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仓库,工人们见我回来,都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像是第一次看见我。我直奔办公室,门开着,老板坐在办公桌前,戴副老花眼镜正在看些什么,对面坐着同样戴着眼镜的会计马大婶。
我平复了心中像飞瀑直下击起千层浪般激荡的情绪,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老板抬起头,即刻摘了眼镜,面带微笑的说:“小白啊,你回来了!”
“老板,我回来结工资的......”我嗫嚅道。
老板两手不停地抹着粗糙的脸,像小猫“洗脸”一样,又用手指挖鼻孔,一副漫不经心而又邋遢的样子。
“小白啊,你母亲的事儿,可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良久,他开口道。
会计马大婶停下手里的活,扶了扶眼镜,竖尖了耳朵倾听,我想到:她在这儿就是一个“情报收集员”,转身出了办公室就是“新闻播报员”,所以,我不能透露太多。“其他的,我不想说太多,来到南城,唯有谢谢老板多年的关照和厚爱!”
老板叹了口气,耷拉着头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大好,有些事情,让我着急起来像点着了火一样,早晨,我不该打电话给你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我更清楚,也更有经验。我心里苦笑道。
“你母亲现在在哪里?”他抬头问道。
我不想回答他,但我的工资还在他手上,只有好好配合,冷冷说道:“在旅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回老家还是继续留在南城?”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计划赶不上变化。”
“呵呵!”他笑了,很轻蔑的笑。“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点皮毛都没有学到。”
我沉默,无言,没有兴趣和他探讨他身上的高深莫测,何况,我还真学不会。
“为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毫无目标的游离、徘徊,该做什么事,心里定一个目标,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成功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得激动、高昂,我不发表言论,但愿意倾听,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他接着说:“把你母亲接过来,我安排她在食堂里的那间小房间里住,跟着爱宁在食堂里洗洗碗,切切菜,我照发工资给她,你安心的把方便面仓库管理好,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安排挺好的,茫然失措的我,心中有一丝意外的窃喜:老板还是舍不得我走!那么,我是该走?还是该留?
“你自已仔细考虑考虑,我许阳是不会害你的,只会为你好!”
我还是沉默,心中乱如麻,仿佛改了道,就不知该往哪儿走。骤起的寒风,现实的清晰,烦恼的家事,在外的卑微、辛酸,像一座座大山,迎面压过来。
“小白啊,你听我说两句,老板这样安排,其实蛮好的!你想一想:现在你们母子二人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工作?既使你能找到工作,你母亲可不容易找到工作,现时的安稳要抛弃,这是莫大的错误!我听说你老家很穷,既然出来了,就应该好好打拼,也不辜负年轻时出来闯荡了一回!”会计马大婶也加入到了老板的劝告中来。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拿出瞄一眼,是萧晴打过来的,我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向老板和会计大婶表明了一下,便出办公室来接电话。
“白添,发生什么事了?”她低低的声音,很柔弱,紧急中带着质问,却不失温柔。
“你在上班,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知所措,问道。
“刚刚看到你的信息,我就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给你打电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要离开我了吗?”她焦急地说道。
我以为她会窃喜,终于甩掉了我这个难缠的“包袱”,没想到,她挺在意我。恐怕,我的一厢情愿也能换来她的在乎。
世事永远难以想象,或出乎意料,或按你想的结果,都有可能。时间有限,我把母亲来到南城,然后住在老板家被赶出来的事,简短的述说了一遍。
“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呢!既然你答应了来我家,到时,把你母亲带过来就是。”萧晴大方道。
我一听,想来她是同意我带着母亲去她家入赘的,这无非是一颗“超级定心丸”。我悦然道:“我担心会给你拖累,所以,才......”
