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奈何桥
妹喜的心好痛,她不由得抚上了胸口。
“你也可以和她一样服侍朕,这天下的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你只是一个奴婢。”
妹喜听得懂了,他是要她的臣服。
“你为什么不说话?”玉麟一步步逼近妹喜,恼怒更甚。“你以为不说话朕就原谅你了?你以为你这样朕就不会……”
宠幸与你?
妹喜退后一步,牙齿和下唇打颤,“奴婢不敢。”
你不敢,不敢,你真的很好……玉麟一脚踢上妹喜的小腿骨,痛的她跪在了地上。
“哪里也不能去,从今以后你只能呆在朕的撼庭宝殿,供朕的驱使,而你也只是一个奴婢!而朕所做的一切你都要看在眼里,你背叛了朕,便要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妹喜一低头,将眼泪尽收。若是以前她有一种挣脱的力量,但是现在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玉麟正了黄袍,望着铜镜里有些憔悴的自己,镜子里亦有她卑微的姿态。他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为何得到了普天之下,却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
玉麟上了早朝,妹喜才木然的站起来,她的眼转向依旧凌乱的床榻,嘴角笑出了恨意。
是这个男子给了她少女时期懵懂的追逐,空恋了一场。以为不爱,她颤巍巍转了身,嫁了人。以为爱,她的恨又起。
她除了木然,便是颤抖。她要怎样,他才会放过碧玉?只要碧玉无事……碧玉,我的心为何这般的疼痛?
鸾霄殿上,一干老臣誓死跪地,为求玉太子一命。玉麟青面,半襟威坐,薄唇禁闭。
他答应妹喜的,不杀碧玉。
碧玉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他亦不杀他。
但是碧玉该死,他有一个蛇蝎心肠的母亲,也夺走了他心尖上的人。他真的该死!
“赐前太子碧玉忘川之水,打入六道轮回,任其自生自灭。”
琉璃瓦砾,妖魂趁浪四溢,蜀山险倾,任他一人妖媚。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齐齐拜会。至此《诗经》有曰:“牧野洋洋,檀车煌煌。……维师尚父……凉彼武王……”
“喵呜……”那魇兽重新窜将出来,连带着打碎了一只花瓶,吓得妹喜缓过神来。
“你这小东西,快让姐姐看看,有没有伤着。”妹喜揽过魇兽,很熟悉的拨拉了它的头,给它梳理身上浅浅的毛皮。
妹喜又一次失神了,这个画面熟悉的让她难受的闭了眼。她深埋的记忆里也曾有这么一个丑丑的小东西,猫一样撒娇在她的怀抱里,她宠爱着它。
头好痛,愈来愈痛了,仿佛每想起一点什么,都欲裂开。
寝殿外,有沉沉的脚步声传来,她的心揪紧。新帝这么快就回来了?
怀里的小东西,用锋利的爪子蹬开了她,窜将了出去。
“喵呜……”
魇兽果真是玉麟的宝贝,那小东西一落入玉麟的怀抱,便嗷嗷的叫着,委屈般闹腾个不停。玉麟未抬眼,像妹喜这般抚摸了魇兽的头颅,脸上宠溺不多,倒是有所沉思。
妹喜缓过一口气来,才知晓眼前人已不是她的族长大人了,而是新帝。她的手一抖欲跪下,又看见魇兽打碎了的花瓶,顿时忙作一团。
她收拾的极快,极不小心,花瓶的尖锐割破手掌也没察觉。
“喵呜……”又是一声,魇兽便被新帝抛弃了,扯开扔在了一边。妹喜惊得一抬眼,见玉麟正冷笑着看着她。
他的眼半明半魅,牙齿仅露出三颗,面颊扭曲。
那割入掌心的碎片愈加锋利,又深入了三分。
妹喜的唇淡白了,她感到了痛。
“告诉朕,你到底是谁?”玉麟紧追不放,他从来都没有放过她。
“我……”我是谁?我是妹喜啊……妹喜的眼前忽然殷红一片,四周有无数的僵血崩裂而出,连带着尖锐刺耳的撕裂声,幻象来自忘川水底那挣扎而出的无数双白骨。
“你不是!”新帝咆哮的一句,忘川水中的白骨便疯狂的妖娆起来。
“那……我是谁?”妹喜很是害怕的问了,“你说我是谁呢?”
忘川之水若要真正饮用,便要在清明那一日渡河取一瓢饮。饮过之后此生忘却。
新帝奔跑过来,短短几步。他碾过她的手指,鲜红早已染红了她掌心的纹路。
“你杀了她是不是?你是狐媚儿是不是?”
