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这样想的,所以你不是圣母,你只是有血有泪的寻常人罢了。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打车过去……如果一个人不能面对的话,那就两个人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接她。”
在唐熹微家老房子楼下见到正四处张望的斯彤后,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不作声地往楼上走去。
这栋房子和我们家老房子几乎是同一个时期建的,所以没有电梯,墙面也很陈旧。我们沿着脏兮兮的楼梯一路往上,才发现这栋楼的住户好多都已搬走,整栋楼都散发出一种荒凉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的悲戚。
大约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抬头望了斯彤一眼,才发现她的表情也不好看。
一瞬间,我大彻大悟,原来我们都在害怕。
02
爬到七楼后,我才发现司澄家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我和斯彤震惊得面面相觑,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一同将手伸向那扇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的铁门。
穿堂风徐徐而过,房间里静得仿佛没有人烟的荒芜废墟,我望着满屋子凌乱的家具,一时竟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好在斯彤适时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个哆嗦终于回神,却也进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精神状态。
有好几个瞬间,我都想心一横跟斯彤说,我们走吧,我再叫其他人过来帮忙。因为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有勇气面对那样的场景——
是的,在我的脑海里,那个惨烈而狼籍的画面已经具象了,它明目张胆地盘踞在那里,叫嚣着,嘶喊着,让我心有余悸。
可斯彤却没有留心我此刻的挣扎,是一咬牙,猛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或许是用力过猛的关系吧,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空气里被惊动的灰尘,他们翻飞舞蹈的姿势惶恐而狂躁,傻傻看着的我陡然忘记了呼吸。
就这样屏息着将视线慢慢往前移,我看见双人床上已经哭得脱力的唐熹微。
我发誓,我从没有看到过哪个女生丑得这样触目惊心,不是容貌也不是身材,而是被剥夺了生命力,那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干涸和枯萎,令我止不住战栗。
我和斯彤怔忡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握住她已经失温的手:“醒醒啊,你赶快醒醒啊,我们来了……你不要怕……”
唐熹微原本重重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有了抖动的迹象,好几秒后,她睁开了一双红肿的双眼,嘴唇勉强地抖动着,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胡乱伸手捂住她的嘴,眼泪却刷刷地顺着脸颊趟下来:“好了不要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那之后斯彤下楼去买了事后避孕药,回来后我们俩好不容易用温水给她送了药,确定她没吐出来,才安下心,开始给她穿衣服。
澡自然是需要洗的,但绝不能在这里洗,相信唐熹微也不愿意在这个恶魔窟一样的地方多待一秒。思及此,我和斯彤都清醒了许多,赶紧扶住唐熹微,将她带离了这间房子。
将唐熹微送回家后,我才意识到,所幸今天她父母都不在,否则她现在的状况,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唐熹微目前的状况,不用想也知道到了极限,想着刚才我为她洗澡时她都呆呆的毫无反应,我不禁叹了口气,拍拍一旁的斯彤:“现在她已经被我哄睡了,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会醒来,我们是坐在这里等,还是回去继续想办法?”
“坐在这里等她父母回来也不能解决问题,情况只会越来越复杂,不如我们先回去再看接下来怎么办。”说罢,斯彤已经站了起来,拉着我往大门方向去。
回去的一路,我和斯彤相顾无言。
刷公交卡时,斯彤忽然拽了拽我的衣摆:“对了……你说我们这么走了,她醒来后会不会想不开?”
斯彤这样说,我不禁神色一凛,咬唇答道:“不会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是不敢做傻事的,我们明天再去看她就好……”
斯彤点点头算作应允,我们各怀心事地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再也没有说话。
03
回到家打开门,我还在摸索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斯彤已经钻去厨房倒水喝。囫囵灌下几口后,她转身望着我:“刚才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周卓宇,因为只要是个男人,听到女朋友发生这种事,都会想要剁了对方的……”
斯彤已经尽量说得委婉,我脸色却没有因此转好,又沉默了一阵,我才找到开关,打开了客厅的灯:“你说的问题其实刚才我也想过了,像你说的,还是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至于能瞒多久,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我也不想熹微的事情还没解决又闹出了新的麻烦,毕竟当务之急是找到司澄,司澄不现身,公了私了都是空谈,我现在只希望熹微能坚强点,毕竟这事情虽然操蛋,但也不至于到了世界末日,总还是得振作的……”
我虽然把话说得这样好听,内心却也知道,一切谈何容易。我不是亲身经历的那一个,不懂得身体和心理防线同时溃败是怎样的滋味,我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上,希望我过去的好朋友能好起来,虽然我们再不能回到以往,但若能帮到的,我仍是会尽量,就当是对曾经十几年的感情做个了结。
对唐熹微的事达成了统一意见后,我和斯彤都暗暗松了口气。我去厨房冲了两杯果汁,斯彤打开了电视,有了闹哄哄的人声做陪衬,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很多。
我端着杯子换着台,便听见旁边的斯彤叫我:“乐薇。”
“嗯?”
