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以帕拭面,强笑道:“回来就好。”
小山抱着根拐杖,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恭敬地向诸位主子行礼之后,将拐杖递到柳老爷的手里:“老爷我去把马车拉走。”
柳老爷微微颔首:“去吧。弄完马车不要到前面汇报了,直接睡觉去,这一趟辛苦你了。”
小山连道不辛苦,赶着马车下去了。
柳夫人跟着孩子们走到柳老爷身边,不确定问道:“这是老爷的新收藏?”
柳老爷舒朗一笑,笑声里藏着些许尴尬和心虚:“那可不,这个老伙计可是跟了我一路呢。你瞧瞧,上好的黄花梨木,这龙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呢。”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没收着?”柳夫人不信。
尴尬之色更甚,柳老爷有些讨好道:“再好的东西,做出了不就是为了用的嘛。”
柳夫人还欲再说,柳致学打断道:“天气寒冷,爹又一路赶路,先进屋吧。”
柳老爷看向柳夫人的眼神里带着讨饶之色,柳夫人无可奈何,她只是问问,又不是要怪他。
“走吧,正好点炉子了,一起先去烤烤火,说会话。”
芙蓉缀在最后,问倚云话:“老爷这是怎么了?”
倚云悄悄看一眼前面,轻声回道:“好像是老爷的腿脚受伤了。”
芙蓉仔细瞧柳老爷的腿,却见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左一右架着柳老爷走,想是猜到了。柳老爷早些年回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挂过彩,每回夫人都会担心好久,后来柳老爷稳重不少,夫人也放心不少。没想到柳老爷这次出门不仅晚归这么久,还受了伤。想到柳夫人的反应,芙蓉轻轻叹口气:
“倚云,咱们先去厨房烧热水。老爷连夜归来,定是要梳洗的。”
倚云点点头,这一点小事也不用上前禀告,两人轻手轻脚地去了。
柳夫人牵着小柳儿的手径自坐回了火炉边上,她冷声道:“老大老二怎么把你们的爹当成老人家似的搀着?还不快回来,出去一趟不冷吗?”
柳致学和柳致贤对视一眼,共同对着柳老爷露出了自求多福的表情,柳老爷暗暗点头,两人松了手,坐会原来的地方。
柳致行看看爹又看看娘,悄悄也坐了回去,独留柳老爷一人在门口。
柳老爷咳了两下,想要缓解缓解自己的尴尬,奈何柳夫人看也不看他,只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过去。小柳儿不假思索地起身让柳老爷坐她的小凳子,柳老爷偷觑柳夫人,见她神色淡淡,再看他的贴心小棉袄一脸期待,他咬咬牙,稳稳坐在了柳夫人身边。
见柳老爷坐了自己的小板凳,小柳儿又去搬了一个放到哥哥们中间。她坐下来就忍不住说:“爹爹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好想爹爹啊!”
柳老爷动容地说:“爹爹也想你,也想你娘和你哥哥们。”
柳夫人随手抓了把瓜子,闲闲地磕了起来,柳老爷一窒,偏头悄声道:“夫人给我留些面子。”
柳夫人瞪了他一眼,冲几个孩子温声说:“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小柳儿想说她不困,柳致学一把抱起她,边走边说:“好的娘,爹爹赶路辛苦了,有什么确实要等明天再说。”
柳致学叹口气:爹,儿子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柳致学抱着小柳儿走了,柳致贤也不多留,他道别之后带着柳致行一起出去了。
厅中只剩夫妇二人。
柳夫人起身把瓜子放回去,又灭了火,才道:“回吧。”
柳老爷忐忑道:“夫人没什么要说的?”
柳夫人冷哼一声:“我倒是想,几个孩子却都向着你。”
柳老爷放了心,柳夫人现在不追究,以后也不会翻旧账。他慢慢站起来,跟在柳夫人身后缓缓走着。
“哎呦呦,夫人呐,腿太疼了。”
柳夫人回身怒目相视,柳老爷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柳夫人叹息一声,只能去扶着他。
“大哥,我还没跟爹爹说上话呢。”小柳儿乖乖由柳致学抱着,嘴上说着自己的不满。
柳致行从后面插话:“妹妹也太没眼色了。”
柳致贤奇道:“莫非你知道?”
柳致行傲娇道:“那是。上回在清明寺大哥不就说了,这时候我们肯定让人家两夫妻好好聚聚嘛。”
柳致学忍俊不禁,柳致贤无奈又好笑:“好的不学,大哥随意一句调笑倒教你铭记于心。”
柳致行耸耸肩,为自己的聪明洋洋自得。
柳致贤担心道:“爹爹肯定是回来之前就受了伤,这么久了还要住拐杖,看来受的伤不轻,也不知娘什么时候能原谅爹。”
小柳儿惊声道:“爹爹受伤了?我要去看看!”
柳致学收紧手臂,不让她下去:“爹爹都回来了,说明伤虽没好但也无大碍,要不然顾忌着娘,爹爹也不会在伤势好转之前回来的。娘都让我们回去了,想是不愿我们担心。”
小柳儿还想去,柳致学就哄她:“爹娘现在肯定已经睡了,你现在去,爹爹那么累还要起来。不如明天起早点再去?”
