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把教室门关上,高凤英的哭声却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或许,她并不想引起李老师的注意,也不想影响同学们上课。纵然如此,李老师还是发现了,她双手撑着讲台,眼睛望着讲台下的同学们,当她的目光扫落在我的身上,我吓得赶紧用语文书蒙住了脸。
“高凤英,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李老师慢条斯理地问道,眼睛瞄向第二排坐在窗户边的高凤英。
高凤英站起来擦着红红的眼睛回答道:“李老师,我......我没有哭,也没有谁欺负我!”
我胆颤心惊的听完她们的对话,原以为凤英会像吴瑶一样向老师如实汇报,然后,我少不了一顿批评惩罚,可她却选择了隐瞒。
“没有哭你这眼睛怎么红了?语文课本怎么掉地上了?”李老师的双手离开了讲台,转而背在身后,继续追问道。
凤英急忙去课桌前捡拾课本,回到座位后,她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自己犯错了一般。
“李老师,是白添欺负了高凤英。”
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了一惊,又是好管闲事的吴瑶,她站起来向李老师揭发了事情的经过:“白添从来不上早读课,来了学校不是在操场花坛边玩蜘蛛,就是在后山菜园里挖蚯蚓,今天不知为什么跑进来对着高凤英大喊大叫,还把她的语文课本丢在了地上。”
吴瑶说完,转过身来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为凤英打抱不平的同时也要跟我确认下她说得对不对。
“高凤英,是这样的吗?”李老师问道,凤英不吱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安静的低头站着。
李老师挥手示意吴瑶和高凤英坐下,然后一双眼睛闪着冷光就向我射来,我吓得连忙趴在桌子上面,双手抱着头。
“白添,”李老师喝叫道,“为什么不上早读课?你一个男生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小女生?”
在同桌李曲低声说着“快站起来”的善意提醒下,我极不情愿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像高凤英一样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上早读课?为什么要欺负女生?”李老师大声重复着,像之前我对待凤英一样。
“因为,她骂我白痴......”良久,我开口道。
“我没有。”凤英这次却愤然离座,站起来争辩道。
李老师看着突然站起来的凤英,又看着我,说道:“白添,高凤英是当着你的面骂你吗?”
我摇头回答:“不是。”又指着郑滨道:“是他跟我说的。”
郑滨吓得脸红了,但他不像我这般害怕的趴桌子、用书蒙脸,只是两眼气呼呼地看着我,仿佛是我出卖了他一般。
“不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别人说的话,你为什么要相信?”李老师问道。
我回答道:“因为,我拍了高凤英的哥哥,她对我一定会记恨在心,所以,我就相信郑滨的话。”
李老师不说话了,又两眼看着郑滨,郑滨便乖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结巴道:“我是......是听蔡涛......说的。”
李老师的目光又转向了蔡涛,蔡涛站起来说:“是白添他自己说的,他还说他拍完高凤龙,马上要去拍文老师。”
蔡涛的话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李老师也笑了:“你们跟我玩转圈圈游戏是吧?转来转去又转到了白添身上,白添呀白添,你可真厉害。看来我是对你太仁慈了还是怎么的?上次文老师只不过吓唬了你一下,你就怀恨在心了?”
我没想到蔡涛这么快就出卖了我,连忙申辩道:“李老师,我说着玩的,我怎么敢拍文老师,村长说了,以后不许再乱拍人,要不然,躲哪儿都要被揪出来。”
李老师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道:“这节课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白添,都是因为你呀,我也不想怎么惩罚你,你在课堂上向高凤英道个歉吧。”
一直在担心李老师会怎样惩罚我,听到她说只让我道歉时,我立即开心起来,对着凤英鞠了个躬,然后又对着李老师鞠躬,我看到凤英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奶奶发现银元不见了,但她没有大吵大闹的到处宣扬,引得满城风雨。据说,有谋略智慧的人都不轻意声张自己的得失,奶奶出其的平静,或许,是懂得不轻易打草惊蛇的道理。她天天对着观世音菩萨烧香问卦,每一次卜出来的卦象都不一样,所以,她一会儿说是隔壁阿婆偷的,一会儿又说是自己记性不好忘记塞哪了。
我主动对奶奶说:我没有偷您的银元。奶奶听了哭笑不得,自此不再问卦了,只是经常坐着就偷偷抹眼泪,抹得让我看了难过,就说:奶奶,我说了不是我偷的,你为什么还要哭?
