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安静变得吵闹,由吵闹再回归安静,往复循环,屋里的气氛,如屋外清闲的风一样,突然骤起,卷起地上的沙子,扬得满天飞舞,又悄然停下,扬起的沙子飘浮在空中,直到缓缓降落地,等待着风的下一次骤起。
风有可能再起,而吵闹不能再继续了。奶奶看着眼前这群人,眼里露出了有些厌烦的神色,她拍着桌子说:“你们都别说话,让村长说。”
二叔与高家兄弟争论正酣,听到奶奶拍桌子,也停了下来,眼睛巴望着许村长。许村长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他丢下那截没有过滤嘴的烟头,扫了父亲和二叔一眼,又看着高家兄弟,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开口道:“白刚说得有些道理,白尚也是受伤了呀,虽然没有高凤龙那样明显,但是,人家手背、腿上都有淤青,还有所受的精神损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本就是高凤龙引发的,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大人们要认识到:教育好孩子才是从这件事情应该总结出来的深刻教训,也是源头之所在,而不是只顾吵着要赔偿。”
许村长的话像炎热的夏天吹来了清凉的风,安抚了大家急躁的心情,也引发了他们的沉默思考。屋里又变得安静了,许村长继续道:“事情出来了也是要解决的,今天大家坐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商解决事情。我的意见是:既然双方都有损伤,那么就各退一步,各自负责自己的医药费,也不要去深究谁对谁错,小孩子犯了错,大人们不能跟着再错。”
“什么?各负医药费?我不同意。”听完村长的话,首先跳出来的就是高有喜,他情绪激动道:“村长,这事明摆着我家凤龙吃亏,凡事皆有对错,我不接受你这样的调解意见。”
“对,我们不接受。”与此同时,高有喜的其他几个兄弟也同声附和起来。风再起,沙又扬,一场调解终究没有达成一致,而且卷起了更高的风浪。
“我们不调解了,上法院告他们去!”高家兄弟的表态,助长了高有喜逐渐高涨的情绪。
“喜子,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这点小事情,有这个必要吗?”许村长劝说高有喜道。
“怎么没有必要?村长,这不是赔偿的问题,而是谁理亏的问题。人活一口气,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高有喜叫嚷道,他吹起了风,卷起了沙,就不打算让它停下。
“刚才我已经说了,接受深刻教训,加强孩子教育才是你们应该认识到的问题,而不是额外的其他话题。”许村长耐心道。
风沙还在继续,似乎又要停下来了,但接下来二叔说的话,又莫名的助长了风势,他昂起头说:“吓唬谁啊?让他们告去,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不怕!”
这句话直接刺激到了高有喜的大哥高有福,他冲着二叔,冷冷道:“行,咱们走着瞧!”说完又拉起身边的高有喜道:“老四,别跟他们扯了!咱们回去。”
高家四兄弟纷纷起身离去,临出门,高有喜还不忘丢下一句话:“咱们法庭上见!”
这句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却让怕事的奶奶有些胆颤心惊,待高家兄弟跨出门去,奶奶便责备起二叔来:“刚子,村长刚才调解得挺好,你在旁边插什么杠子?这一折腾,事情又要闹大了!”
二叔笑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奶奶道:“妈,他们吓唬我们的,不用怕!有什么事,我来扛着。”
奶奶没再吱声,但难色仍然十分难看。许村长说要回去,父亲特意跑到房间拿出手电筒送他出石林沟,外面的犬吠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越来越浓的夜色。
二叔也走了,邻居们皆已散去,就像看完了一场露天电影。父亲拿着手电筒回来,迎头便遇上了奶奶难看的脸色,父亲张望着,见母亲去了厨房做饭,悄声对奶奶说:“妈,你别担心,这事我会安排,你得背着刚子,他性子烈。”
奶奶听了,难看的脸色就不见了,点着头对父亲说:“对,刚子的脾性像你父亲,一开始许村长说了让咱们承担高凤龙的医药费,他跳出来不同意,说什么高家也要承担白尚的医药费,结果引得高家不满,后来,许村长又在劝说高有喜,他又跳出来......他这搅来搅去,搅得我头都晕了,要不是今天在场的人多,我准得走上去甩给他两个嘴巴子!”
