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已经在省城附近的安市找到了新的工作。那是王大金的凉席厂停工后的日子,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坐上了汽车去县城买衣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遇到了初中同学刘伟飞,简单寒暄之后,我知道了他和家人在县城承包了医院食堂。之后,他说:今天还有两位同学在他那儿,既然这么巧,不如大家一起吃顿饭。我爽快地答应了,跟着他去了医院食堂,见着了很久没有见面的两位同学:金世定和张锋。大家相互拥抱,庆贺相聚。接着,各自询问毕业后的去向,当得知我还在家里的凉席厂做工时,张锋表现出了极为的不屑,说:“白添,你太没出息了,还窝在家里做工?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荡。”
我回答道:“我出去过,去G省打工,进了厂,可是,工厂里太辛苦了!我受不了。”
“我也进过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确实辛苦,工资还不高,但并不一定要你永远在流水线上做,你可以不进厂,比如,我现在就在商场里卖衣服,工作轻松,环境舒适,基本工资加提成,收入比工厂里高得多!”张锋说道。
“张锋,白添比不得你,他的嘴巴哪有你那么能说会道,你让他去卖衣服,他不脸红才怪!”一旁的刘伟飞说道。
金世定也道:“是呀,白添这种性格类型,不适合做销售。”
“老金,你在干啥?要不,你带带白添,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刘伟飞道。
“我在省城附近的安市一家洗浴中学做服务员领班,白添如果想去,一句话,绝对没问题!”
就这样,二天后,我跟着同学金世定去了安市,安市离天成县二百多公里,家人虽然不情愿,但拗不过我想飞出去的心。
第一天上班,我被要求换上特制的工作服和蝴蝶领结,安排在休息大厅里,一起共事的还有两个女孩子,一胖一瘦,胖的年纪稍大,听说是领班,瘦的和我一般年纪,也是普通员工。休息大厅里的活较轻松,客人进来了泡杯茶端过去,客人走了,整理沙发上凌乱的被子和换上新的垃圾袋,大厅里有空调,有大幕电影,像初中时看的录像厅,当然,环境要比录像厅好得多,放的都是武打片。同学金世定则在楼下专门负责给客人换鞋和发放钥匙,不在一个部门,照顾我的机会自然不多,更重要的是他本身职位并不高,所以,二天后,我调离了休息大厅,来到男宾部,所谓“男宾部”就是专门服务进来洗澡的男客人,洗完澡了给他们擦干身上的水分,安全护送他们离开浴室,他们有什么需求,要第一时间反映给主管或经理,这里所谓的需求,服务员不可乱说,一定要等经理来了进内室详谈。
在男宾部显然无聊得多,特别是刚来就被安排了上夜班,熬通宵上夜班是我的噩梦,早在D市工厂,一到转夜班,就各种不协调,精神紧张,内分泌失调脸上长痘痘,生物钟规律紊乱,白天睡觉不安稳等等诸多因素困扰。如今到了这儿也一样,过了午夜十二点肚中就开始饥饿了,洗浴中心只包一餐中饭,夜宵得自贴,店外有卖牛肉粉的小摊,六块钱一小碗,一颗小青菜,三二片牛肉摆在上面,一次能吃两碗,但想想一个月才挣五百块钱的工资,一天不到二十块钱,还不算二餐的开销,吞咽了几回口水,还是硬生生的把饱食的奢望给忍了回去。洗浴中心同样每月没有休息,天天除了上班还是上班,工作时间一天十二个小时,除了上班,睡觉,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吃饭、洗澡、洗衣服和来回宿舍的路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为自己这些年在外奔波忙碌感到心寒,同时,也深刻体会了不好好读书的害处,当年,老师的苦口婆心真的是为我们好,可惜,我们总是知道的太迟,在无法改变的命运之途上渐行渐远。
吃完牛肉粉,就得返回洗浴中心继续上班,过了午夜,鲜有客人来洗浴,我和另一个当班的男同事便躺在浴池边上的长凳上休息,主管进来了,命令我们把浴池里的水放空了,洗干净再往里面注满水。洗完浴池再擦地板,反正不能让我们闲着,一直忙到全身疲惫,看不到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只盼着换班的同事早点来。
熬过了一个星期,我实在熬不住了,这时,恰巧哥哥来电话了,他说:工资这么低,工作这么累,不要做了,回来吧,王老板的凉席厂又开工了,给你每月一千二的保底,产量如超过一千二的标准,按实际结算。说实话,当时的经济环境,在农村有这样的工资待遇确实不错,凉席厂的工资结算多为按产量计算,多劳多得,而这种保底式的待遇却属罕见,王大金的人品我信得过,同样是干辛苦活,谁不愿意为多得酬劳的那一份效劳呢?
