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娘在前引路,我和陈小杰紧跟在后,沿着楼梯一阶阶的往上爬。迎面走下来一个和大舅娘一般年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孩,那小孩长得皮肤黝黑,头发卷卷的,眼睛大大的,倒有几分像是个混血儿。
女人和大舅娘热情打着招呼,眼睛落在我和陈小杰身上打量,打量完就问:“阿婶,来亲戚了?”
大舅娘答:“不是,是很远的朋友。”
女人没吱声,抱着小孩下楼去了。大舅娘指着她远去的背影,悄悄对我说:“怀里抱的是她孙子,她儿媳是外国人。”
哦,原来果真是混血儿。我心里暗道。
“她的儿子真有本事呢!”我不禁夸赞道。
大舅娘继续道:“她的儿子在巴国工作,前几年从那儿带了个女人回家。去年办结婚酒席的时候,大伙儿没见过外国女人,都跑过来看热闹。看过了觉得挺不错,村里那些没结婚的青年来向她儿子取经,想跟着出国去打工,有意讨好巴结她,可她儿子谁也不带,倒是她家姨夫看准了商机,说准备去那边搞什么跨国婚介,把那边的女孩子介绍过来给村里没娶媳妇的光棍。白添,要不,我替你报个名?我跟她挺熟的!”
“这......这能行吗?”我听了,不禁一阵苦笑。
“有什么不行?只要你舍得花钱,不过,介绍费听说要十几万,得坐飞机过去,那边见面还得花钱,哎,娶不到媳妇的男人也挺难的......”
我没再吭声,表示对这件事情不想发表看法。大舅娘的手机恰在此时响起,她连忙停下脚步,亮着大嗓门接听起电话来。
我和陈小杰也跟着停下脚步,听她用方言和电话里的人聊着天,我虽已离开南城十多年,也没再和淮乡人打交道,但有些话,我还是能听得懂,她似乎是在和萧晴通电话,我的心里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等待了一会儿,大舅娘挂了电话,脸上露出笑容对我道:“萧晴说,她明天不用上班,我们一起去她家里吃中午饭!”
“去她家里?这样不太好吧!我不去!”我摇着头道。
大舅娘道:“怕什么?难道,你要偷偷摸摸的和她见面?我都说了,你就当她是你的普通朋友,见个面,吃个饭,叙叙旧,就是这么简单。”
她说得好简单,却不曾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去她家里,见到她老公和孩子,以及她的公婆,我肯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我心里萌生了退意,想着:既然是当普通朋友见面,又何必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心中起了那么多涟漪,那样多期盼,完全没有了相见的意义。
“白添,你醒醒好不好?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你们恋爱的时候,你虽然还没结婚,但萧晴她是有家室的人,你......究竟还有什么想法?”大舅娘好奇道。
我答道:“我没什么想法,只想和她单独坐坐聊聊,问问她:过得好吗......”
忽然,有一种感伤的情绪不然觉然地涌上心头,面对曾前的心头挚爱,我做不到云淡风轻,除非,我没有真正的去爱过她。
大舅娘叹了一口气,似乎理解我的心情一般:“别去想那么多了,既然早已不可能,又何必再去奢望?更不要试图去找十几年前的那种感觉,找到了感觉,会更加痛苦!倒不如稀里糊涂的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样活着多自在。”
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过,可许多事情,就像不自律的人一样,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在大舅娘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由陈小杰开车,三人一起先到市区,按照传统礼数,买些点心、水果之类的去往萧晴家。
一路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的在眼前闪现,心里有许多的感伤涌上来,如果世上真有“时光机”的存在,那么,我恳求回到十二年前的这段时光,去重温当时喜悦的心情。
大约行驶了三十分钟左右,车子拐进了一处村庄,十二年前处处旧屋的景象,只存在了记忆里,如今,一栋栋的新楼房,取代了旧日的模样,宽阔的水泥路面,一路延伸向远方,为村子的亮化增添了光彩。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大舅娘伸手指了指前方,对陈小杰说:“前面路口左拐进去就到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情骤然变得紧张,昨夜一宿未睡,把从认识萧晴开始,直至她分手离开我的那天,像演电视剧一般,在脑海里清晰的回演一遍。觉得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每次从南城坐车过来,见到她的那一刻,以及,每次她送我去车站时,不舍的眼神。
今天的见面,完全出乎意料,虽然事先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门,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显然,除了坦然接受时光无情的赐予和现实无法摆脱的羁绊,再无他法,可,内心为什么就是不得安宁?
