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丽来帮我修筑鱼塘的第三天下午,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夹杂着凛冽的北风,天气瞬间变得寒冷,母亲心疼她骑车回家会冻着,便要我对她说:天气冷,路途遥远,不如住下,等天放晴暖和些了再回家不迟。
我把母亲的话转述给石雪丽,并强调这是我母亲说的。石雪丽面露犹豫,说着“这样不太好吧”的话。我说:家里有空房间,没关系的!
她就安心的住下了,父亲在厨房旁边的小木屋里生起一小堆火,石林沟的冬天正式来临,如果没有火堆,就像过年不贴春联,不放鞭炮一样,是没有年味的。冬天生火堆取暖,成为石林沟人们祖祖辈辈的习俗。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搬离石林沟,但这些搬出去的人,仍然记得这温暖的一幕。
石雪丽是个勤快人,母亲做饭,她就帮着洗菜、烧火,甚至,还喜欢抱着白潇雨逗玩,我想,这样磨合下去,不但父母亲,连我也会对她有所喜欢,因为,这样的生活过着不累。
吃过晚饭,父亲提个“火笼”(竹制取暖工具,内有瓦盆)去了堂屋看电视,母亲还在厨房洗涮盘碗,我抱着白潇雨在小木屋里的火堆旁边烤火取暖,石雪丽也在,我们就这样一直默默的坐着,没有半句言语。我想:若是过往,无论是萧晴,还是梁若若,这样独处,我都得挖空心思的想办法和她们聊天,还得体谅和照顾她们的心情,生怕她们生小情绪有半点不愉快。对她们如同手抱着一盆小花般小心翼翼的呵护,到头来,却是落得:和尚看花轿——一场空欢喜;而眼前这个人,她不温柔,也不漂亮,只懂得勤快,好像也不太爱生气,即使我对她不冷不热,她依然没有半点矫情,或者想要我哄她开心的样子,像极了过日子的模样。
白潇雨睡着了,我把她抱去房间,刚放到床上她就惊醒了,睁着两眼,继而哭起来,我不得不把她抱回木屋来烤火。石雪丽说:让她睡熟一会儿再放床上去,或是,放我怀里让她睡,这火堆旁边暖和,我儿子小时候就喜欢在我的怀里睡觉。
我问道:“你儿子在做什么?”
“在饭店的厨房里做学徒工。”她答道。“女儿在县城超市里上班。”
“都长大了,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用你负担了!”我说道。
她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幸福和满足,许久,又道:“女儿倒不担心,长大了早晚要嫁人。儿子还得操心,操心将来娶媳妇,如今,村里头许多人都在县城里贷款买了房子,说是将来给自己的孩子结婚用。”
“嗯,如今农村这婚俗是越来越让父母操心、闹心,房子,汽车,存款,彩礼......”
这是我和她认识以来,说得最多话的一次,一旦打开了话匣,她也挺能说的,她讲了许多她村里的故事。我们不像是在谈恋爱,更不像是即将要成为一对夫妻的人,于她,我更像是她的小弟;于我,她只是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不会有爱,不会有情,不会有山盟海誓,只有平平淡淡的生活。
冬雨有时候也像春雨一样绵绵,连续下了好几天,也不见放晴,这期间,石雪丽一直住在我家,但她从不闲着,帮着母亲做饭,洗衣服,带孩子,赚足了父亲、母亲对她的喜爱,我也开始尝试忘记从前的往事。
背地里,母亲对我说:“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她一个寡妇,我相信不会提什么条件的,你们把婚结了,别人在背后也不好多嚼口舌!”
