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剑在黑暗里警觉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敏感的鼻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家里还有谁?”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就我一个。”
康剑不信,把她推开,熟稔地找到开关,“啪”的一下,满室光明。
他先是不能置信地瞪了瞪桌上的饭菜,喉结动了动,然后快速地冲进室内、卧室、阳台、厨房,甚至连洗手间都看了一遍,脸上紧绷的肌肉迅即一松。
白雁跟在他后面偷偷挥了挥拳头,疑心鬼!他一回身,她没来及收回,干干地笑着,假装摸了摸头,“你快去换衣服吧!”快走,快走,她还要吃饭呢!
康剑点点头,进房间,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羊毛衫出来,接着进了洗手间洗了洗手,顺便从厨房里拿了碗筷出来。
“你……干什么?”白雁瞪大眼。
“吃晚饭呀!”康剑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是我的晚饭。”
“你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康剑松开领带,自己盛粥。
“我带明天、后天的。”白雁急了。
“饭菜还是吃现做的好,剩饭剩菜无味。快坐下,吃吧!家里有酒吗?”康剑看着盘中的螃蟹、久违的“白雁式独门绝艺”,漆黑的眼眸晶亮晶亮。
白雁撅着嘴,站在桌边,“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些是花我的钱买的,没你的份。”
“我以后向你交伙食费好了。深秋天,东西要趁热吃。”康剑把她按坐下,给她递筷子,端粥碗,自己先伸手去拿螃蟹。
白雁翻了个白眼,筷子打了下他的手,“螃蟹最鲜了,要最后吃,不然其他东西吃着都没味。”这个康领导是属狗的,鼻子这么尖。她搬出来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做饭,就给他碰上了。
“嗯嗯!”康剑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粥,夹了一大筷饼,连菜都不要,吃得有滋有味。边吃边夸,“白雁,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真好吃。”
白雁闷闷地嚼黄瓜、吃豆苗,不理他。
康剑的心情一点都不受影响,连喝两碗粥,扫光一大盘子饼,最后,还吃了两只大螃蟹。
“这几只,我明天过来吃。”康剑留恋地看了看盘中余下的三只大螃蟹。
“这是别人的份。”白雁“哼”了一声。
“柳晶?”康剑挑眉。
白雁没吱声。
康剑主动地帮着收拾碗筷,表现良好地抢着洗碗。厨房不大,两个人在里面,不时要碰到肩、撞到腿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相处和谐的恩爱夫妻。
白雁斜睨着康剑,把抹布一扔,他爱表现就让他表现个够,白食没那么好吃的。
她把电视开了,正在播《新闻联播》,她不爱看新闻,拿起遥控器就调台,“别,别,刚刚在说哪个省的开发区?”康剑摔着手上的水珠,跑了进来。
“反正不是咱们省。”
“不是咱们省,也要关心。”康剑抢过摇控器,挨着她坐下,专注地看着屏幕。
白雁歪着头,手托着下巴,像第一次认识康领导似的,左看看,右瞧瞧,这真的是那个和她离婚了快三个月的前夫?
“康领导,你过了年三十一,是吧?”
康剑目不转睛,“嗯。”
“你老大不小,是不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不着急。”
“是不是没碰到合适的,我们护士长认识的人多,要不要请她帮你介绍下?”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把康领导的注意力给转移了,他侧过身,眉头皱着,“白雁,你今天怎么像我妈似的?”
白雁俏皮地弯起嘴角,“对呀,这事应该是你妈妈过问的事。我想说的是,这么晚,你这样待在前妻的屋子里,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又没做儿童不宜的事。”
话音一落,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情不自禁闪躲开了,康剑一对耳朵通红通红,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曲了起来。
“可是,我不想被邻居们说长道短。康领导,你拿着你的衣服……早点走吧!”
白雁脸一冷,下了逐客令。
那夜,康剑失眠了。
睡在政府招待所雪白的床单上,被子是蓬松轻软的进口蚕丝被,中央空调让室内温度维持在舒适的十八度,他看文件直到午夜十二点,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说起来真好笑,人呀,就是贱,就在白雁向他提出离婚时,他才发觉深爱上了自己的老婆。他曾经对自己说,厚颜也好,丢脸也好,装聋作哑也行,一定不要去把白雁的话当真,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把白雁留在自己身边。
康剑不唯心,可他就有种预感,他这一辈子,极有可能的让他唯一一次动心、唯一一次对婚姻产生渴望的人,是白雁。
但他最后还是同意离婚了。
有时候,离婚不是不爱,而是把一切回归于原点。离婚是块镜子,让他清晰地发现他与白雁之间的问题,去看清白雁真正的心,也让白雁看见他的心。
商明天对白雁那份强烈到可以用生命去呵护的情意,震得他整个人都散了。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只是精神上的相依相偎,并非涉及到男女间的情欲。他不感到欢喜,反而更惭愧。
怪不得商明天痛心地说他有多羡慕他能娶到白雁,问他怎么舍得不去珍惜的?
