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难免会有一点想斤斤计较。
“康领导是个大坏蛋!”白雁低低地骂了一句。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白雁看过去,失声叫道:“颜记者?”
颜一笑从楼梯口走上来,黑色的羽绒服,皱皱的牛仔裤,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不是经常会有人在我家楼下堵住我的。”白雁犹豫了下,领着颜一笑进了值班室,给她倒了杯热茶,“不回家过年么?”
颜一笑挺诧异的,这位前康夫人和她熟稔得像是私交不错的闺蜜,“我一个人,在哪过年都一样。”
“你要采访我?”白雁笑了,透露出城市女孩的俏丽活泼和娇憨,像一束带着露珠的鲜花
“不,我就想见下你。”
白雁了然地吐了下舌,“颜记者真的好体贴。也是哦,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颜一笑做记者十年了,第一次觉得口拙、词穷。白雁仿佛一眼看穿了她脑中的条条沟沟,不卑不亢。为什么和康剑离婚,为什么和康剑又恋爱,对于康剑被双轨怎么看,为什么又要帮康剑平安着陆?这些都问不出口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白雁把自己定在弱者的位置,如同一个高个子总是用坐下来帮助矮个子找到高度。这次,被堵的人是她!
“祝你幸福!”颜一笑把茶喝完,起身告辞。
白雁告诉她可以坐电梯下楼,颜一笑摇摇手,她想走走。她回了下身,又看了看白雁,由衷地说了句:“你真的非常强大!”
白雁咯咯笑,“怎么可能,我都没一块肌肉。”
白雁不知,颜一笑回京后,写了份内参《何为贤内助》,洋洋洒洒两万多字。那份内参破例一直下发到县一级政府,多少官员看了后,回家与妻子对坐到深夜。
白雁又趴在窗前看了会夜景,脚冻得有些发麻,她挪了下身子,动动僵硬的脖子,收回目光,低着头往回去,没发现一个黑影从楼梯口走了上来。黑影一看到她,站住了。
白雁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注视,以为又是颜一笑,回过头,“啊……”她惊呼一声,身子突然被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声音被一记重重的深吻哽在喉间。
“老婆……”耳边,温热的呼吸夹着呢喃,拂了过来。
康剑是激动的,是狂喜的,是失而复得,是悲喜交加……这些词都不足以描绘他此刻心中如风嘶、如浪涌的情绪。
这就如同一个失去光明的人突然在某天早晨一睁开眼,他看见了床单的颜色,看见了窗外的花草,看见了蓝天、艳阳,看到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在响。
如此的喜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许不知是先说哪一句好。
他把十多天的思念和劫后重生的欢喜全放入在这一个拥抱、这一吻之中,情意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头深深地埋在她颈肩,双手用力地勒着她的腰腹,那力道像是完全地压在她怀中,白雁难受得感到呼吸都快被挤出了胸腔。他从没这么用力地抱过她,甚至忘了怜香惜玉。他的舌柔软而又灵活地钻入她口腔之内舔舐,带着酒味,挑逗地与她的舌缠绕在一起,由轻柔到慢慢加重,直吻得她发出微微的喘息,他整个身子密贴在一起。
不一会,白雁的头发从护士帽中散开,蓬松微卷的头发披拂下来。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拼命地拍打着他的肩。
“小雁……”康剑从迷乱中抬起眼,忙松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
“你想害死我吗?”白雁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太想你了,”康剑轻笑,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发心,然后,低头,啄吻了下她红艳艳的柔唇,嗓音一哑,“我帮你人工呼吸。”
白雁稍微缓过来一点,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康剑看着她板起的小脸、没有温度的眼神,身子一紧,心腾地像被人一下拉出心房,“对不起,小雁,我来晚了!”他摇头,命令自己不要太过敏感。
他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清瘦了,下巴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尖。
他从严厉那里得知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听着,心一直在战栗着。一个男人要一个柔弱的女人张开双臂来保护,他很羞惭,却又感到温暖。
他不算是个好男人,但他何其幸运,被如此慧黠、可人、包容的小女子爱着。
原以为她的爱没有他深,现在才知他的爱远没有她广。
“谢谢”这个词,已无法启齿。
他只有用更深、更广的爱,用生命,来回应她的爱!