奶奶笑了,笑的布满皱纹的眼眶中满是眼泪,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傻孙子,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奶奶用布手帕擦着眼睛,慈祥地看着我说:“奶奶不是找银元,是想你爷爷了!”
奶奶见我不说话,又看着远方说道:“丢了就丢了呗,反正,你爷爷也不会再回来了!”
几天后,传出高有喜决定不上法院去告我们的消息,因为他听从了大哥高有福的“得饶人处且饶人”,选择了“吃亏是福”,而父亲也因为没钱去给高凤龙付医药费,一直在家里担心着。
这个消息是由高有福的老婆,一个外号“高音喇叭”的女人和许村长的老婆聊天时说出来的,而许村长的老婆与三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从一个地方嫁过来的娘家人”,她悄悄告诉三婶,三婶又偷偷告诉奶奶,整件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传接了过来。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这件事情却给高白二家本就不太和睦的关系火上浇油了一把,我能感觉到的就是凤英都不再搭理我了,而我每次看到高凤龙都要绕着道走,或是,只有和哥哥一起放学才敢回家,而另外一件事情,却在悄然拉近两家的距离。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端午节,天气渐趋炎热。姐姐白锦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回来了,每年这个时候,这家小厂都会放假。姐姐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后座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石林沟时,立即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他们都从家里跑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姐姐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粉红色连衣裙,齐肩的马尾辫在脖颈后快乐的摇摆着。
奶奶坐在门前,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父亲坐在门边的屋墩上悠闲地抽烟,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哥哥在贴大红奖状,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在刚刚过去的“小升初”考试中,以数学一百分,语文九十八分的好成绩位居全乡第一名。消息一经传出,水思村沸腾了,水思小学沸腾了,石林沟也沸腾了,村长,校长,组长轮番来我家祝贺,除了一张大红奖状和一个精美书包奖品外,哥哥还得到了校长亲自送的一支名牌钢笔和村长的一句承诺: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以及石林沟组组长的一句勉励:为石林沟争光!
奶奶今天也特别开心,对父亲说:“白锦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该找婆家了!”
父亲抖了抖烟灰说:“要找,也不在石林沟。”
奶奶说:“只要不是高家人就行。”
我是最先迎接姐姐的人,以致于高兴的忘了形,一脚踏空摔倒在门前的石阶下,我顾不上疼痛,从石阶下爬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喊道:“姐姐,姐姐......”仿佛几百年没见到姐姐一般。
远远地,姐姐看到我也停了下来,撑住自行车,我首先看到的就是自行车后座挂着的大包小包,就要上前去解下来,姐姐不高兴地按住说:回家再打开。可是,固执的我就是要立即打开,因为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许多好吃的。姐姐吓唬我说,在路边打开会被别人抢走的。于是,我就在后面紧紧跟随,保护着那些大包小包。
姐姐扶着自行车,我在后面卖力地推,阳光均匀地照在姐姐洒开的连衣裙上,在泥地上投下一簇律动的阴影。崭新的自行车,发出让人炫晕而又亮丽的光,车轮向前转动发出轻轻的“嘀嘀答答”的声音,如一串串好听的悦曲。我一边埋头推着车,一边看着车轮一圈一圈地辗压过泥地,留下一条条深深的沟壑,我的脚印又落在这些沟壑上,仿佛在踩踏一双双充满期望的眼睛。
路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后生,外面穿着白色衬衣,里面搭配黑背心,青年故意敞开衬衣,露出古铜色健壮的肌肤,黑亮的小分头下稚嫩的脸庞上点缀着几颗粉色的青春痘。青年看到姐姐,连忙露出了微笑。姐姐也露出了微笑,低着头轻轻地扶车走过,我突然发现向前推进的阻力变得更大,不由得用力加了一把劲。
“白锦,回来了?”微笑过后,青年突兀的问道。
“嗯!”姐姐应着,却始终不敢抬头。
我在后面一边推车一边打量那个青年,骄傲的神情足以让他难堪,他却对我抱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