他满脸红肿,衣襟上沾满了血,脑子像团浆糊。
他没珍惜吗?珍惜的!可是白雁为什么还是要走?他找不出症结。
离婚之后,他慢慢地醒悟了。白雁的症结还是两人父母间错综复杂的牵扯,还有伊桐桐的存在,还有对他的不信任。
离婚之后,他更加感觉到没有了白雁,他的生命里再没有什么快乐而又值得期待的事了。
一个人哪怕事业做得再成功,没有一个和你分享的人,一切都没任何意义。
所以,想要让这一生不留下任何遗憾,穷其一切,他都要追回老婆。
他已有了足够的自信,能解开白雁的症结。
今晚,两个人坐得那么近,腿贴着腿,他屏住呼吸,能嗅到她头发上洗发液的清香,一侧目,能瞟到她毛衣裹着的秀美的胸。屋子里那么暖,又吃了那么美味的一顿晚餐,尘封很久的欲望从脚掌心慢慢往上爬,他故作正经地看着电视,每一根神经却都在兴奋地跳跃。他绞尽脑汁想着以什么法子让自己多留一会,想着怎样能抱到她,他那笑起来酒窝闪闪的老婆大煞风景地把他赶了出来。
站在清冷的风中,康剑仰望着卧室窗口透出的灯光,那个挫败呀,欲说无言。
康剑辗转反侧,东方发白,才稍微合了下眼。
说起来,滨江这个城市很小也很大,对于有着几百万市区人口的城市,想遇着谁,几率很小,但也有例外。
康剑没想到,自己很快又会与伊桐桐不期而遇,而且是相遇在一块芝士蛋糕前。
北方有家有名的建筑公司在滨江设立分公司,公司今天开业,邀请到市内几位领导剪彩。剪彩完另有活动,康剑找了个理由推辞掉了。
来的路上,他发现这条街上有家蛋糕店,这个店是国内很有名气的西点店的连锁店。刚结婚时,白雁曾经买过这店的两块蛋糕。晚上,用小盘子装着,倒了两杯绿茶,端到书房,当两人的夜宵。
他不爱吃甜食,皱着眉头摇手,白雁一瞪眼,“领导,你知道这蛋糕多少钱一块吗?这么一点点,要二十八块钱。我可是咬着牙、闭着眼,任心疼得滴血,忍着痛,买了二块,要是换成切片面包,那得买多少呀!你要是再嫌丑,怎么对得起我的心,对得起这二十八块钱?”
他看着盘中那点心确实很小,是有点贵。“嫌贵,那干吗要买?”
白雁长睫扑闪了几下,“人家贵有贵的道理。别看它小,可是好吃呀,这可是一堆切片面包无法达到的美妙境界。嘿嘿,人偶尔也要宠宠自己,对吧!快吃,一粒屑子都不准落下。”
他一板一眼的思维有时真跟不上他老婆,刚刚还义愤填膺地指责人家抢钱,现在又立马为人家捍卫权益。
在老婆威逼的目光下,他接过盘子,用小勺挑了块蛋糕放进嘴里。有多好吃,说不上,他却无意中记住了这个蛋糕的名字。
又有两天没去白雁的租处,这两天温度又降了几度,他想着晚上过去拿衣服,顺便给白雁带几块蛋糕。
礼尚往来,免得她下次斤斤计较他蹭白食。
西点店小妹热情地给他装盒,还用丝带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掏出钱包,后面有人怯怯地喊了一声:“康剑?”
他回过头,与来人四目相对。伊桐桐美眸内波翻浪涌,他却是波澜不惊。
伊桐桐今天倒是收拾得很优雅,米色的羊绒连衣裙,外面穿紫色的风衣,下面是紫色的高统皮靴,长发如丝,柔顺地随风飘荡。她的身后,停着那辆红色的跑车。
“你也喜欢这里的蛋糕?”伊桐桐很吃惊。印象中,康剑从来不碰甜的食物的。
康剑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继续转过身去结账。
“我也喜欢这里的芝士蛋糕,每周总要来买一次,不然就感到生活像无味似的。”伊桐桐脸一红,忙不迭地找话说,生怕康剑像上次一样掉头就走。
“你待自己真不错。”康剑小心翼翼地掉着纸盒,对着伊桐桐点了下头。他没让简单跟着,今天自己开车。
“康剑,”伊桐桐追上他,“你……过得好吗?”问了句再俗不过的没营养的蠢话。
“还行。”康剑拧拧眉,礼貌地反问,“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