奶奶说着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又抚摸着胸口说:“这孩子,气得我胃疼!”
“是啊,刚子这脾气......唉!”父亲无奈地摇头叹气道。
“还有那个气得我肝疼的傻孙子白添呢,自打他降生来到咱们白家就接连不断的惹事,你得好好管教他!”奶奶对父亲抱怨道。
想到父亲平常简单粗暴的管教方法,我就到感到后怕,奶奶此刻又在推波助澜,更加让我担心后怕,连忙向前说道:“奶奶,我已经认错了,村长都说了,认错了之后,父亲就不能再打我的。”
奶奶没理会我,皱着眉对父亲说:“亮子,我房间里还有一块银元,是你父亲当年留下来给我作急用的,你拿到镇上去变卖了,买点营养品去看望高凤龙,好言劝慰,求他们别上法院告咱们。”
夜,静悄悄的,睡在床尾的哥哥睡得很香,匀称低沉的打呼声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我却睡意全无,侧着身子望着窗户外方框大的天,夜光似乎比房间里的光线要更亮一些,这让我心里更加忧虑和不安,因为,我总是疑心:天就快要亮了。
是的,我害怕天亮,害怕天亮后奶奶找不到那块银元,找不到银元就没钱给高凤龙买营养品,不给高凤龙买营养品,高家就要把我们告上法庭......
可,天总是会亮,想到那块银元此刻正躺在小店老板的钱柜里,我就有一种冲动,想去把银元给偷回来的冲动,但是我知道:这将会令我犯下更大的错。
我想到了去给高凤龙磕头认错,说不定,他会原谅我,原谅之后就......可是父亲还是会去看望他的,看望他需要钱买营养品,奶奶自然就会发现那枚银元不见了,想到这里,我就不禁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谁让我这么贪吃!
回到学校的清晨,一群鸟儿在操场上那棵高大的水杉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的叫声让我感觉心烦意乱,遂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向着那树上扔掷过去,没过多久,小石子掉落下来,掉在了我头上,掀起了我莫名的狂躁,看着那鸟儿也飞走了,我只得作罢,无趣地去花坛边摆弄一棵美人蕉。
通常,我是最早来到学校,最晚进教室的一个,我不喜欢读书,所以,当同学们来到教室准备复习昨天的功课时,我还在四处寻找着玩耍的乐趣。
美人蕉碧绿的叶子上挂着露珠,叶下一只蜘蛛正趴在自己辛勤编织的丝网上静静的守候着,我想:它一定还没吃早饭,我得去弄只虫子来给它吃。
转身的时候,蔡涛和另外一个同学站在我面前,我忽然大惊道:“蔡涛,干什么呢?吓我一跳!”
蔡涛指着身后那位同学说:“他说:想和你一起玩!”
我看了那位同学一眼,他叫郑滨,方脸,长得还算清秀,个头和我差不多,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他一脸真诚地讨好我说:“白添,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我问:为什么呀?他说:因为你好厉害,居然敢用石头拍高凤龙,我好崇拜你哟!
我神气地说:“那是当然,下次,我还要拍那个黑脸。”在吹捧面前,我完全的忘记了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文老师你也敢拍?”蔡涛惊的嘴巴张得老大。
“白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高凤英在教室里说你是一个傻子、白痴!”郑滨悄悄在我耳边道。
“什么?她敢说我是白痴?”我睁圆了眼睛,就往教室里冲,后面是蔡涛和郑滨的尖叫起哄声。
我气势汹汹地走到凤英面前,沉下脸来,尽量表现出一种威严的气势质问道:“凤英,你为什么要叫我白痴?”
高凤英不理我,坐在课桌前认真的翻着语文书,但是,她的脸已经红了,说明她心虚胆怯或是害怕,这更加让我相信和坚定了郑滨说得话。
“我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我大声道。
凤英翻开语文书,大声朗读起课文来,对于她的无视,让我顿时火冒三丈,伸手一把抢过她的语文书丢在了地上,她就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上课的铃声也在此时响起,同学们各回座位,班主任李老师慢步走进教室,教室里寂静无声,只有高凤英的哭声,和门外吹进来的风卷起地面阵阵灰尘的“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