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语成绩没有突飞猛进,依然在课堂上挨着曹老师的打骂,受着同学们的嘲笑和讥讽,但我没有失去信心,常常借着这个理由去请教柳萱,即使自己懂得的、很简单的问题,也要去请教一番。只因为,我喜欢她说话时小嘴动着,像唱歌的百灵鸟,好看又好听。交作业的时候,总喜欢把我的作业本和她的放在一块儿,仿佛那样,我们就是在一起了,想着心里就美滋滋的。如果有哪位同学翻动了,就会去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我们俩的作业本在一块儿了才放心。日子久了,就形成了一种习惯,当曹老师在讲台上表扬柳萱同学的作业是如何写得好的时候,那么,接下来评论的“重磅超级差”就该是我了。
几天没有看见“黑狗”,我的心头气渐之散去,反正,柳萱没有让我赔,但是,我心里知道:有钱了,一定要买台新的赔给她。
我不找他,不代表他不来找我。“黑狗”又带着两个人来找我麻烦了。
那天,是星期天返校的下午,碰巧西泉乡街上赶集,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独自一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因为手头没有零花钱,便悻悻的回到学校来。
在校门口的路上,“黑狗”领着两个人,靠在墙头吸烟。我打量着他们,发现那两个人是街上的,偶尔翻墙进校来敲钱。
我预感到不妙,但又不想做“缩头乌龟”,就低着头扶着自行车,装做没看见一般继续前行。
“黑狗”缓缓走过来,挡在我前面,嘴里叼着烟,一把按住车龙头,阴阳怪气的说:“别走啊!那天,你不是说‘要打死我’吗?今天,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打,不打,你就是乌龟王八!”
我真想狠揍他一顿,但面前明显是“敌强我弱”的态势,也正因为如此,“黑狗”才敢如此嚣张跋扈。我想到了用蔡涛教我的“一团和气法”来化解眼下的危机,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屈就着露出友好、极不自然的微笑对他说道:“黑哥,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别当真?有那么好玩吗?”他说一句,就推我一下,连着直把我推搡到了墙角,后面有一人,飞起一脚把我的自行车给踢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丢下东西,撒腿就跑,用尽全身力气的跑,生怕他们会追赶上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里是憋屈的难受,上初中简直成了我的恶梦,真想哭。
一路疯跑,直到精筋力尽,直到看不见“黑狗”他们追来,直到陆陆续续碰着返校的蔡涛、李曲、郑滨等同学,他们都问我同一个问题:你回去干什么?我还给他们的是同样的沉默!气呼呼的沉默!在一个小山坡上,遇着了高凤英,她正和吴遥、漆华等一群小女生骑着自行车下坡,或许,出于下坡,她们都没有停下来,但凤英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只能不读书了。
回到家,母亲就问和他们相同的问题,我回答说:“我不想读书了,想回家和爸爸一起种地。”
“你这没出息的崽仔!”母亲听了,气得咬牙切齿。
父亲却笑了,仿佛自己的预言获得了胜利一般。“我老早说了,咱老白家走不通读书这条路!尚儿读书那么厉害,全乡第一呐,读着读着就不想读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做父亲的没本事,穷得揭不开锅,连他的生活费还得靠我卖些鸡蛋、鸭蛋来补贴。”提起哥哥白尚读书的事情,母亲就有一肚子的怨气话要说。
父亲不服气地反驳道:“说我没本事?你养的鸡鸭,不都是我种出来的粮食喂的?只会漂白自己,抹黑别人!”
......
我默默的走出了家门,心里烦透了,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待。
一路走着,就出了石林沟,曾经路上成群结队的土狗已经不见了,不记得是哪一年,有一只土狗咬了高有福,接着,便在他的倡议之下,那些土狗们纷纷都变成了死狗,卖给狗贩子,或是上了餐桌,也有制成了俺腊,就算是刚产下来的小奶狗也难逃厄运。高有福怕狗,也恨狗,所以,石林沟的土狗们遭秧了。我常想:我家那只大公鸡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某个人看不惯?因为,它总是喜欢飞上山坡去打长鸣,一打就是一长串,接二连三的,有时候,连我都烦它。
走着走着,就到了分岔路口,一条马路延伸着向山外的西泉乡,另一条马路弯曲着入向山里的水思村。马路对面的小山上,长眠着我亲爱的奶奶。
山体朝外,郁郁葱葱,站在半山腰奶奶的坟前,能隐约看见长似玉带、通向远方的大马路,两旁重重叠叠的群山,错落交致,峥嵘万象。看风水的先生说:这是一个好地方,四通八达,眼界宽阔。可是,奶奶看不着,她只能永远的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永远也叫不醒。
“奶奶,你见着爷爷了吗?”