“什么?”妹喜的嘴角微弱的挑起,狐媚儿?就是那个娇媚如花,单纯似水的女孩儿吗?她怎么会有那么好,那么白痴。
妹喜感到了痛,十指连心的痛。她的那里好痛。
新帝颤抖了一下,失措的猝然的放开了她,惨败的笑了。
“你怎么会是她呢?是朕想她了,将你误认为是她。”
是呀,她和她竟然如此的想象。
“去打盆水来,将手洗干净……”新帝恢复了淡然。
他还是他,永远的这般冰凉,不够暖。若是碧玉……
妹喜用另一只手压住血痕,压下痛,爬起来。
“慢着!”玉麟压下了她的想法,一抖手拈出一只玉瓶来扔过来。“拿去上药!”
妹喜一怔,他这是在关心她吗?他以前也会这么扔过来药物,斥责她的不小心。那个时候她是傻傻的妹喜。
如果是狐媚儿又会怎样呢?狐媚儿定会挽起胳膊露出细细的腕子端给他看,小心的呼痛。
玉麟便会走近她,真的看了,也会为她上药……
妹喜一偏脸,不再记忆。记忆是有毒的种子,会生根发芽,会植入深底。
新帝又开了金口,“不要再妄想了,朕已将碧玉打入六道轮回,忘了他吧……”
去来往复,有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不遍,故名六道轮回。世间众生无不在轮回之中。只有善者才能够跳出三界,不入轮回。
碧玉确实是看其缘法,自生自灭了。
外面有宫人来传,女娲正神来访!
新帝的脸色一片厌恶,嘴角轻携,扬声道。
“就说朕休息了,问其何事,无甚要事明日早朝报来……”
妹喜拿着一只伤手,诺诺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前来要谈的女娲正神!
妹喜一低首,算是礼拜。
女娲正神正神思飞扬,见新帝寝宫平故走来一个仙婢,模样俏丽无双,顿时傻了眼。女人眼里看女人,都不喜看到美过自个儿的,那是一种天生的狭隘心肠。
“你给本宫站住!抬起脸来给本宫瞧瞧!”女娲跋扈的说道。
妹喜不喜,还是依从的抬起脸,一双眼睛不善的打量着女娲正神。
眼前这位便是女娲娘娘么?为何这般的狭促?
“你……”那是一根极其不懂规矩又极其妖娆的手指,指向了妹喜的脸。“原来是你!”
妹喜一怔,头又痛了一下。
女娲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嬉笑。“孽障,原来是你啊,见了本宫还不下跪,本宫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当日若不是麟郎求我罩着你,只怕你魂飞魄散了!”
妹喜在心底冷笑一番,幽幽的眼神盯着女娲开始看,眼神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是会死的……记住了,奴婢是妹喜,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女娲正神被唬了住,她确实听过花神妹喜来着,那妹喜极受玉太子的宠爱。若不是玉太子被废,她兴许能做天后来着。
妹喜无端的浑身战栗,是她身子还未康复,便被气伤来吗?还是她真的想起了什么!
宫人很快便回来了,如实回禀。那女娲娘娘如何能依,将秀色的前胸挺起,桃花眼一眯。
“哼!如今他做了天帝竟这般拘谨来了,不是当日求我来着。我才不信,他是如此薄情之人,你们都给我让开,本宫今日非要讨一个说法不可!”
女娲娘娘想起当日玉麟摸了她的手来着,其实那次她是想索欢来着,只是被玉麟抚摸了手指。
销魂的触碰啊,到今时今日还难以忘怀!
女娲娘娘闯入新帝寝宫的时候,玉麟倚在文房四宝前,正欲题书。
新帝一抬眼,依旧是半明半魅的神态,将墨宝一推算是搁置了……
“女娲娘娘真是稀客啊,来朕这撼庭宝殿所为何事?”
女娲娘娘吃吃一笑,这麟郎几日不见愈发的英俊风流,魅力难挡了!
“麟郎……你忘记那****我的恩情了么?好酥麻,好销魂啊……”
新帝在心底里浅笑几番,竟是无谓表情。
“女娲娘娘来的正好,朕刚书写了一纸函文,就劳女娲娘娘往南天帝那儿跑个腿儿了!”
“啊!这么个小事啊,”女娲娘娘又掩住口吃吃一笑,“自是公务要紧,想那南天帝雄风无边,本宫倒还一次未见呢!”
女娲娘娘还想卖弄几许,便被新帝无情的遣退了。
那女娲愣上一愣,想这麟郎哪里不对,怎么面里无甚诧异,面外还觉不同呢?后一拍大腿,哎呀,麟郎如今已是天地通透之人,怎么能明着和她苟且?
虽悻悻而归,但是手里捏着的诏纸又令她浑身矫情半晌,小腰一扭闪,便转了方向。
待女娲娘娘走了以后,浮儿便到。
“玉帝让仙婢打听的事儿,已查的清楚了……”
“说道!”
