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多半被当地农民造林种植了杉树苗,杉苗已经长大,羊够不着,成片的杉树林覆盖了原来的灌木丛,使其败落,羊最喜欢吃灌木丛上的藤叶,没了藤叶,被赶进山谷的羊群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后,便都悠哉悠哉的出山谷往外走。
山谷前有许多荒芜的田地,和大多数农村一样,石林沟甚至水思村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往城里迁徙,这仿佛是一个时代的潮流,也是特征。种地的农民少了,荒芜的田地也就多了,野草开始蔓延,田地开始僵硬,田野变得更加寂静。小时候,农忙时整片的稻田地里,插秧站满了人,收割时处处是人,还能串门似的去别家田里看看谷子,聊聊收成,小孩子们则在田里相互追逐打闹。如今,插秧变成了抛秧或是撒播,收割机“隆隆”行驶在田间地头,半小时不到,一亩地收割得干干净净,效率提升了,却也找不回从前那般乐趣。
羊群出了山谷便在荒地里觅食,我守在荒地外,防止它们跨越荒地,侵害庄稼。日头渐次倾斜,山前的荒地阴凉阴凉的,加之山风阵阵,空气又清新,不禁让人心旷神怡,如此美景,却是寂寞了些。
母亲对我说:现在村里人都朝外走,你却回头往家来,将来,到哪去找老婆?你已经三十岁了,难道会有女人送上门,找到你放羊的地方来?
旁观者的眼睛总能看到当局者不能看清的,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不脱贫怎么脱单?
如哥哥所讲:白添只要养羊赚了钱,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再买一辆像样的轿车,不愁找不到老婆。
理想总是丰满的,当理想兑换成日子时,你会发现这中间还有很多很漫长的路要走,每日放羊时,心烦急躁的就差要像电脑那样把羊群快速不断的复制壮大,又想要像孙悟空一样,对着羊群吹口气,便有了一群又大又壮的羊。
静下心来的时候,胡思乱想,真是可笑!
发小郑滨听到我回来养羊的消息,特意开着轿车来到山谷前看望我,轿车是开不到山谷前的,我想表述的意思是:他不是走路来的。就像他其实可以骑摩托车来。
在家渐渐富裕起来的农民,出行工具开始由两个轮子(摩托)变成了四个轮子(汽车),这也是时代的潮流和特征,将来,说不定都要开上大飞机。
郑滨戴副墨镜,全身穿戴整齐,油头粉面,皮鞋锃亮,带着一身香水味,红光满面的走来,让坐在地上捏泥巴玩、穷酸的我有些无所适从。
“白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见面,他就把墨镜摘了,笑嘻嘻道。多年不见,他长得又高又帅,加之着装得体,简直就是一个“富二代”模样。
“回来一个月了。”我微笑着回答。
“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遇着你哥,我还不知道呢。”他怨怪道。
“哎,又不是衣锦还乡,落魄回村哪值得大张旗鼓!”我遥望着远方,辛酸填满心间。
“别人可以不告诉,可咱们是什么关系?从小一起穿开档裤长大的发小、铁哥们,这份情缘多难得!”郑滨说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干得那些荒唐事吗?”
我笑了,回忆真是美好,总以为还能回到过去,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能想的只有还没到来的将来,但愿将来会比过去更美好。
郑滨见我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红的请柬,向我递来:“下个月十八号,老铁,你一定要来!”
我接过请柬,打开了看,“新婚志喜”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预料比猜测准确,他果然不是单纯来看望我的。
“恭喜恭喜!到时我一定来。”
“兄弟,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啊?”他笑问道。
我抬眼望了一下羊群,看它们是否离开了我的视线,回转过神来,心里不知怎么回答,明年,后年,或是大后年,反正不是今年,一个放羊的羊倌如果不逆袭升级成“羊老板”,结婚恐怕是遥遥无期或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多年后吧,反正......说不上来!”我如实的回答,不是我能预知未来,而是感觉像是有了灵感。
“不会吧?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你还不着急?很多年后,还有机会结婚吗?李曲、黄爱国他们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着急有什么用?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还得人家愿意呢!”
“我听说,你以前在外面不是有女朋友吗?”
“往事不提了。”
......