“奶奶,你还没有告诉我,妹妹去了哪里?”
“奶奶,我不想读书了,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我跪在坟前,抚摸着爬满青苔刻有奶奶名字的石碑,述说着眼前的苦楚,追忆着以前的种种,忍不住的泪水滑落。
落日西沉,大山渐渐迷失在夜幕中,风在耳边轻盈的唱着歌,像奶奶怜爱的拍着我的头说:“傻添儿,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我不希望被人欺负,也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我英语成绩不好,可是,曹老师为什么要打我?难道这样,就能提高学习成绩吗?”
空荡的山林,只有树木静立,花草含笑,奶奶给不了我答案,它们也一样,任凭我把嗓子哭哑。
辍学回家的第三天,我蹲在屋檐下,正用一只牛蝇分别引诱两只蚂蚁,牛蝇是活的,趁它附在水牛身上吸血吸得正欢时抓的,翅膀和脚都被我扯掉了,只剩光秃秃的身子,这是农村小伙伴们童年时最常玩的“游戏”,只因为牛蝇太可恶,不但吸牛血,有时还乘人不注意附到人身上吸人血。两只蚂蚁急匆匆的回窝报信,很快就带来了两群蚂蚁,它们为同一“美味”而发生争夺,都要往自家方向抬,有些蚂蚁甚至还互相撕咬起来,谁知痛苦中的牛蝇突然发横,剧烈的打着转,把身上的蚂蚁抖落向各个不同的方向。谁也别想得到,看了这样的场面,我就开心的笑起来,两伙蚂蚁没有失望,继续满地的搜寻着。
“好玩吗?你都是上初中的人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起身回望,哥哥站在我的面前,他已经完全发育成了一个大人模样,浓密的胡子,粗旷的嗓音,透着俊气的脸庞,还有一头帅气的“中分”油头。
“书不去读,跑回家来玩‘蚂蚁争食’的游戏,你想步我后尘吗?你想一辈子后悔吗?”哥哥严厉的说道。
“我没有你聪明,考不了全乡第一的好成绩,步你后尘,都谈不上!将来,就算后悔,我也会说:当初,我努力过了!”我淡淡的回道。
哥哥轻轻的推了我一把,说道:“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李哲跟我说,我还不知道。”
李哲?那不是李曲的哥哥吗?和我的哥哥一样大,莫非李哲去了学校?
我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老师,更何况,校长拿他们都没有办法!”
“谁说没用?你逃回家就有用?”
“至少......不会犯事,我可不想年纪不大的就进少年管教所......”
“你说你除了发傻,还会干什么?别人欺负你,你就想把别人......好在,我回来了。”哥哥说道。
“不,是好在我回家了。”我矫正道。
“我明天和你上学校去!”哥哥留下这句话,就骑着他刚买的二手摩托车出石林沟而去,轰鸣的马达声久久回荡在田间地头。
......
“谁让你欺负我弟的?”
古老而寂静的屋巷,一片漆黑的墙角,没过几天,已经沦为“真鬼”的“黑狗”被哥哥白尚一脚踹倒在地,旁边的两个跟班战战兢兢,两腿发抖,不敢吭声,与昔日的嚣张跋扈形成鲜明的对比。哥哥双手叉腰,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青年,据说也是街上的“罗汉”,那些“真鬼”与他们相比,简直就是一群“小蟊贼”,就如他们所说:没本事的人才会去学校欺负弱小,敲诈学生,有能耐到别的地方去试试?
“大哥饶命,我们有眼无珠,错打了你的弟弟,我们保证今后再也不敢了!”“黑狗”跪地求饶道。
哥哥对我说:“添,你说怎么办?由你处置。”
“我要他赔我一台新的磁带机。”我不假思索的回道,说起磁带机,我的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柳萱的样子。
“黑狗”听了,连忙爬过来求饶道:“哎呀,你要了我的命吧!磁带机好几百块钱一台,我怎么赔得起?再说,这东西很难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