“那芍妃果真藏奸,窒香丸和绞肌子便是她偷偷使出,害了瑾妃和碧霞元君的性命。仙婢在她的枕席底下还发现了这个……”
浮儿一抖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香囊。那香囊好生怪异,当中秀了一朵妖冶的牡丹花。
新帝无声的接了过来,一反手压在掌心里,指腹一个个的碾过。
浮儿心下明了,又小声道。
“在妹喜的房间发现了这个……”
“那是什么?”新帝被惊醒,倪着细眼看向浮儿的手心。
那是一颗滴血般的红玉,鸡眼般大小,看似普通。
这有什么问题吗?新帝再一次打量着浮儿,却是剑眉微微打折。
“这血玉通灵,怕是被人施了咒语,能拂乱人的心境,扰乱思绪。”
怕这便是妹喜头痛的症结所在。
新帝嘴角微邪,恨不得的道了一个“诛”字。
忘川只是冥界的一条河,阴间的灵魂跨过忘川水,就可以进入冥界,再入轮回。
就要走了……
不管世上何雄名,死后都往鬼门关。
关外生人犹歌舞,关内魂过黄泉路。
黄泉路上没有其他景色,只有血红的彼岸花,曼珠沙华。
它也就是灵魂们此生的最后一道风景了。
再走下去,在黄泉路的尽头,在冥界的名山前,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忘川。
忘川之上有一座桥,它的名字叫奈何桥。
奈河桥上是望乡台和孟婆婆的汤,而奈何桥下则是无法重生的血水池,忘川河水泛血黄,里面都是孤魂鬼,河上腥风扑面,虫蛇遍布。
碧玉欲摆渡过河,忽闻身后女声凄楚,那一声,“玉哥哥,你等等我……”
怎地不是妹喜是姣儿呢?碧玉含着笑意,她终是不肯来见他最后一面。
姣儿形影飞快,不顾冥界沁寒,鬼魂野鬼般狼狈而来。
摆渡过河,驶入忘川之水,那里同样有一只只的鬼手伸出来招摇诅咒。有谁能够拉下新鲜的血肉之躯,便可拿来交换,换下新生的皮囊。
“姣儿……我还是那句话,只当你是妹妹,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活着……”
“玉哥哥,你怎地那般无情?我姣儿与你死生契阔,与你一起黄泉碧落!”
姣儿飞上船来,狭小的船身立刻摇晃起来。
“姣儿……小心!”碧玉扶正她的身体,脸色威严慎重。
一叶舟船飘摇在忘川之上,不可回头!
刹那间,冤鬼声嘶力竭,似婴儿尖尖哭叫,似怨妇低低泣吼。无数只白骨手长长的伸向出来,去掀翻舟船,去拉活着的人。
碧玉低念咒语,耳鼻观心,之前他想了此一生了,偏偏姣儿来到!
死了的人无甚挂念,为的只是活着的人,还能长久!
姣儿也被这突来的景象吓得慌张起来,一个劲的用手臂去护碧玉的周身。
“走开,走开!”
她已成功的折断几只鬼手,原本完好的手臂,此时已经血肉模糊。
碧玉顿时气恼,一挥手将白骨斩断大半,戚戚的水面顿时冒出汩汩的黑泡,黑泡一个个变大,然后深陷下去,形成一股子漩涡。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去!
一跳泥石龙带着泥浆的腥臭味,从深底窜了出来,鳍背露出白岑岑的削滑,头顶一只独角,闪电一般冲向舟船。
碧玉抽下腰间的束带,腥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袍,他牟利的眼神等待在恰的时机,然后飞身一跃!
恰恰骑坐在泥石龙的龙头之上,远远望去,化作一只白色蝴蝶般大小。他敏利的将束带蒙在了龙头之上,挡住了泥石龙的独眼。
一阵强力涌动,将船只送出丈许……
不好,泥石龙要潜入忘川腥水!
碧玉顺着泥石龙光滑的龙身向后,逆流而上,趁着龙尾的摆渡之力,冲入忘川河上!
无数只白骨重又风生水起,兴风作浪!那似长了脑筋的鬼手,一只只接连起来,似长条,似长链飞舞妖娆,摆出各种宣泄的姿态,冲向碧玉的肉身。
“玉哥哥……”姣儿这才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她不该存在私心和玉哥哥一道寻死的!
原来,她可以死去,唯有希望玉哥哥好好的活着!
“玉哥哥……”姣儿脚尖一点立在舟船之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转舵发力!向着心爱的人飞去!
碧玉含着笑意,“傻妹子,刚才那道便是冥道,便可入轮回!”怎奈,姣儿重又驶来……
姣儿舒展着肉汁多鲜的肉身,扑向鬼手长链正中,鬼手分了心神,被拦腰斩断,纷纷败落。
碧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她宁愿一死,换取他的一生。他还想什么?
忘川之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白凤,展翅旋飞,掠过白骨,掠过血水和黑泥混作的河面,重又起飞。
他的方向便是冥道……
那一瓢饮终是没喝,就要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