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再次抓进警察局刑事拘留的我表现的比第一次沉稳很多,我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后悔。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在一切罪责判定前,可以见到慕井然。我一直都相信着,无论慕井然如何伤害我,把我推向怎样的险境,最后他都还是会向我伸出那只手来救我。所以我的内心有一种坚定的期待,慕井然一定会在开庭前来见我,他一定会来的。
就在我被捕三个小时后,终于有人来见我了。
“西娅小姐,这是大少爷特意为你选的律师。”和上一次一样,先出场的还是贝森弟和律师。贝森弟告诉我,这个案子比较棘手,因为在我行凶的时候现场还有几个目击证人。但如果我配合律师,在法庭上一口咬定是菊野意图强暴我,我是自卫伤人,就会有可能判无罪。我不想死,更不想因为一个混蛋死,所以既然有活的机会,我自然不会白痴地拒绝。
“他呢?他是不是在外面?”当一切正事解决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贝森弟。
“大少爷还没有回台北。”
没有出现的慕井然就像宣判了我的死刑一样,我彻底感觉自己是真的被丢弃了。所有的期望一瞬间幻灭,像撒气的皮球一般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地面喃喃地问:“可以让我和他通电话吗?”
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我的脑子里根本不知道要对慕井然说些什么。我只是感觉到内心强烈的渴望,似乎这一刻只要能听见慕井然的声音就可以重新获得生命力一般。
“这一点很抱歉。恐怕只有等西娅小姐打赢这场官司,才有机会听大少爷的解释。但西娅小姐要相信,大少爷一定是有足可以被原谅的理由。”贝森弟安慰过我后带着律师离开了。
路灯昏黄的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拘留室的墙壁上裸露出一道扭曲不堪的人影,就像我内心的无法遏制的不安与挣扎。
相信慕井然?我真的还要这样执着又偏执地相信他吗?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慕井然一直躲在国外?是什么理由让他连一通电话都不能和我讲?信任仿佛一道光线逐渐向黑暗的截面退去,微弱的光亮在远离我的地方闪烁。
在我眼里,那或许是希望,亦或许是噩梦。
贝森弟离开后没多久,总厨大人和慕皓乙就来拘留室看我了。总厨大人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开始哭着说,他那天不该让我和贝森弟走,如果他没有让我和贝森弟走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我安慰他说,没事,会好起来的。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真脑残啊!早知道会出事,当时又为什么非要跟那个混蛋走?!”慕皓乙一见面就开骂起来,要不是因为隔着一扇门我真担心他会抓住我并给我一个巴掌。
“骂完了?骂完就走吧,我会没事的。贝森弟已经给我请了律师。”我有气无力地说着想早点把慕皓乙支走。我以为被我丢弃在舞台上后,他不会再关心我的任何事,可慕皓乙现在似乎有种越挫越勇的感觉,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到现在你还相信慕井然会来救你?!夏西娅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这些日子他为你做过什么?!”
我没有回答。
“是不是慕井然逼你的?”慕皓乙以一种认定的语气问我,“是不是他用你和端木那个混蛋做了交易,你最后受不了屈辱才反击杀了端木那个混蛋?!”没等我回答,慕皓乙就恶狠狠地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站住!”我叫住要慕皓乙,为了不让他与慕井然为敌,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
“撞死我爸又逃逸的那辆车,车主是菊野。是他杀了我的爸!”
