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石林沟唯一的出路——一条狭窄的只能容自行车通过的羊肠小道,我发疯似的一路狂奔,两旁夹岸的石壁、小河、花草仿佛都在为我鼓掌、欢庆,我终于胜利地逃出了家。
出了石林沟再走一段路,前面就是通往西泉乡的公路,公路旁边有一家小卖部,看到小卖部我就饿了,可是我没有钱,翻了很久的口袋才翻出从奶奶那儿偷来的那块“大洋”,既然是钱,那就可以买东西吃,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这是解放前的银元,早就不能用了!”小卖部胖胖的老板娘拿起我手里的“大洋”,仔细看了一眼,又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丢还给了我。
我失落地捡起丢在柜台上的“大洋”,看着玻璃柜厨里摆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包装花生、瓜子、奶糖,使劲的咽了几回口水。
“什么银元?给我看看!”听到声音,瘦瘦的老板从屋里转出来,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急忙把“大洋”递给老板。老板仔细看了看,用衣角使劲擦了擦,又像奶奶一样用手指捏着,在嘴边用力吹着,放到耳边去听动静。
听了一会儿,老板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想用银元换什么?”
我指着柜厨里说:“花生、瓜子、泡泡糖、沙琪玛,还有奶糖。”
“啧啧!这么多!”老板摇着头,脸上露出惊异而又鄙夷的神情。“你以为这是一块金币呐!”
我不说话了,因为我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要这样说,买不了就买不了,为什么要说它是金币呢?
“给你一包‘多味花生’,我吃大亏了!”老板丢给我一包花花绿绿的“多味花生”,脸上有一种做了亏本买卖的表情,然后叹着气收走了那枚银元。
我心想反正银元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换吃的。我愉快的接受了交易,拿着“多味花生”一路边走边吃,心里想着今天在哪里过夜。趟过公路,我便看见对面有一簇屋棚,屋棚是砖木结构,屋盖是木瓦结构同我们住的房屋一样,屋柱却是砖石垒就,在农村很常见,屋棚里面堆放着稻草,稻草是农村常用来喂牛、垫猪圈用的。
我不急不慢地走进屋棚,躺在稻草上,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多味花生”,心里想着:大人们做梦也会想到我在这儿!
奶奶是被另一个奶奶叫去,只不过,另一个奶奶是吴瑶的奶奶,我们都叫她吴奶奶,吴奶奶叫白奶奶去菜园里拔辣椒秧苗去了。奶奶喜欢吃辣椒,于是,每年都在菜园里种上一些,今年,却不知为什么撒下去的辣椒种子不发芽长苗,奶奶抱怨说:人要是背时,辣椒种子都不发芽。
其时,父亲并没有再来找我,我是被母亲那着急的叫喊声从稻草棚里钻出来的,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母亲的声音在暗夜里回荡着,像羊妈妈不见了小羊羔般嘶哑。
既然母亲回来了,我何必躲藏?就应着从稻草棚里钻出来跟她回了家。
回到家时,屋里坐着许多人,有奶奶、父亲和哥哥,有不太认识的高家四兄弟,还有一个有点眼熟又不认识的胖胖的中年汉子。
奶奶毕恭毕敬地给胖汉子敬烟,父亲划根火柴替他点燃,汉子“吧嗒吧嗒”地吸着烟,火星子一闪一闪的,很久才呼出一口烟气,对着满屋子的人说道:“既然大家是邻居,我看这件事都各自退一步!”
众人也都看着他,高有喜想了想,站起来道:“许村长,古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赔偿医药费事小,教育孩子事大,你看白亮他这傻儿子白添,平时也不好好教育教育,拿起一块这么大的石头,就往我家凤龙头上拍!”
高有喜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石块的大小,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感觉我并不能搬动他手中所比划的那么大的石块。
“喜叔,没有这么大!这么大的我也搬不动,只有这样大。”我赶紧用手比划着,把石块的大小给纠正过来。立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父亲用眼瞪着我,我无声地低下头。
许村长转向父亲,说:“白亮,这高凤龙的医药费你是要出的,还有,以后要好好教育儿子!”
父亲唯唯诺诺道:“是是是,村长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加强教育!”