小柳儿点头,闷闷不乐:“明天早上哥哥肯定又说天色还早,爹爹累着了,所以晚一点再去。”
小柳儿说破了他的心思,柳致学也不觉尴尬,他笑着夸小柳儿又聪慧又体贴。
小柳儿最后也没知道柳老爷的伤怎么样了,每次问。柳老爷就一笔带过。不过柳老爷答应她这两年都不会出去了,留在家里陪她。
在柳老爷养伤期间,小柳儿他们又开了课。
荣尤简与柳老爷商量过后,给他们的课程加大了难度。小柳儿三人读书吃力了不少,加之柳老爷确实没再提过要出门的话,她安心地把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书本上面。
转眼到了暮春,柳致学与柳致贤双双通过童生试的消息传了回来。举府欢庆之余,柳老爷开始发愁要送他们到哪里继续读书。他们兄弟二人现在的书院,明显不适合他们呆了。
柳致贤沉吟道:“爹,且等我们考过秀才再说吧。书院里新来的院长很是有些学问,不济也可以趁旬休时多多请教荣先生。”
柳老爷一想也是,府上还住着位案首呢,可不比别人都有学问。想到荣尤简来柳家快一年了,柳老爷打算去问问他是否有其他的打算。他虽然不愿意荣尤简离开,但是总不能耽误人家的前程。
“犬子和小女打扰先生良多,不知是否耽误先生看书了?”
荣尤简神色感激:“不敢。多谢柳老爷收留我许久,且府中藏书皆由我借阅,已很是感激。府上的少爷小姐个个勤学向上,我忝为人师,颇感幸运。”
柳老爷不和他玩虚头巴脑的那一套,真心实意道:“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你就要考举人了。我担心家中子侄扰你读书。”
柳老爷说得明白,荣尤简亦不虚言:“我原本就想着这一次不考了,考不上家里长辈失望。考上,家里亲戚又要多生事端。且我火候还有所欠缺,干脆再等三年,待我学问扎实了,家里的事也解决了,再徐徐图谋。”
柳老爷想到荣尤简家里的事,确实是一笔烂账,不由点头:“在此期间,先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荣尤简道谢,柳老爷怪他多礼外道。
柳致行开春没多久就去了柳老爷先前带他去拜见的先生那里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柳夫人才知道那先生根本不姓孔,而是姓徐。
柳老爷摸着鼻子尴尬地笑:“有学问是好先生就行。再说了,知县大人的爱子可也在那里呢。说明老爷我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说起魏涵,柳致行就不得不吐槽徐先生了,他去就是来年春天再去,知县之子就是年前就去了的,而且还管住。
他吐了吐舌头道:“学问好像确实不错,至于是不是好先生那可真不好说。”
徐先生凶极了,柳致行去了没半个月,已经挨了两回手心了。
柳老爷无奈道:“不可对先生无礼。”
柳致行扁扁嘴,很是羡慕小柳儿可以继续跟着荣先生。
小柳儿摊摊手,爱莫能助。
柳致行走了,梨院就剩她和萧秦。萧秦一有时间就逼着她练习隐身术,要不然就是拉着她一起编书信骗远在京城的萧老爷。
对于萧秦致力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委曲求全的小可怜这件事,小柳儿做着做着也就习以为常了,有时她还嫌萧秦写的不够传神而自己亲自上阵呢。
两人的文笔竟因此越来越好,屡屡被荣尤简着重夸奖。不知众人知晓真相,会是个什么神情?
小柳儿隐隐期待,但是她是帮凶,只能帮着萧秦一起打马虎眼。
入夏没多久,贵叔跟着镖局的人押解着货物回来了。
贵叔年纪大了,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他受伤才养好的事说了出来。引得四兄妹好一番询问,直到柳夫人过来把他们撵走,贵叔才脱了身。
具体的事,柳老爷没瞒着柳夫人,柳夫人心里有数,只叫贵叔快快回去歇着。对着孩子们,越是隐瞒,他们好奇心越重,柳夫人干脆拣着能说的,大致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
自觉知道详情的四兄妹不再纠缠着柳老爷和贵叔,引得柳老爷直向柳夫人道谢。可惜他受伤的事不是轻易能往外说的,不然他也不会瞒着儿女们了。
时光飞速流逝,转眼小柳儿也到了停药的时候,她喝最后一碗补药的时候,突然好奇起哥哥们当时的心情。看着林婆婆疼爱的眼神,小柳儿笑笑:“这么多年辛苦婆婆了。”
林婆婆摇着头说不出话,她笑着擦擦眼角,欣慰于每一位小主子都平平安安长大了。
小柳儿一勺一勺喝完药,拒绝了林婆婆递过来的蜜饯。最后一次品尝这药了,她竟然有些舍不得。
喝完最后一碗药没多久,小柳儿的牙就时不时微微作痛,还经常痒痒的。当第一颗牙晃动的时候,她告诉了柳夫人,柳夫人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别怕,这是要换牙了。娘的小乖乖要长大了。”
到了这颗牙真正掉下来之后,其他的牙齿也开始晃动起来。她很担心自己以后不能吃饭吃点心了,柳夫人教她把第一颗牙扔到床底下,笑道:“不会的,掉了还会长的。你忘记你三哥了吗?”
小柳儿点点头,她想起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慢慢等待,等所有的牙齿都换过一遍,等新牙长好。
柳夫人轻抚着她的小揪揪:“以后可不能小柳儿小柳儿地喊了,咱们柳儿长大了,要叫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