慕皓乙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拜托贝森弟帮我找一个靠近菊野的机会,是我要杀了菊野,和慕井然没有任何关系。”
又是一阵静默,慕皓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直到他确定我没有在说谎后,表情却变得更不安起来。他返回来,再次将整个身体都紧贴着门对我说:“如果真是端木那个混蛋杀了你爸,事情就更不容易解决了。端木菊野一定咬死这件事情,不计一切代价地毁了你。”
慕皓乙分析的没错,菊野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我复仇,他既然都能做出杀了我爸的事情,就更不会轻易放过我。事情真的很严重……我想到贝森弟刚刚和律师给我的建议,想到因为之前入狱的污点,这一次那些自卫反击的说法也许根本就无法保证我的安全;想到这一切或许是贝森弟为了安慰而说的谎言,让我像白痴一样在期待中变成死囚;想到贝森弟所做的一切或许就是慕井然指使的时……内心那遥远的光亮顿时熄灭。
“就算真被判刑了,我也不后悔。至少爸的仇报了。”
“听着西娅,不许你给我泄气!更不许你放弃!等着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事!”慕皓乙带着一种凌厉而坚定的眼神离开了。
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完全信任的背影,是一个可以让人完全依靠的背影……可我却希望这一次的自己不要再被这个背影拯救了。慕皓乙是个好男人,却不是夏西娅可以拥有的好男人。只要我的心里还念着慕井然,还想着慕井然,还期待着慕井然,他要的那些我就永远也不能给了。我欠慕皓乙的太多,却用一次次的伤害在偿还他。如果可以,不要让他再来见我了。
闭上眼睛,一整个夜晚都陷入一场焦虑不安的梦里。在脑子里如野草般疯长的各种念头像一条条巨蟒缠绕着我的身体,我突然无比期待天亮后的审判。因为审判的最后一刻,我就可以从这些烦恼和困惑中,得到彻底的解脱。
天亮后的审判,我第二次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原告律师对我的各种质问还有隐晦的人身攻击。在他的证词中,我过往那些不堪往事再一次像伤疤被解开一样,展露给所有人看。端木菊野的律师目的很明确,他绝不认同我的律师所说的,我是在遭到性骚扰后自卫伤人的说法,他要致我于死地。
法庭上的唇枪舌战一度非常激烈,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表现的异常冷静。我的目光总是看向入口处,希望在下一秒能看见慕井然从那里走进来。我已经有预感,自己一定会被判刑的结果,慕井然也一定会知道。
他会来的吧,一定会来的吧……
“所以,我恳请法官大人,为我的当事人做出公正的裁决,判处被告谋杀的罪名……”就在原告律师做最后陈述的时候,门打开了。
来的人却不是慕井然。
“等一下!”菊野的未婚妻雅美大喊一声走进来。
“法官大人,我这里有一份原告刚刚签署的意愿书。”雅美将一张纸递交到了法官的手里,法官在看了之后,脸上露出一种诧异的神情。
“按照原告的意愿书,被告夏西娅并没有做出任何故意伤害原告的行为,原告的受伤只是一场意外。现原告要求撤除对被告夏西娅的一切诉讼。”
法庭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当然,最愕然的还是我。我真的想不明白,菊野为什么要撤诉?
雅美和菊野的律师又低声说了什么,这场就快要出结果的审判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被当庭释放。
“西娅小姐,我能和你谈谈吗?”雅美追上来叫住我,事实上我也有很多疑问要问她。
“是野让我来的。”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雅美摇摇头,“野出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律师是由集团聘请来的,野根本不知道。”
“今早慕少爷来医院看望野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西娅小姐今天开庭的事。庆幸的是,在一切成定局前野醒了过来,及时阻止了一切。”
在雅美说这句话前,我还以为那个什么意愿书是雅美伪造的。
“为什么?”