“我们说说话吧,”斯彤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苦涩,“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美国读研。”
“这样么,你知道吧,昨天单霓先回美国了,我因为发烧一直在睡,没能去送她,我其实一直以为你会去的……”
“我去了,”斯彤抬起头,笑得惨淡,“不过她不知道罢了,我在远处看见她安检完才走的。这么久了,她还是老样子,安检完从不回头,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她回头看见我,我会不会走上去呢?可是她终究没有回头,所以我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了……乐薇,其实我偶尔会想,为什么我没有先遇到之行呢,要是先遇到他,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他的……”
说到这里,斯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怔忡了很久,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好了,今天我们都累了,早些睡吧,明天你还要回学校呢。”
那之后,我们一直致力于寻找司澄。可这个城市太大了,我们的能力又十分有限,想在短期内找到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就这样瞎忙活了三天,斯彤说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唐熹微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每天都很恍惚,过不了多久,出差回来的周卓宇就会起疑,而只要唐熹微一开口,一场恶斗就绝对不可避免。
“我去找之行问问,看有没有渠道能够帮到我们。”斯彤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翻电话号码。
我知道斯彤主动松口找许之行帮忙,已经是别无他法。我们的时间不多,周卓宇就要回来了,若是不能赶在他之前找到司澄,那么发生的将不止是一起强奸案,还包括未来的蓄意伤人案。
一想到这里,我一个头几乎有两个大,恨不得现在大街站着的人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司澄,这样我就可以随便拖一个,送到派出所就地阵法。
就这样,我们的找人行动又拖了两天,两天后的下午,我意外地接到了许之行的电话。电波那一头的他言简意赅:“下午来你家所在区的分局一趟,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我已经通知斯彤了,你直接来就好。”
挂了电话,我彻底目瞪口呆,专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一样,效率杠杠的!于是赶紧拿了挎包,下楼打车往许之行说的那家分局赶。
我抵达那里时,斯彤已经到了一会儿,此刻正站在旁边跟许之行小声地说着话,看表情不大轻松。此刻我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凑过去问:“人呢?”
“等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了……不过说到他,我很意外的是他身上居然还背着新案子,最近附近的学校老有学生被敲诈,据说好像是他和其他一帮人一起做的。本来勒索学生算是高发案件,极为普遍,但是他们这群人下手却很狠,被敲诈过的学生全部都受了不轻的伤,有些还躺在医院……我实在不明白,现在的未成年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可以这么残忍……”
听到许之行这样说,我其实并不感到意外,从司澄过往的表现看来,他的体内绝对流窜着暴力的因子,至于是后天养成还是先天遗传,这个我并不关心,眼下我只不过是想狠狠给他一耳光,当做对他向唐熹微恩将仇报的惩罚。
04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见到司澄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错愕之际,我却没有忘记初衷,走过去便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吓得一旁的警察赶紧过来拦着我。
我整出这一茬,许之行的面色多少有些难看,刚想说什么,司澄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却已经怒不可遏地试图冲过来:“你要干什么!”
