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京铮拿来的药果然好用,才不到两天,便可取了纱布自行结痂;又两天,痂痕渐干,慢慢脱落,露出内里新长的皮肤来,微微粉嫩的颜色;到了整两个星期时,原本被伤到的皮肤已经完好,差不多恢复旧时的模样,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一块儿是新长的皮肤。
佟宛对着镜子细看了老半天,又抬手摸了摸,许是心里作用的缘故,梧桐都说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她偏觉得被碰伤的那一块儿好似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略浅一些,要是细看,总能看出来的。
佟宛禁不住几分泄气,伸手拿了妆台上霍京铮拿来的药在手里转来转去的,如果把这一整瓶都用完,她的额头会不会变回到原来如初的样子?
正发呆,梧桐在外头敲了敲门,说松本良子来看她,这会子就在下面厅里坐着。
乍一听松本良子的名字,佟宛还有几分怔楞,待回过神来,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她可真沉得住气。
自从她初伤着她来看过自己后,就再也没来过。算一算,有小半个月了。
换了身月白绣梅花的旗袍,佟宛匆匆下了楼,松本良子背对着她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文静的很。佟宛扬了笑意,一边叫着‘松本小姐’,一边快步走到她身边,松本良子今日也换了旗袍,明亮的翠绿缎面上大朵苍兰顺着身体曲线缓缓延伸,竟有一种所不出的妩媚。
佟宛眼神亮了一下,真心夸赞,“第一次看良子小姐穿旗袍,真好看。”
松本良子微微红了脸,谦虚道,“佟小姐过奖了。良子一直惦记着佟小姐的伤势,所以今日贸然前来,还望佟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了腰朝佟宛行礼。佟宛赶忙避开半个身子,笑道,“良子小姐太客气了,你能来看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你,”
佟宛抬手摸了摸额头处受伤的地方,倾身向前凑近良子指给她看,“你瞧,差不多全好了,只是细看,总能看得出颜色上有几分差异。”
良子顺着她的话仔细看了看,纳闷道,“没有啊,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才两个星期便能恢复至此,佟小姐是用了什么好药,也说给良子听听,日后要是有个磕磕绊绊的,总算是有救了!”
佟宛抿了唇,略微有些羞涩,“药是什么名字我还真不知道,只听说是从一个老中医那里求来的,我从督军手上拿了就一直在用,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头问问督军。”
听到霍京铮的名字,良子看佟宛的眼神立时便有几分促狭,“我说呢,这样的好药,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原来是督军一番心意,我啊,还是不问了的好。”
佟宛脸颊上的红晕又深了些,嗔怪道,“你瞧你,不就是一瓶寻常膏药,也值得你这样取笑我。赶明儿个我瞧见督军了,一定讨了名字来告诉给你,不然还叫你以为我多小气!”
一番话,说的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松本良子看了看安静的客厅,好奇道,“怎么不见霍夫人?我今日来本还想代我父亲问霍夫人好的,顺便也给佟夫人问好。”
“呦,恐怕今儿你要白跑一趟了。这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夫人约了我妈一同去愉安的莲清寺上香去了。”
“莲清寺?”松本良子眼神一亮,感兴趣道,“我听说莲清寺后头养了一池的芦苇,专门在端午的时候分发给来上香的信者回家包粽子,还有人说那粽叶是得了佛祖保佑的,要是吃了他包的粽子,这一年都不会生病!”
说着,松本良子一脸的惋惜,“我要是知道夫人去莲清寺,一定拜托夫人带些粽叶给我!”
佟宛瞧着她的神色似乎是真心想要,便也安慰道,“这粽叶的传说我还真不知道,可我想若是真的,夫人最是心诚的,一定会带些粽叶回来。到时候包了粽子,我给松本小姐送些过去,也叫松本先生和夫人尝尝鲜,看看这佛祖痤下的粽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那再好不过!我可是当真了,佟小姐可是不要骗我!”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松本良子说起青州最近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听说里头的胭脂都是纯手工一点一点用各种花卉打磨的,颜色鲜亮的不得了,左右闲着无事,不如一起去逛逛。佟宛脑海里晃过灵珊的身影,问道,“可是叫‘月仙坊’的?”
“对,就是月仙坊。怎么,佟小姐去过了?”