车子驶到门前,我等待着大舅娘先打开了车门,再极不情愿的下了车,面前是一栋崭新的小楼房,屋顶呈尖塔形状,盖着红色琉璃瓦,白色的瓷砖贴满屋身,明亮的窗户,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
或许,是发现了我们的到来,屋里走出一名青年女子,迎着我们走来,从体态上看,我猜测她便是萧晴了。
女子边走边开腔道:“终于来了,我刚刚还在念叨着!”
她说得是淮乡本地话,显然是对大舅娘说的,也或者长久的生活习惯,已经让她“习惯成了自然”。
“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儿!要不,早就到了。”大舅娘笑嘻嘻的说道。
女子也笑,笑完,就把眼来看向我,我也一直看着她,彼此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她的笑容先挂上了脸,那张脸,我似乎不太认识了,比起脑海里回忆的那个萧晴有着千差万别,十二年前她的那张脸,青春白皙,阳光明媚,虽有小雀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面容。如今,她的脸上黯淡无光,像失去光泽的陶瓷,眼袋很深,像是长期熬夜的结果,身材明显发福,显得有些臃肿。身上的穿着打扮,也像极了农村妇女。
她一直微笑着不说话,不知是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大舅娘说:“你们见了面怎么不打招呼?”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低下头,带着笑容,轻声道:“小......小晴,好!”
“嗯,白添,听说你做大老板了?”她应了一声道。
“是做了老板,但是,不大。”我谦虚道,把手里拎着的水果往她手里塞。
她接过水果袋,客气道:“来就来嘛,买什么东西?”
“没买什么,就是给孩子吃的!”我客气地回着,抬眼,便与她的眼神再次相遇。她的眼神里写着“云淡风轻”,而我,早已“狂乱如涨潮”,迅速别过脸去。
“都进来坐吧!”萧晴招呼大家道。
一行人随着她进了屋,屋里静悄悄的,三人各择椅凳落了座,萧晴忙着给我们端茶倒水,大舅娘问:“小晴,两个老的都不在家吗?老公和孩子呢?”
萧晴一边倒水,一边回答:“公公婆婆听说今天有客人来,大清早的坐车去市区里转了。老公在开发区厂里上班,两个孩子都在上学!”
我打量着屋里新亮的装饰,不禁道:“房子装修的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嗯,花了二十几万,欠了一些外债,夫妻俩还得辛苦几年!”
说话间,萧晴已端着茶水来到跟前,我站起身,礼貌地伸手去从她手中接茶杯。回想那时,她对我说:白添,你别回老家了,就在我家里盖房子,我妈妈就一定会同意咱俩的婚事!时过境迁,再来回味这句话,心里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
“哎哟!”回想间,不知怎么,漾起的滚烫茶水落在手背上,刺痛的我忍不住叫喊起来。
“没事吧?”刚刚迈步离开的萧晴,迅速回转过身来惊问道,脸上的表情,还似十二年前的那次经历一般。
那次,我从南城出发,去与她相会,由于路上堵车,到达淮乡时天已经黑了,饥肠辘辘的我,与她见面之后就去面馆点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当服务员把两碗面用托盘同时端过来时,饥饿的我,急不可耐伸手去托盘里端面,由于碗里面汤过多,漾出的汤水,迅速烫了手,如小时候一盘美味可口的菜肴上桌,调皮的我伸手去碗里时,母亲总会用她的大手轻拍我的小手,佯怒着责怪我“不懂规矩”一般。烫疼了手,我迅速缩回来,萧晴早已从坐座位上站起,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慢点呀,烫疼了没有?”我摇头说“没有”,她就拿起我的手,在她的手里搓揉着,责怪道:“都烫红了,还说没有,这样不小心!”
有时候,不是不愿看开,而是觉得回忆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