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巧妹,是在第二天的上午,阳光依旧洒满大地,微风不时地撩动发丝、衣襟。她还是昨天的那身打扮,不同的是,今天穿了高底的凉鞋。
“去哪?”我问道。
“随便走走吧。”她轻轻地回答道,圆胖的脸上云淡风轻的好似这天气。
“嗯。”我慢应一声,便与她并肩走上乡间小路。照例,一个中年男人赶着一群山羊从身后过来,甩着响亮的鞭子,吆喝着粗犷的嗓子。
我和巧妹连忙让向路边,羊群虽不避人,却从身边惊恐而过,一股羊骚味扑面而来,我不禁捏紧了鼻子,巧妹仿佛习惯了这种味道一般,面无表情,呆呆的立着。
男人停顿了下来看着她,许久,又把眼睛看向我,从他混沌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羡慕、忌妒,还有,莫名的恨。
羊群渐渐远去,那个中年男人才狠狠的用力甩出鞭子,抽向路旁的一棵无辜小树后离去。那清脆的响声,把巧妹细长的眉毛震弯了。
“他叫‘泥娃’?”我向前讨好地说道。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紧锁。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找不到老婆,是一件很悲摧、可怜的事情!”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叹着气喃喃道。
巧妹没有吱声,很久,那两道皱起之眉才缓缓的松开,恢复了细长,如绷紧的琴弦得到了放松。
“你带我走,打算给我父母多少钱?”她看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踏着路上的沙泥说道。
像她这种带着试探又像做买卖谈价钱一样的口吻,着实有些令我反感,厌烦的情绪迅速占据了大脑,嘴巴不受控制的立即回道:“难道,你嫁给我,就是为了给父母卖个好价钱?你要知道,你是一个有生命,有情感,活生生的人呀!”
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眉毛轻佻,嘴角上扬,似有笑意,我以为她是在欣赏我独树一帜的性格,没想到,她说出了那句比我还要火气大的话:“别给我扯这些,没有钱,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要谈感情,等到下辈子吧!”
“那我也告诉你:谈钱,我们俩就没有未来!我不是来做买卖的。”你火大,我火旺,谁也不输谁,我毫不客气地回道。
听了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我固执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在心里哀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居然这样贪财。我可怜她,她居然......恐怕,过度的怜悯,也是人性的悲哀。
金婶见我这么快就回来了,便询问道:“白添,怎么回事?这么快就约会回来了?”
“是,约完了,我和她已经结束了,没有将来!”我的火气还在,声音很大。
金婶莫名的看着我,我把原由简单地述说一遍后,又道:“她情愿看不起自己,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你这人脑子怎么这样不开窍?昨天跟你说那么长的话,一句......哪怕半句都没听进你耳朵里?说了给她父母钱,然后,领完结婚证你带她走,就这样完事。你娶了老婆,她家得了钱。两家欢喜,不是挺好嘛!非得扯题外话?”金婶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在替我着急。
“那万一,有一天她跑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我要先得到她的心,才能保证她的人不会离开我。”我激动道。
“如果世上的婚姻都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得到了心,就不会失去人!呵呵,幼稚。”金婶笑了起来。
“只有爱情坚如磐石,婚姻才能固若金汤。”我坚持道。
“婚姻牢不牢固,不是说在嘴上的,也不是凭空能想象出来的。我一个离婚女人跟你谈这些,实在没意思!如果你对未来没有这种信任,那当初就不要跟我过来。如果你不能保证以后对一个女人好,劝你这辈子别娶老婆,没有哪个女人会受得了男人对她不好。”金婶说道。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竟然无言以对,半晌,问道:“她要多少钱?”
金婶摇了摇头,道:“这是你们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和她谈谈。”
“如果她要一百万呢?”