她这样一喊,我才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且当即就爆发出感叹,真可惜了!这个姑娘看上去撑死也就十五六岁,五官又生得极漂亮,如果脸上没有那些阴狠和躁郁的情绪,只怕现在排着队追她的男生可以坐满我们的阶梯教室。不过俗话有云,乌龟王八是一家,能和司澄凑在一起的家伙,势必不会是什么好鸟。思及此,我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恶狠狠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许之行见已有其他警察拦住那姑娘,于是松了口气,回头向我低声解释:“这个女孩子,看身份证的名字叫夏韵芷,当时这边警察逮司澄时她就在旁边,明明抢劫伤人的事情和她无关,却死活要跟过来,一赶她走,她就发飙,拿起随身的水果刀说要割腕,后来他们没办法,只好先让她这样呆着,等到移送拘留所之前,再想办法解决……”
听完许之行的说法,我更加肯定了这个叫夏韵芷的家伙不是省油的灯,见她这个样子,怕是喜欢司澄喜欢得要死。说来这个社会还真奇怪,人渣也有人爱,真不知道是瞎了还是傻了……
稀里糊涂地想了这么多,我的心不自觉一沉,又再度回想起唐熹微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最近她虽然没怎么哭,精神却很恍惚,问起她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她却傻呆呆地表示,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她是真忘了,还是装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忘了也好,毕竟谁也不希望把这样噩梦一般的事记一辈子。
可唐熹微的日子这么不好过,我也不能让眼前的这对狗男女心里舒爽,思及此,我顿时心生一计,马上换上一副笑盈盈的表情,朝几步开外的夏韵芷招招手。
她本来还在致力于和警察吵闹,见我突然对她笑,也吓得不轻,狐疑地望向我,就听见我带着冰冷笑意的声音:“小妹妹,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她看我的目光中已多出敌意。
“你男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他不爱你?他啊,其实只爱另一个人,不过他得不到,就只好用最幼稚的方法毁了她……你要不要问问他,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霎时间,我看见司澄和夏韵芷的脸都变得惨白一片,这样的场面多少是我所能预见的,我骤然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我承认,我的做法是很残忍,可命运又何尝对谁慈悲?我不屑地撇嘴,拉起身边震惊中的斯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司澄案子的后续处理,已经和我与斯彤无关,我更不会傻得指控司澄强奸,因为除了时间过了这么久无法取证外,唐熹微也还要继续她的人生,实在没必要刮骨疗伤,毕竟人活到死,谁的身上没点暗伤?
告别了许之行,我送斯彤上了回校的公车,两个人道完别后,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憋闷。夏韵芷那张惨淡的脸此刻在我脑海中晃啊晃,看样子,她应该是个执拗又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今天被我这么一刺激,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傻事。可就算她真干了点什么,也不能全怪罪到我头上,爱上什么人,就要学会爱的代价,这不过是司澄给她的代价……这样想着,我心里也终究舒坦了许多。
独自回到店里,我这才发现除了零星的几个客人和吧台里我请来的姑娘,竟然有个不速之客在等我。
最近我大概是走背运,走到哪里都能撞到倒霉事,先是林蓼蓝,现在是周卓宇,我想了想,要是加上一只脚已踏在坟墓里的精子,大家正好可以开一桌麻将。
周卓宇看我的神情不大好,当然,自从我们交恶以来,他的脸色再好也都跟贫血了一样。我本来已经见怪不怪,眼下却顾忌唐熹微的事曝光,脸上不自觉多出了一丝假笑:“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我不过是在试探他口风,却没料到他真的就势接下去:“嗯,我们能到外面谈谈么?”
他一句“嗯”令我腿登时一软,他妈的,不会是唐熹微恍惚着恍惚着就想起来了,然后再一次崩溃于是全说了吧?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找许之行借个手铐把他靠起来,才能更好的维护社会治安?
