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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卢照邻

卢照邻(约637~689),字升之,祖籍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县)。自幼聪慧,学识广博。永徽五年(654)任邓王(李元裕)府典签,备受赏识。乾封三年(668)任益州新都(今成都附近)尉。离任后游历于蜀地,后定居洛阳。曾因祸入狱,后被救出。随后因染病而隐居于太白山,因食丹药中毒落下残疾。最终迁往阳翟县茨山,以耕种度日。虽曾准备为自己修建坟墓,但最终因仕途坎坷和不堪疾病的折磨而投水自尽。

长安古意

【原文】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梁家[1]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帏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2]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3]。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4]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5]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注释】

[1]梁家:本指汉代梁冀家,在此喻指长安贵族。

[2]探丸借客:长安有刺客组织,专门以刺杀官吏为业,分派任务时以抽取不同颜色的弹丸为依据,故称为探丸借客。

[3]五剧、三条、三市:各种街道。

[4]金吾:禁卫军。

[5]青松:喻指坟冢。

【译文】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纵横交错,珍贵的青牛白马、香木马车来往不绝。装饰着碧玉的辇车在公主的府第出入,车夫挥舞着镶金的马鞭在王侯的宅邸来来往往。华美的伞形车盖仿佛被支柱上的雕龙衔在口中,悬在雕凤嘴上的流苏在晚霞中飘荡。昆虫吐出极长的丝在空中飘舞,无数可爱的小鸟儿围着花儿娇啼。蜂蝶嬉戏于巍峨的宫门旁,碧绿的树木银白的亭台好似有万般颜色。空中的复道和木窗上雕满合欢,宫门雕满金凤且宫室连延成片。贵族家的华丽楼阁仿佛起于半空,又像建章宫的铜柱直入云霄。豪门内士女如云,楼前相见尚且互不相识,更何况在路上相逢。请问那如仙子般美貌的女子是谁?她学舞初成来到宫中府第。若能与她同作比目鱼我死而无怨,若能与她同为鸳鸯神仙我也可以不做。比目鱼鸳鸯鸟真是令人钦羡啊,它们成双成对同进同出难道你没看见?最可憎的莫过于帐额上绣了只形单影只的鸾凤鸟,真想把它变为成双成对的小燕子。一对燕子绕着雕花的房梁往来飞舞,华丽的罗幔翠被散发出郁金香的香气。蝉鬓松松垮垮却高贵大方,又用嫩黄色涂上好似新月的装饰。面容粉白饰以鸦黄胭脂的女子从车中走出,动作娇媚却不知内心在想些什么。富贵的王孙公子骑着有钱状花纹的马,舞女车门的铰链上雕有镶金蟠龙。御史的宅院中彻夜都听得乌鸦啼叫,廷尉门前寂静异常引得麻雀都来栖息。王宫若隐若现地矗立在平坦的大道旁,贵妇车上的翡翠帘幕遮住了河堤。王孙公子热火朝天地在杜陵以北打猎,欲寻仇的少年聚集在渭桥之西。佩带着宝剑的游侠少年,蜂拥般共宿妓院这个热闹去处。妓女们夜幕刚至便穿上轻薄的紫罗裙,婉转清唱一曲口中散发香气。北堂的妓女夜夜美如明月,南陌每日清晨离开的马匹如云雾一般。大道通过南陌北堂又和城北的妓院相连,纵横交错的道路与各个闹市连通。柔软的柳条槐枝低垂拂地,车马过后尘土微扬且热闹纷繁。宫殿的禁卫军也千百人马成队而来,鹦鹉杯中的屠苏美酒好似翡翠。丝绸短衣上的金色衣带轻轻解开,燕赵地区的媚歌艳舞也隆重上演。如此的豪华排场可与大将宰相相比,哪怕是与皇上相比也不落下风。意气风发堪比汉朝的大将军灌夫,傲慢独断显然胜过汉朝的萧御史。擅职专权、颐指气使,自称英雄豪杰;乘坐青虬、紫燕之类的骏马,显得春风得意。口出狂言称所赏歌舞空前绝后,又说自己的权势之大远远超过五公。其实美景光阴转瞬即逝,桑田变为大海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原来有黄金的台阶白玉的堂屋,现如今只有苍苍松树巍然挺立。想当年孤单寂寞的杨雄的居处,年复一年只有满床书籍相伴。只见南山上的桂花还年年开放,鸟雀往来飞舞偶尔掠过人的衣裙。