“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狮子大开口的。”金婶肯定道。
“反之,如果一百万能买到一辈子的幸福,也是值得的。白添,你现在没有退路了,和她谈谈,别磨叽,钱只是一张纸,重要的是找到一辈子的幸福,没有谁是天生一对,都是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了解。”
“你刚说‘幸福未必可期’,可现在又说金钱能买到幸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金婶瞬间被我的话雷到哭笑不得,她想了许久,才道:“以我过往的人生经历告诉你: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可靠的,俗话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但是,如果你因此而畏惧生活的话,那将什么也得不到。”
我听从了金婶的话,决定再约巧妹出来谈一谈,可她对于我昨天突然的变脸心怀恐惧。还好,在其母和妹妹珍珠的劝说下,她终于肯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我们没有在路边闻羊骚味,而是,选择在一条小河边,那里垂柳倒映河面,清风阵阵,轻拂草木,好不自在,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挥舞鞭子,震弯她的眉毛。二人面向河面,择石而坐在柳荫下。
“昨天真是对不起,有点过激!”首先,我向她道了歉。
“没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和我谈价钱的男人也不止你一个。”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微笑道。
如此从容淡定,看来,也是看惯了秋月春风,久经了江湖沙场。
“在外打工多久?”我调转了话题问道。
她眨巴着眼睛,抬头望着头顶上稀薄飘动的柳叶,好像那上面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一般。
“记不清了,大概有十来年吧。我十五岁初中毕业,然后,就跟着村里的哥哥姐姐们出去闯荡了。”许久,她拘谨地回答道。
“都到过一些什么地方?”我这样问她,是想尽量绕开钱的话题。
她没有回答,而是,回头看着我,反问道:“你呢?也打工不少年了吧?”
我答道:“有七八年。”
“那应该存了不少钱啰?”她以一种开玩笑的姿态问道。
听了她的话,我也在心里不禁笑了,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钱”。“打工赚不到什么钱,东奔西跑,到处漂泊,倒见识了不少这世上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
她认真道:“白添,我不要你多少钱,只要求你帮我弟弟在村里盖一栋小楼房,好不好?”
“你还有弟弟?”我惊奇道。
“是呀,他在外面打工,今年二十二岁,如果在村里能有一栋像样的小楼房,对于他将来找媳妇也就容易得多了。”她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丢进了静谧的河面,荡起一阵涟漪后,她笑了,仿佛那荡漾的水纹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美丽结果。
“我不是泥工瓦匠,也不是建筑工程师,如何帮你弟在村里盖房?”
“别装疯卖傻了,我有一点小积蓄,你再支持一点,不是难事!”
“支持多少?”
“大概十万左右。”
天啊,这就是她所说的“支持一点”?
“这么多?”我忍不住惊讶道。
“这算多吗?我想把房子盖得大一点,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和老人家住,那样,我爸妈就不用和弟弟挤一起了。”
“那不还是在同一座屋檐下吗?”我小声嘀咕道
她仿佛没听见我的嘀咕,继续道:“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跟你过一辈子,啥要求也不提了。”
我也抬头望了望头顶随风飘荡的柳叶,看了很久,虽然我知道那里并不能找到答案,但至少表明我是在深思熟虑。“十万块钱对于一个富人来说,不多。可对于一个穷人来说,不少。”
她不吭声,阴起脸,起身就要走。想起金婶的话,我急忙拦住她道:“别走,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顿时,她阴着的脸,绽放出了笑容,像太阳升起,灿烂了整个早晨,拉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镇上玩玩。”
她从家里扶出她父亲的摩托车,一脚就蹬着了,在轰鸣声中,她拍拍摩托车后座对我大声道:“走啊,上车!”
我用怀疑而胆怯的目光看着她,见我迟疑,她一脚踩上档,松开离合,拧起油门,一阵风似的向前狂飙,掀起的尘灰弥漫盖过肩头。我拼命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等等我,等等我......”
小镇和老家的西泉乡街上一样冷清,不逢赶集是难见几人的。巧妹带我去玩台球,我居然输给了她,她又带我去逛农贸市场,那里面又脏又臭,她说:她以前常和妈妈赶早来卖鸡蛋,那时,她还不会骑摩托车,后来,有个人教会了。我问是谁教的,她就不吱声了。她又带我去路边的馆子里吃“酸辣粉”,辣得我眼泪直流,她就一边开心的笑,一边替我擦眼泪......
这是我来到这个山村过得最开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