“因为西娅小姐误会了野……”雅美将今早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
原来当我在法庭上接受盘问的时候,慕皓乙那个疯子竟然冲进菊野的病房要求菊野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要杀了我爸?雅美说,菊野就是因为慕皓乙的这个质问才醒了过来,之后就写了要求撤诉的意愿书。
“野绝对没有杀了西娅小姐的父亲,这一点我可以用生命保证。”雅美将手放在她的胸口上,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野的心里一直有个抹不去的身影。直到这次回台北,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西娅小姐。从野第一次看见西娅小姐开始,他整个人就变得跟以前很不同。虽然野表面上还是一样冷漠,但他却私下派人调查了西娅小姐所有的事情。正因为太了解野想要什么,我才特意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在西娅小姐蛋糕房里订做了生日蛋糕,以制造野和西娅小姐见面的机会。没想到在餐厅的时候发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当野冲向西娅小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野是否记起以前的事情,西娅小姐都是野最重要的人。所以,西娅小姐父亲的死绝对和野无关。”
“别说了!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不是杀了我爸的凶手,又为什么提出那样让我羞辱的条件?难道让我像个拍卖品一样站在那里就是你嘴里说的,最重要的人?!我不信,你在说谎!”我用力摇头对她大喊。
“拍卖会的事,你也误会野了。”雅美抓住我激动的手,继续说出她知道的事情。
雅美说,菊野之所以决定提出这样的条件,主要是考验慕井然对我的感情。按照菊野对雅美所说的,如果慕井然在意我,就不会接受他的条件。而如果万一的情况下,慕井然答应了,菊野也决定正好趁此机会让我看到慕井然的真面目,从此做出正确的决定离开慕井然。
“是我陪着野一起去拍卖会的,在走进拍卖会之前,野很紧张。他一直都期望慕井然会出现并将你带走,可慕井然并没有出现。”
“而且……野曾问过我,如果最后他和你在一起了,我会不会怪他?”雅美黯然地说着,“我想,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对西娅小姐的喜欢,绝不会希望伤害到西娅小姐。”
雅美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破绽,可我却一时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会查清一切的。告诉菊野,如果真是他杀了我爸,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从雅美面前走开。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雅美说的话在耳边不停回放着。我冷静地在这些话语里抽丝剥茧着思考着每一个细节,最后,我的理智决定相信雅美的话。
杀了我爸的凶手不是菊野。如果他真的想报复我,那么看我入狱就会最大限度地满足菊野的报复欲。他没理由在最后关头放我一马……如果真的只是巧合,凶手和菊野无关的话,那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才弄成今天这样的地步?
慕,井,然……这个名字在我的脑子里回旋着被放大,我一时有些头晕差一点昏倒在地。
过去十几个小时里我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竟然只是一个误会。而让我产生这些误会,既而仇恨菊野并做出疯狂举动的始作俑者,就是慕井然。一定是他遥控贝森弟的。这样做到底会对慕井然有什么帮助?
“西娅小姐!”当我快走出法庭的时候,雅美又再次追上来绕到我面前拦住我,“可不可以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如果西娅小姐的心里已经没有野的位置了,可不可以把他交给我守护?”雅美恳求道。
“他始终都没有在我的心里存在过。”
“如果真是这样,请让野死心吧,就像三年前你对他做过的那样?”雅美拿出一只录音笔递到我面前。
我诧异地看着雅美,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三年前在游轮上发生的事。
“就算三年前野离开台北的真相永远也查不出来,我也能猜想到,一定是西娅小姐抛弃了野。这是同为女人的直觉——为了不爱的人可以有新的开始,西娅小姐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我第一次仔细地审视眼前的雅美,忽然觉得这个和自己外貌上如此相似的女人,内心也有如此多相同的地方。为了不爱的人可以有新的开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对方不再存有任何留恋。
我接过雅美手中的录音笔这样说道:“虽然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你是不是杀了我爸的凶手,但我却不会忘记你在拍卖会上让我所受到的羞辱。是你,让我的世界变得一团糟;也是因为你,我不堪的过去被人再次提起。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的愧疚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冷冷地说完后将录音笔交给雅美,她对我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