“不许这样子,既然决定了的事,就要坚持到底,不管发生了什么。”她说道。
“那么,我明天就带着我妈去你那里。”
“不行!白添,你是不是傻呀!我俩的事我爸妈都还没同意,你们现在过来,到哪里安顿?等一切都妥当了,再过来也不迟。”
她说的也对,我俩的事还没成,就冒然前去,无非是给她添麻烦。我不能任性,虽然一眼望不到未来的样子,至少可以在麻烦没发生之前,停止可以看得见的因素。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对老板说:“老板,我不走了,一切听从你的安排。”老板的脸上没有微笑,抹脸的手停在那里,然后改变了方向,向头顶往后梳。我想:大概,他的心里在发笑。
食堂里的那间小房间本来是小史的“常住房间”,但听说母亲要搬来,他也识相地早早搬出来了。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也没有门,隔壁就是厨房,床板底下和墙角是成群结队出没的大大小小的蟑螂。我对母亲说:“妈,委屈你了!”
母亲却很开心的说:“崽啊,娘不委屈,天天住旅馆,哪有那么多钱?有个安身的地方就不错了,娘很知足,你安心工作。”
倪夏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听她唠家里发生的事情,母亲总是一遍遍的重复,一件事说过一遍,还得再说一遍。我想提醒她,可是这样,她就无话可说了。
“三哥。”倪夏走进来挥着手对我招呼道,我轻轻的应了一声,她走进房间,望了一眼母亲,点头道:“伯母,您好!”
母亲有些讶然的惊喜,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点着头用生硬的普通话回应道:“哎,你好!”
倪夏瞄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没停留,抬脚就走。“我就是顺道来看看!”
我没有吱声,心想:你是来看我的窘境吗?
母亲拍着手,小声的说:“崽呀,你怎么不留人家坐会儿呢?”
“她......人家有事呢!”我支吾着搪塞道。
“哦!”母亲似乎懂得了倪夏的闪见而又不辞而别,以及我没能够挽留却又牵强的理由。“这妹子长得可真不错!水灵灵的,看起来就像菜园子里长得绿油油的‘菜旱子’(方言,菜苔的意思)一样。添啊,你什么时候能娶个这样的老婆,娘就开心了。”
母亲的意思很明了,她看上了倪夏,虽然她与她交往不深,但从外貌上看,母亲喜欢。
“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欢喜地向母亲报说道。
“真的呀?她在哪呢?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快带来我看看!”母亲忽地从床上坐起,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叫萧晴,家住淮乡,今年十九岁,是老板给我介绍的,长得比刚才那个妹子还好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您!”我低声说道。
“哎,没关系!没关系!崽喜欢的,娘也喜欢。”母亲说道。“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她就好了!”
“她现在在淮乡的家里上班,没有时间,等有时间的时候,我把她约过来。”我应承道。“妈,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您和爸商量。”
“什么事?”
“萧晴说了......她不想......跟我回咱们的老家......”说到这里,我的心里就莫名的忐忑和紧张,说话也言不由衷的吞吐起来。
“不跟你回去也可以,就在南城生活挺好的,到时候有了孩子,我能帮着照应。”母亲并未察觉出我的异样,但一直挂脸上慈爱的微笑没有了。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再把事情说下去了,母亲见我不说话,也皱起了眉头。“添啊,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不能瞒着娘。”
没什么可隐瞒,早晚得跟最亲近的人说明情况。我鼓起勇气说:“她......她要求我入赘,做她家的上门女婿。”
“不行!”母亲不假思索地瞬间拒绝,我心头不由的蒙上了一层寒意。
“妈,要不然,她不答应!”
“她不答应,你也不能答应,你是七老八十?还是瞎眼拐脚?担心娶不着老婆了?凭什么要去上门?还离家这么远!”母亲坐了下来。
“就凭我喜欢她,我爱她。”我大声顶撞道。
“爱她,你就不爱我们了?爱她,你就可以不考虑我和你爸的感受吗?我们把你养大多不容易!你小的时候不吃奶粉,只吃米粉,是你爸经常半夜三更的用石磨磨米粉喂你吃,你就不能给我们老两口子争口气,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上门?”母亲一连串的数落,让我的心痛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