我有点冷漠,不似他这般洋洋得意,仿佛什么问题都有答案。
他又道:“你要想办法,不能再拖延了,男人老了不值钱。”
“不,男人老点没关系,男人不能穷。”我回道。
“知道就好,咱不说买房,赶紧买一辆车,这是门面,我为什么到现在才结婚,因为过往别人都觉得我穷,车一买,就有人上门来说媒了。你要是买了车,在外的名声就好听多了:白添在外发财了,现在回家来养羊。许多人说话不是喜欢添油加醋吗?可能后面会给你加上:听说不久还要买房,这孩子有潜力。”
他说得可真逗,场景在我的脑海里上演一遍便觉得滑稽。不过,也不是没道理,即使你身揣百万,如果不显摆出来一些,谁又知道你兜里有钱?
我想找哥哥借点钱买辆轿车,出门方便,让人刮目相看,最重要的是在别人嘴里说出来变得有份量。
哥哥说:“你为什么要买车?”
我肯定不能那么直接就把目的说出来,只好编造了一些理由,比如,出门方便之类。
“出门方便?你不是有摩托车吗?”哥哥不太相信我这个理由。
“摩托车骑出去被开轿车的同学认出来,多尴尬!同样是人,为什么别人混那么好,我就混这样差?”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反思,不是拿钱去充脸面,你听过‘买车容易养车不容易’这句话吗?每年车险,保养,外加油费,没有上万元是无法满足车消费的。如今,你回来养羊,短时间之内是没有收益的,你还想着拿钱去养你的体面?踏踏实实吃苦吧!”哥哥对我一顿数落。
看到没有,这就是没钱的烦恼和借钱的心酸,钱,还得自己有。我买辆面包车的钱是有的,不过,这样未免不够人家嘴巴里说得那么有本事和有能耐。
看来,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我想买辆好点的车,这样有利于我讨老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低得像蚂蚁,完全不似郑滨那般底气十足。
哥哥听了,沉思许久,问道:“你有对象了?”
“没有。”
“没有,那你买车干什么?”
“有车才能吸引女孩子,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钓什么鱼?你看谁用这个方法讨到老婆了,不都是要么熟人介绍,要么自己相处,脑瓜子尽想歪门邪道来满足你的体面奢求。”
太苦恼了,我曾经多么爽快的哥哥,如今比父母亲还要啰嗦。
我拿出郑滨给我的喜帖,重重的甩在桌子上。“郑滨就是因为买了轿车才讨到老婆的,你看看人家,下月结婚了!”
哥哥看也不看喜帖,神情倒是滑稽的有点想笑:“白添,你怎么比小时候还要傻啊!郑滨的父亲是乡里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他的轿车五十多万,能抵县城一套房,人家是每天开着一套房在路上行走,你怎么能跟人家比?人家是头顶光环的‘富二代’,你是什么呀?人家结婚迟,那是挑,你结婚迟,是没人看得上。能相提并论吗?人家屋前门庭若市,媒人踏破门槛,你呢,冷落无人知,以为买辆轿车就充富了?”
哥哥的话,说得我都想哭了,啊啊啊......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还是耐心的放羊吧,任何奢侈的妄望都是有前提条件的,我穷,他富,只有静静的观望,羡慕之心都不能有,因为羡慕不来,任何生活都要自己去创造。
上午露水未干,羊吃了会拉肚,我就在家帮父母亲干农活,父亲很高兴,背已微驼的他已经老了,岁月不饶人,让我看着既心疼又心酸,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外打工,从没给他分担过农活,而他每年还坚持着种四亩地,哥哥已经分家,母亲身体不好,姐姐偶尔会来帮忙,而姐夫只有在追姐姐的那几年特别殷勤,当孩子渐渐长大,农忙时节,他也不管不问了,这四亩地一直是父亲一个人在耕种着,春播秋收,虽然现在的播种技术是抛秧,不用再去拔秧、插秧,但不会使用农业机械的父亲,用得还是传统的“牛拉犁耙”,我曾经试过这种传统技术,掌握不好会把“犁”耕散的,而且,牛都仿佛认人一般作弄我,在父亲手上那么听话,照着田地一畦一畦的走,到我手上,牛就开始在田里乱走了。秋收也是,因为养了牛,需要稻草,父亲不请收割机,一个人割稻,一个人踩“打谷机”,再一个人把稻谷挑回家里。所以,既然回来了,能分担的就分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