如果菊野真不是杀了我爸的凶手,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离开法庭站在法院大门前的台阶上时,一张车窗里露出的半张侧脸如燃烧的火焰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也没有多想,拔腿就奔向那辆车。
我停在车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眼前的他只是海市蜃楼般。
“西娅……”慕井然从车里走下来,他开口叫我的瞬间,海市蜃楼被风吹散露出真实的样子。
我瞪大了眼睛,像看个怪物般看着眼前的慕井然,胸口一阵紧缩的痛。
“跟我来。”慕井然将手伸向我的那一秒,我的身体里涌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在那个暴雨的黑夜筋疲力尽奔跑过后的自己,双肋痉挛,悲伤在喉咙里哽咽,而更大的情绪却是身体深处传来的恐惧,这使我的拳头抽搐起来。
“你去了哪?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生气地弹开慕井然的手,仿佛那是一只会把我带向地狱的魔爪。我宁愿相信慕井然出了车祸或者其他重要的事情而无法及时出现,也不愿看见他现在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西娅,跟我来。”慕井然没有理会我几近崩溃的情绪,再一次把手伸向我,低沉的嗓音坚定地对我说。
我定定地望着慕井然的双眸,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停在慕井然的眼底。此刻的他是如此宁静,透明,一层不染……就像3年前那个午后和我一起藏在慕家秘密花园里的他。
爱情就是拥有一种可以推翻一切的魔力,无论此刻的我有多恐惧有多怨恨眼前的这个人,只要我还爱着他,一阵风就可以让死去的爱情重新点燃。
我像被蛊惑了般颤颤地抬起自己的手,还没有完全放在慕井然的掌心前就被他一下子握住,拉进他的怀里。
慕井然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解释的话,就这样用一种害怕失去的力度安静地抱着我。
我的眼泪再也撑不住了,从眼眶里流淌出来。我好想哭出声来,好想像上次一样用拳头用力捶打他,好想把内心堆积的所有情绪一股脑都发泄出来,但这一刻,我的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我需要这个拥抱,需要这个拥抱把内心的伤口都治愈了……如果时间能倒退几天,让我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就拥有了这个拥抱,一切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结局?爸不会死,我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碎裂到无法复原的地步。
慕井然,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知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我的眼泪还在奔涌,身体就被慕井然抱了起来放进车里。他走到车前面,发动了引擎。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开车载我,第一次我们身边没有贝森弟的出现。
车子一路驶过最繁华的街道,进入一片高档的富人区,停在一栋别墅前。慕井然拉开车门伸出手将我从车里扶出来。
我站在眼前这栋别墅前,记忆的大风将我的思绪吹得凌乱不堪。
发生空间转移吗?还是魔术的障眼法?为什么我曾经的老房子会出现在这片小区里?无论是它的构造还是外部装修,就连房子前的那颗树的位置都准确无误。这栋别墅的样子在整片小区里是那样的鹤立鸡群,完全不像按照规划来建设的。
“这是……”困惑地问,“菊野的房子?”
老房子现在的主人是菊野,我怀疑慕井然把它从菊野手里买下来后又搬到了这里。这样的想法似乎需要超自然的力量才能实现。于是在问过问题后,我自己都不相信地摇摇头。
“这是我给西娅的家。”慕井然走到房子前打开门。
我怀着不解的心情走过去。当一脚迈进房子里后,一种巨大的熟悉感顿时席卷了我。怀旧的墙纸,枝桠造型的吊灯,布艺沙发……就连电视机旁边摆放的花瓶都和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
冲过去拿起柜子上摆放的那张照片,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手里。爸……
眼眶再一次湿润了。眼前的家和我三年前入狱时的样子完全吻合,就像整栋房子发生了时空穿越般,它并没有被热水器的爆炸毁掉也没有被菊野买走,它就在这里,就在我的眼前。
恍然地看着四周。
“西娅,”慕井然的声音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悄停留在我的头顶,羽毛落下之前,他伸出修长的双臂从后抱住了我。这一次的慕井然比法庭外的他显得更紧张不安,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呼吸从我的颈项间掠过。
“和我在一起吧?”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夹带着焦灼和悲伤的恳请。似乎一旦被拒绝了,就会把慕井然打入地狱般。
我无法对抗自己内心对慕井然的真实感觉,就算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消失,就算他让我痛苦,就算他做了再伤害我的事情,只要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不是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真相,我也会原谅他。
想分开慕井然的手臂,转过身去看着他的眼睛问。可当手指碰倒慕井然冰冷的手背后,心变得敏感而疼痛,于是又放弃了。
“告诉我,这些天,你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这个房子,又是什么?”