我心乱如麻,脸也越发铁青,过了很久,才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周卓宇挤出干瘪瘪的一个笑:“好,但是你先保证,你不要做蠢事……”
“什么蠢事?”他一脸不解,反问我。
我张口结舌,难道他真不知道?那他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正惶恐着,周卓宇却已经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个事儿,我最近老出差,没有时间陪她,她是不是不高兴了?她已经好多天不接我电话了……”
原来是这样,我身上的冷汗终于停止继续往外冒,可想着唐熹微目前的状况,又不禁皱眉。最后思忖了很久,我才开口:“不是的,熹微最近只是身体不大好,所以人没什么精神,大概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接你电话。她真的很爱你,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我们这辈子都遇到过很多人,生命没有变化,直到遇到一个人生命全改变……我想,她说的那个人是你。”
说完这句,我和周卓宇同时沉默了。
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诧异自己有朝一日竟可以这么平静地跟周卓宇说这些话。这对于过去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我能有今天的长进,大概全都是倚赖裴子煜。
裴子煜……想到这三个字,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大概早忘了我。我顿觉口中发苦,失魂落魄地往店里走着,却没想到周卓宇竟叫住我:“等一下。”
我茫然地回过头,便听见他幽幽道:“对不起,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那种叫喜欢的情绪消散得太快,我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困住你这么多年,甚至令你们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
有人说,若是等一个答案太久,那答案本身也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我想,那个人大抵是对的,就好像我坚持自以为是的爱情太久,这样的爱,终究也化作了顽固不化的执念。
是时候该放下了吧,我对自己说,然后试图对周卓宇绽放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可不知为何,我的脸上却只有眼泪簌簌落下。
是的,我想起了裴子煜,这样的思念来得这样迟却这样迅猛,像一把没有利刃的剑,笔直劈开我的心房。我感觉不到痛,浓稠的血液却汹涌而出——
他已不再愿意等我爱他,尽管我早已爱上了他,却不自知。
05
当晚回去后,我才意识到可能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因为斯彤和许之行已经守在我家门口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一边翻着钥匙一边问道:“怎么,司澄那个王八蛋又搞出什么事了?”
无人答我,我更加莫名其妙,但见他们一脸便秘的表情站在门口,又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指了指已打开的大门:“就算你们是打算跟我说,你们真的在一起了这种重量级消息,也麻烦你们先进来再说好吗?”
说罢,我已开了房间的灯,自顾自往客厅走去。是啊,既然怎么看他们都是自己人,我也就犯不着特地端茶倒水故意找话题了,索性给自己削了个苹果,打开了电视机。
我是在十几分钟后猛然意识到状况不对的,果然,我一回头,就看见自家门依然敞开着,而房间里除了我也空无一人。
他妈的,他们这是在搞什么?明明是来找我的,却非要跟桩子似的杵在门口,觉得自己身材好,想扮演晾衣竿么!我被他们这种阴阳怪气的行径气得不轻,手里明明还拽着遥控器,人却已急匆匆地折了回去。
而当我刚走到门口,斯彤的声音已轻飘飘传来:“你为什么非要跟她说这种事?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她总归是要知道的,与其自己看见或者由别人告诉她,倒不如我们开这个口,至少我们还能在现场,不让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我真是被他们这种“知道不知道”的琼瑶式对话恶心坏了,扶着门框跟个流氓似的开喊:“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姐姐我还等着看……”
我话音未落,许之行已转过来正经地望着我的眼睛,那严肃的架势吓得我顿时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子煜订婚了,和林蓼蓝。”
“啊哈?”我一愣,竟不知不觉傻笑起来。
“我是说,裴子煜,就在今天,和林蓼蓝订婚了……我才参加完订婚宴赶过来,因为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那之后我们三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中,依稀过了很久,我搓了搓手站起来:“那个,你们吃不吃苹果,我今天刚买的……”
“吃你妹啊!”斯彤被我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气得够呛,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你是没听清他的话,还是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要不要我帮你重复一遍,或者翻译成方言,又或者英语!”
“不用了,”我知道此刻自己笑得肯定比哭还难看,“我只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罢了,毕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也不是很突然,”许之行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发涩,“我们大家都认识很多年了,彼此家里又都有生意往来,还记得蓼蓝十几岁开始换男朋友,一茬又一茬,凑在一起恐怕也好几打了,子煜喜欢揶揄她,说也不怕最后没人敢要你,蓼蓝却笑眯眯地答道,不还是还有你这个跟我半斤八两的家伙可以凑做一对么,怕什么怕?但我们这圈朋友心里都知道她真心喜欢的是子煜,只是得不到便情愿飘着罢了……当天我本以为子煜会说点什么岔开这个暧昧的话题,没想到他竟然笑着说好,说如果三十岁之前找不到愿意停下来的人,就一定和她结婚。蓼蓝那天脸都激动得涨成紫红色了,老实说,就连我都认为这差不多等同于求婚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自尊心那么高的子煜会真心爱上谁,他最爱的,大概只有自己的骄傲吧,而林蓼蓝恰好是最了解这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