“我这几日为了养头上的伤痕,压根都没有出过门,哪里能去。我还是听灵珊说的,说她好多同学都买了月仙坊的胭脂,说是好看的不得了,整日念叨,说的我也心痒痒的,正巧今儿你来,我们一起去逛,逛完了我请你去吃饭。”
松本良子口中的月仙坊,离大洋百货倒是颇近,坐车去的话,不过十分钟车程。
胭脂是招牌产品,确如良子所言,纯人工现磨的,听说还加了西洋传过来的叫‘精油’的东西,膏体别样的细腻匀滑,数一数,差不多有二十几种,举凡花中妩媚者,都被其做成了胭脂。但是价格极贵,一盒胭脂要一块现大洋,够得上普通人家一月的吃喝。
除了胭脂,还有各种护肤品,这原料嘛,自然是跟胭脂一道,大多都用花朵植物做底子,看着颜色就好看,赏心悦目的。
佟宛顺手挑了几盒胭脂膏子送灵珊,又给自己选了一盒玫瑰膏擦脸用。松本良子没要胭脂,只是买了玫瑰膏,还有香水,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二人再出的店铺,已经是满载而归。
先前说好的要请良子吃饭,佟宛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她初来青州,对青州还不熟悉,只得要良子推荐吃饭的地方。松本良子起先还不好意思,不过佟宛所言也是事实,想了想,推荐她去吃青州唯一的一家维斯料理。
莲之东,同身处繁华地段的‘爱农西餐厅’不同,坐落在幽静的长安路上,汽车一路拐过一个巷子,这才找到了地方。很传统的日式居酒屋风格,紫檀木镶玻璃的推拉门,隐隐一股淡淡的香味。
进的里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吧台,一个身穿维斯和服的可爱女孩子瞧见有客人来,用日语问候了‘斯一玛赛’,而后便领着二人进入里间雅座,从点菜到上菜,区区一刻钟时间,算的上是手脚麻利。
等待上菜的间歇,佟宛静静打量四周,店门很小,装饰却很精致,整个餐厅幽静的很,往来只有那点菜的女孩子一人。松本良子为佟宛倒了茶,笑着解释道,“这一家店,从侍应生到老板,都是一家人。刚才点菜的那个小姑娘叫美和,是老板的女儿,别看她年纪小,她很小就出来做事了。”
“怪不得,听她说汉语微微有些生硬,良子小姐经常来这里么?”
“是,父亲很喜欢来这里,说这里做的菜有家乡的味道,所以我也同这里的老板认识,有时候也常来往的。”
她少小离家,在龙朔长大,对维斯家乡的记忆已经模糊,对于父亲口中所说的家乡的味道,其实不是很敏感。可是父亲喜欢的,她便也喜欢,纵然她更喜欢妈妈做的龙朔菜,可如果要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父亲一边。
想起母亲,松本良子的眼神淡淡有几分黯淡,如果,她的母亲不是龙朔人,是不是一切都会好?
“良子小姐?”
佟宛疑惑的看着她,怎么脸色这样不好,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松本良子一回神,立刻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突然想起家乡,所以略微有些伤感。”
佟宛一愣,有些歉疚道,“那我们不该来吃维斯料理。”
“不不,这里的料理虽然说不上有多好吃,可是胜在地道,良子今日带佟小姐来,就是想让佟小姐尝一尝良子家乡的味道。”
说话间,被称作美和的小姑娘已经端着餐盘从后厨过来,佟宛背对着她,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想起刚才买的胭脂,佟宛便从手袋里取出一份独立包装好了的胭脂打算送给松本良子,却不想她正巧伸手,碰在美和端菜的手上,美和手腕一歪,眼看餐盘就要倾斜,佟宛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时,餐盘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美和手上,可是一碟酱油终是没能保持平衡,整个一碟都洒在了佟宛的身上,月白旗袍当胸瞬间一片狼藉。
松本良子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她忽的站起身凌冽的看向美和,厉声用日语道,“怎么办事的!”
美和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诺诺的低了头退后一步,将餐盘放在别桌上,不住的向良子鞠躬道歉,整个人因为害怕都在颤抖。
佟宛被当下的变故惊的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看见美和惊吓的样子,也就没了责怪她的心,只是低头一看,这件旗袍,上好的苏绣,算是毁了。
“算了算了,你也别怪她,是我不好,好好的突然伸手。”
佟宛好言劝着松本良子,一边拿了面前的纸巾覆盖在污渍面上,吸取一部分酱油汁。松本良子深吸口气,勉强隐了面上的怒色,“下去!”
“是,是。”
美和很听话的鞠了躬,快速的退了下去。松本良子慌张的看着佟宛的旗袍,后悔道,“早知道,我就不带佟小姐来这里吃饭了,好好的还毁了佟小姐一身旗袍。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商店,我给佟小姐重新买一件换了身上的衣服吧!”
松本良子说着,就要反身拿包,佟宛赶忙站起身来制止道,“算了吧,都这个点了,百货公司都要下班了。”
“那,那怎么办?”
“我带来的衣服多的很,不过是一件旗袍,回家换了就是了,可就是请不了你吃饭了!”
佟宛抱歉的笑笑,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纸巾,松本良子一脸懊悔,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当即就拉着佟宛出了门,直接将佟宛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