我说:“我不是结婚,只是找了个一同过日子的人。”
“那也得领结婚证,否则,她怎么和你一起过日子?”母亲笑说道。
一旁的父亲,手里拿着一本“万年历”说:“我看,今年不要结婚,犯冲,明年再择个吉日。”
我心里想,你总是这样迷信,但又不想和他争辩,免得为喜事讨不吉利。
这时,石雪丽进来了,我们都尴尬的笑了笑,她说她儿子过来了,让我去接回来。我说发微信定位给他吧,母亲不高兴道:“那我去接。”
我怎么能让母亲去?显然,是母亲生气了,我穿起厚棉衣,骑上摩托车去镇上接石雪丽的儿子。
石雪丽告诉我,她的儿子叫皮小勇,长得瘦瘦高高,和我一样帅气。我听了不禁好笑,或许,这是她心里最好,也是最美的形容词。
在山塘镇车站,我见到了皮小勇,一头黄发,嘴里叼根烟,上身穿着卡其色毛衣外套,下身着天蓝色牛仔裤,脚下是灰色运动鞋,寒风呼呼,他冻得身体瑟瑟发抖,却要硬挺起胸膛,装做不冷的样子。皮小勇瘦小但个头并不高,也不像他母亲石雪丽所说的那样和我一样帅气,或许,我和他在她的心里都是帅气的。
我去农贸市场买了草鱼和猪肉,也是准备招待皮小勇的。毕竟是他第一次登门,不谈礼节,也不能让人说瞧不起的话。
饭桌上,我发现皮小勇不但会抽烟,还会喝酒,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脸上除了干瘦,并不能看出任何青春的模样。
可能是出于溺爱,石雪丽居然给他倒酒,还对他说:“小勇,先敬爷爷奶奶一杯,敬完再敬你的爸爸。”
那一刻,我感觉好尴尬,居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仿佛一下就变老了。
皮小勇坐着不动,一副“不与我相干”的姿态,手里夹着香烟,一会儿挠耳弄腮,一会儿又四处张望,完全把她母亲的话当作“耳旁风”。
石雪丽脸色有些难看,母亲趁机道:“不碍事,不碍事,来,来,多吃些菜!”
其实,我心里也很不爽,并不是因为他对我们一家不尊,而是,皮小勇看起来已经沾染了社会上的许多坏习气,抽烟喝酒,不懂礼貌,还有目中无人。
晚饭过后,皮小勇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他让我送他去山塘镇上的朋友家里玩,我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喜欢凑堆,就答应了。他又向他母亲要钱,石雪丽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百依百从,自然不用多言语便掏了腰包。
顶着寒风送完皮小勇回来,石雪丽对我说:“白添,小勇不懂事,还望你们不要介意!他并不坏,原来学习成绩也挺好的,自从他父亲出车祸去世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好好上学,读完初中就随同学出去打工,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我就让他跟他大姨父在县城饭店学厨师。”
我叹口气说:“学厨师自然不赖,就怕他不专心好好学,倒是染了社会上的一身坏毛病!”
雪丽无奈道:“没办法,在家干活吃不了苦,天天熬夜玩手机打游戏,睡到中午十二点起床,这样他不在家,我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管不了,随他在外面怎样。”
我看得出来,皮小勇是现在和过去许多农村少年的版本,过去如我的堂弟白洋,现在如我的外甥韦斌,他和皮小勇一样大,不同的是,相比皮小勇,韦斌的家庭状况稍好些,毕竟,姐姐白锦和姐夫韦光都很努力的为他创造好的生活条件,初中毕业后,韦斌不学无术,天天在家闲坐玩手机,和皮小勇如出一辙,把姐姐烦得透透的,后来,姐夫把他送去省城的职业中专上学,才总算安静了。
我把外甥韦斌的事情和石雪丽讲述了一遍,并对她说:“送小勇去上学,过早步入社会,容易沾染不良习性,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有影响。”
雪丽摇着头说:“不,我缴不起学费,还有生活费。”
我曾听姐夫说,韦斌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三万块钱左右,心里不由的颤抖。
雪丽说:“如果你想送他去上学,倒不如在县城给他买套房子,解决他将来的后顾之忧,有了房子,他会更加有希望,就能好好赚钱了。”
我的心里更加颤抖,我自己都买不起房子,还给他买房子?
她似乎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一些什么,连忙说道:“前夫去世时,得到赔偿款三十万元,这笔钱我一直存着,准备将来给小勇娶媳妇用,现在村里人都在县城买房子,我寻思着把钱拿出来去买一套,反正存在银行也生不了多少利息。”
“在县城买房子需要多少钱?”我问道。
“邻居说,看房子面积大小,还有所处的地段,一般一套房子需要六十到七十万元。”
我没有吱声,她继续道:“把房子买下来,将来你老了,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住,让小勇养你、孝敬你!”
我的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好笑,从皮小勇吃饭时目空一切的态度,我很难想象他会是将来那个养我终老的人,他的心里一定还住着生身父亲,我这个继父只不过是个打酱油的临时工。
“我没有钱!”我冷冷道。
“去银行按揭贷款,不用贷多少钱,就三十万,分二十年还,每个月我和你一起赚钱还!”她欣喜地看着我,仿佛这是一件柳暗花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