“出什么医药费!”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魁梧高头大汉,对着父亲道:“亮哥,你可能不知道,高凤龙在学校专门欺负弱小,活生生就一‘小霸王’。这次,白添拍他一石头拍得可好了,谁叫他欺负咱家白尚。”
我十分感激这个高头大汉,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二叔,更因为他说得话有些道理,凡事皆有因果,无缘无故我也不会去惹高凤龙。
二叔的话立刻激怒了高家兄弟,高有福、高有寿、高有财三人同时站起来了,我虽然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长相差不多,不知道谁的名字应该正确安在谁的头上,因此,只能以身形的高矮胖瘦来区分。
高个的指着二叔说:“白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凤龙欺负弱小?白尚、白添两兄弟围着凤龙一个,到底谁更弱小?”
矮个的也赶紧附和着说:“就是,就是,两对一,到底谁欺负谁!”
胖的没说话,但一双眼睛盯着二叔所迸出来的凶狠气势,足以赛过前面两个说的话。
二叔完全不屑地挑挑眉毛,用手指着几人大声道:“你们要搞清楚,是凤龙打白尚在先。”
瘦的高有喜,也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似乎被二叔的气势所震住,也或许是自觉理亏,结巴道:“但是......后来白添帮忙了......凤龙也受伤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争论起来,高家四兄弟像一群狼一样围住二叔,二叔就像一头猛虎,毫不示弱,父亲没有站出来帮二叔,三叔也没来,三婶来了,但她只是站在外面和邻居们一起看热闹。
见了这样的局面,许村长说话了:“你们吵什么吵!吵能解决问题吗?”
村长的话像一罐灭火器,把几个人“嗞嗞”冒腾的火气瞬间就给强硬地浇灭了!大家都不吭声了,或许,都对村长心存敬畏。
“白亮,你把高凤龙的医药费承担了,就这么说!”村长发话道。父亲很顺从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踩灭了丢在地上没有过滤嘴的烟头。
许村长又转向我道:“白添啊,你去向高凤龙认个错,还有,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我连忙从母亲的怀抱里跳下来,对村长说:“村长叔叔,别说认错,现在要我给他磕头都行,我都害怕得没地方躲了,下午躲在稻草棚里,被虫子咬得浑身难受。”
说完,我就做着浑身挠痒的动作,把屋里一圈人都逗笑了。
许村长满意地点着头说:“嗯,人要是犯了错,躲在哪儿都不行。”
“村长叔,不躲不行......我爸会打我呢。”我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用眼去瞄威严的父亲,此时,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静静的听着大家说话。
“你现在认错了,你爸就不会打你了。”村长笑道。
“他会,他常说:三天不打我,我就要爬到屋顶上去揭瓦。屋顶那么高,我怎么爬得上去?还有,瓦揭掉了,天晴被太阳晒,下雨被雨水淋,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呢!”我认真地回答道。
又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许村长没再回答我的问题,站起身来看着一圈的人说:“我看就这样吧。”
“不行。”二叔站出来道。“白添给高凤龙认错,那高凤龙是不是应该给白尚认错?”
父亲连忙对二叔小声道:“刚子,村长已经调解好了,这事不用你管,医药费我会出的,另外,还会买些营养品去看望高凤龙。”
“亮哥,你就是一个软柿子、稀泥巴,该强硬的时候不强硬,不该软的时候偏要软。我问你:高凤龙打了白尚这账什么算?他们高家给了医药费、营养品吗?”二叔却很大声的回答了父亲。
父亲顿时就沉默了,高家兄弟上场了,就像舞台演戏一样,生旦净末丑,轮番上台,二叔毫不畏惧,一人舌战,好在,还有母亲上阵助威,她站出来接过二叔的话道:“对啊,我家白尚背上、腿脚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这账又怎么算?”
高家兄弟中矮的说话了:“白尚没有我家凤龙伤得严重。”
二叔立即怒了:“高有财,你家凤龙是皮外伤,我家白尚是内伤。”
矮个的高有财被二叔顶得一声不吭,高个的站了起来:“下午在医院的时候,医师就说了,白尚没有问题不用住院。”
哥哥白尚立即说:“医师说,要找懂跌打损伤的民间郎中才能知道有没有受内伤!”
“在民间,大家都知道:被人打了,起了内伤是很难治好的!高有寿,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个的高有寿又被二叔顶得哑口无言,仅剩胖的高有福和瘦的高有喜一声不吭的在旁边生着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