唯有爱,唯有生命。
“还没到十一点,并不算晚。”白雁没有像他那般激动得不能自已,她都没有微笑,很冷静,就像在谈论一件工作上的事,很敬业,却不带任何感情。
康剑闭了闭眼,他想白雁是在向他撒娇,分开这么久,他没有先过来看她,让她伤心了。他也无奈,他必须要把所有的人都打发了,才可以好好地和白雁在一起。他想过打电话,但隔着电波,他嫌没有温度,他要面对面,看着白雁的眼睛,抱着她,感觉到她的体温,然后,他们细细地聊。
“你的手指有点凉!”他岔开话题,感到她指尖冰冷,拖过来贴着自己的脸腮,“我们到值班室说话!”
白雁没有动弹,摇了摇头,“同事一会上来休息,你在里面,她会不方便的。你有事,我们就在这儿说吧!”
她生疏的语气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脑袋也不转了,“白雁,你不会是不想看到我吧?”他开玩笑地问,腾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康领导,我有点累了。”白雁低下眼帘,拒绝他深情款款的眼神。
“累就进去休息,我送你。”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她抬手慢慢扳开他紧箍的手。
康剑沉默着,等待她的继续。
“都说当官是个高危职业,做得好,光宗耀祖,做不好,株连九族。同样,领导的夫人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她需要胆量,需要有政治敏锐力,需要与领导同进退。康领导,这几天,犹如坐过山车似的,我胆小,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只想找个安分守已的老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仰起头,清眸如幽深的潭水,静静地凝视着他。
“白雁,以后我们会平平安安的。对不起,吓着你了。”康剑咬了下唇,愧疚地想把她拥入怀中。
“康领导,我真的才疏学浅,不能胜任高难度的职位。从我与你相处的经验来看,你的话可信性很低。原谅我要为自己着想,我想过得轻松些。”
“白雁,不要违心地说出口是心非的话。”康剑心颤颤地紧紧闭上眼,一股苦涩在心底流动,“你曾答应过会等我五到十年,我只是离开了十几天,你不会变的。”
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是呀,我答应过你。可那时你是说要去遥远的地方做事,男儿志在四方,我当然不能拖你后腿。可现在,这十几天你是被双规,你知道那种煎熬和无措还有羞耻吗?”
康剑俊容陡地苍白如雪,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雁。
“既然你感到羞耻,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一颗心冰凉到极点。
“其实我真不是天使,度量也不大。”白雁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确定四周没人,压低了音量,“虽然已经把房子抵还了你的受贿款,可是你送给伊桐桐的车和房子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一直逼着我正视你曾经对她有多关心过。你为了她,可以以身犯法,这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呀!我到现在才醒悟过来,你真正爱的人还是她。”
“白雁……”康剑瞪大眼,她在颠倒黑白。
“让我说完。”白雁摇摇手,“你重新和我在一起,可能是抱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因为你之前伤害到我。我妈妈也曾经伤害到你们家,现在我为你做这些,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两清了。这一刻,你站在我面前,也不是爱,而是出于谢恩。所以我们就别委屈对方了,各自华丽转身。”
“你说你为我做那些,是出于还债?”康剑轻扣住她的双手,脸冷若冰霜。
“对!”白雁勇敢地迎视着她。
康剑一手紧抓她的手,腾空的右手猛地捏住白雁的下巴,“白雁,不要这么残酷,一手把我送上云端,又突然松手让我直坠地狱。我没有真正爱过伊桐桐,我爱的人是你、是你,不是补偿,不是谢恩,是爱。”说到最后,他有点哽咽。“如果你坚持说要还债,那么你收回吧,你不欠我,我去认罪,去伏法,而不要这样痛苦地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么冰冷的话。”
“康领导……”白雁看着他因痛楚而扭曲到变形的俊容,怔住了。
“我在里面忍受着羞耻、惭愧,努力吃饭,打起精神,鼓励自己不要沮丧,因为外面有一个女人在等着我。哪怕全世界都嫌弃我了,对我失望,可她还会温暖地看着我,给我留一扇门、一盏灯。十年,听起来很漫长,但我想我会咬牙忍过去的。可能会与她相隔遥远,但心里面有她的爱,就感觉不到距离。等我出来时,将近不惑,但我想有许多事,这辈子还来得及做。给她一个家,宠她,和她一起生孩子……我就是做着这样的梦,才撑过一天又一天。白雁,是的,我可能让你心累了,但是能不能别推开我?我爱你!”康剑抚摸着她的小脸,眼中有水汽模糊了视线。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腿微微有些发抖,心软得像快浸了水的丝绸,轻轻一拧,能挤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