【鉴赏】

汉魏六朝时期的众多佳作中,很多是以长安、洛阳等都城为题材的。诗人以此为借鉴,通过对都城长安的描绘达到借古讽今的艺术效果。

从文首至“娼妇盘龙金屈膝”,描写的是显赫之人的生活,他们贪于享乐、纸醉金迷的情景跃然纸上。首句刻画长安街道,随后描写白马香车的街景,“玉辇”、“金鞭”、“宝盖”、“流苏”,尽显豪门奢华;“承朝日”、“带晚霞”,生动刻画车马辚辚、整日川流的盛大场面。语言酣畅自然,一气呵成。其后是对府第、宫苑装潢情况的具体描写:碧树繁花,蜂蝶飞舞,宫门千扇,楼台缤纷,屋顶窗棂等更是精雕细刻,美轮美奂。这样翔实的描写尽显帝王贵族宅邸的绚丽宏伟。后文转而描写在这样的府邸之内歌姬舞女们的感情和生活,并以此来反映这富丽堂皇的院墙之内,贵族们的生活状态。宽阔的大道,精致的楼阁,繁华喧闹,人山人海。而舞女的心中渴望的却是美好的爱情。诗人以舞女的口吻“借问”为何难以得到向往的爱情。“孤鸾”的凄凉与“比目”、“鸳鸯”、“双燕”的出双入对形成鲜明反差,“何辞死”、“不羡仙”、“真可羡”、“好取”、“生憎”等词语清晰地勾勒出其内心强烈的渴望以及现实的苦涩,也暗指长安人对于美满爱情的向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颂扬追求爱情的人们的坚定信念,更是成为千古名句。“双燕”四句细致描绘了豪门舞姬的精致住所、美艳妆容,以及她们收拾停当后随车出游的空虚生活。至此,诗人完成了对京城白天喧嚣生活的描述。

“御史府中乌夜啼”至“燕歌赵舞为君开”开始以娼家为主角,描写京城长安的夜生活。“御史府”四句,诗人运用古书中的典故,即御史府柏树上栖息的千只乌鸦(《汉书·朱博传》)和翟公为廷尉罢官后的门庭冷落(《史记·汲郑列传》),巧妙地暗示了御史、廷尉府第的冷清,同时也自然地由喧闹的白天过渡到暮色笼罩的夜晚。夜色中的长安暗流涌动,“杜陵北”、“渭桥西”尽是暗杀者出没的危险之地,武人侠士“共宿娼家”。娼家处处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娼门内外俱是“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的热闹景象。由“夜”至“朝”的昼夜相继,足见京城长年累月、日夜不断的繁荣景象。“南陌”、“北里”从地理位置上相互照应,“遥遥翠幰没金堤”、“佳气红尘暗天起”尽显此地是王侯贵族的聚集之地。甚至禁卫军也“千骑”前往,为眼前的画面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描写绝非仅仅是对夜长安的描述,更是诗人对纸醉金迷、腐化堕落的贵族生活的忧心和警告。

“别有豪华称将相”至“即今惟见青松在”,是对官场斗争的描写,可见达官贵族们不仅在生活中追求享乐,更对权力有极大的欲望。他们钩心斗角,官场得意时便能“转日回天”,自诩永世富贵,却看不透物换星移,金钱权势最终随时光流逝而烟消云散的悲哀。平实的语言与前文华丽的辞藻形成强烈的对比,更突出一切转瞬即逝的悲切情境。

文末,诗人以扬雄自比,转而描绘了以自身为代表的“书生”难以融入奢华的上层社会、空有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的境况。然而物质上的富有终不能千秋万代、永传不息,文学上的造诣在繁华落尽后却会流芳百世。结尾处体现出的高尚情操表现出诗人对高官贵族腐朽生活的鄙夷,更体现出诗人对命运多舛的悲愤之情以及自我宽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