我心动了,洗浴中心的工资不要了,辞别同学金世定,又回到了家乡。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我想到最为尴尬的可能就是见到王莉莉、王蓉蓉姐妹了,事情过去了二个多月,王莉莉心中对我是否还存在着怨恨?王蓉蓉是否会对我高看一眼?哎,纷繁杂碎,心间一团乱麻。
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所谓的“年轻就要出去闯荡”的思想指引下,我尝试了,经历了,也明白了,命运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改变的,这辈子只能安分守已的做适合自己的工作。在结束了安市的短暂之旅,我重新站在了冲坯机前,机器的响声很单调,像我的枯燥生活,但又不得不拾起这份单调、枯燥,活出滋味来。
精断机前坐的那个女孩的背影有些陌生,让我不禁好奇,趁着空闲,我绕了过去,远远的,那个背影很娇小,有点像王蓉蓉,心头不禁诧异:难道王蓉蓉又在替她姐姐代班?
近了,从侧面看,却与王蓉蓉完全不相像,王蓉蓉的侧脸看起来粉嘟嘟的,而这个女孩则是瘦削的瓜子脸,顿时,我的心里安静了。
思想间,她转过身来了,瓜子脸,美目,白肤,小嘴,娴静里含着柳叶春花,流转间藏着伊兰秋水,我的心里又不安静了。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时间会给出答案的。天黑下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他就是吴忠怀和他的摩托车,我正待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他却直奔精断机前,帮那个女孩干起活来。
我走了过去,女孩给了我一个友好的微笑,然后继续埋头干活,我拉起吴忠怀到一边说话,他十分的不情愿,甩脱我的拉扯,仿佛明白我的目的般厉声道:“王莉莉出去打工了!”
“什么?她说过不出去打工的。”我讶异道。
吴忠怀笑了,看着我说:“你也曾对她说过:见到漂亮女孩不会动心,可你呢?”
是啊,影响人做出改变的往往是一瞬间的决定,这个决定打破了所有的陈规旧俗或是誓言,这个决定或许是痛苦的,但为了获得新生,就得破茧或冲破蛋壳。
“她出去打工了,你为什么没有去?”我问道。
“我只是陪她演戏的一个配角,有什么资格和她一起走到全剧终。”吴忠怀答道。
“配角?你在说什么?”
“以前,所有和她出去吃夜宵都是在演戏给你看,到了半路,我们就返回了,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能引起你的注意,让你在乎她。”
“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陪她演?”
“哎!”对着黑洞洞的夜空,他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喜欢她,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事,又计较什么呢?”
“她会回来的,因为她说过:家里人不准她嫁外面,所以,你就好好等着吧!”
“切,我才没那么傻,世间婚姻一个‘缘’字所定,如若有缘,自会相见,如若无缘,何必苦等。”
“你怎么知道无缘?”
他把我拉近了,贴着耳朵说:“这世间的女人多得是,比如......”边说,他就边用嘴努努,示意新来的那个女孩。
看着他笑得开心的样子,我有一种想立即给他额头贴上“假老实”三个字标签的冲动。
说了这么久,才说到正题上,我继续打听:“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她叫罗敏慧,就是你们水思村人,你怎么会不认识?”
“天啊,水思村这么大,不是同一个组的人,一年也难得打一次照面,我怎会认得?”
“好了好了,不说了,别浪费我向她大献殷勤的时间。”
看着他乐呵的跑向女孩,我心里真的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大龄单身青年,但事实上,他就是一个被父母催着结婚,快要逼疯的人,所以,想到这里,我又理解了他的“不要去傻等一个人”的观点,而所谓的“缘分”,也不过是在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