沉默降临。
怀抱着我的双臂渐渐失去力气从我身上滑落下去,慕井然用松开我来逃避回答问题。
我转过身去追上慕井然,绕到他面前准备再一次逼问的时候,慕井然终于开口了。
他说,“如果你不想留下,现在就可以离开。”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上的博弈吗?慕井然抓住了我喜欢他的心理,用逼我离开的威胁让我放弃继续追问他。他此刻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张大网将我密密实实地罩在里面,我绝望地看着网外的慕井然,感到一阵绞痛。
可痛并不能终止这场博弈。
“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爱我吗?”我退让了一步,心里说服自己——如果慕井然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我可以不再追问那些疑惑,让自己留下来。
这一次,慕井然却用一个背影回答了我。直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一片寂静将我覆盖后,我才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离开一直站着的地方,恍惚地走上楼梯来到自己的阁楼,蜷缩在冰冷的床上。
我刚刚问了什么?我似乎已经忘记了……
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一切将我的世界改变的面目全非,我时常会怀疑自己究竟是生活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眼前熟悉的家,熟悉的一切让有种回到最初的错觉,眼皮慢慢垂下。
似乎刚刚入睡,就被一道晨曦叫醒。
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温暖的毯子,床头柜上面有一杯温热的牛奶,还有一个心型的荷包蛋。
这些一定都是慕井然做的。他昨晚离开后肯定又返回来了,是他为我盖上了毯子,是他为我准备了早餐……他是在意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想要流出来,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让自己的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慕井然的计划已经实现,夏西娅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他把我留在这房子里,也许就是他对我的补偿和报酬;他不解除我的那些困惑,也许那些问题意味着他的另一个阴谋,而他不需要我参与所以才不想我知道;他不回答是不是爱我,也许是他自己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但也许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伤害我……
一切到这里就结束好了,结束吧。去过舞会的灰姑娘,在舞会上演出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王子也是,这样就足够了。
离开这栋充满记忆的房子后我决定去蛋糕房。我现在必须找很多事情让自己空闲的大脑被填充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不去想起这场计划里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不去想起那深入骨髓的痛。
总厨大人用薄荷叶在我的身上洒着水,并振振有词地念着说可以把一切晦气都驱走。我笑着看他为我做着的一切,我想到了區柔,想到她有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却还要和一个男人私奔时,内心又悄悄地骂了她一下。和欧凌到达加拿大的區柔已经跟我打了报平安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她是如此的开心兴奋,就像一个孩子看见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般。真为她高兴。
“要是小柔知道你又进过一次拘留所,她一定会抓狂的。那孩子就是忍不了你受任何的委屈。我真不明白,那小子有这么大的魅力吗?竟然让小柔可以抛下你和最最最爱她的老爸跑到加拿大那么远的地方。西娅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飞过去看看?小柔还是第一次离我这么远,我真是有点担心啊……”总厨大人念念叨叨地说着,这也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等这个月结束后,我们就把蛋糕店关掉休息一个月!我和你一起去加拿大!”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但现在我们要努力加油哦!这样才能存够飞机票和旅行的费用。”
……和总厨大人的这个约定成了支撑我继续面对生活的动力。我也有些期待可以离开台北,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离开随时随地都能想起的那个人。
“欢迎光临~”感应娃娃说着,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在他的身上描绘了一道银白的边。
“大少爷?”总厨大人诧异地说着,然后很不高兴地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慕井然站在原地,沈静地看向我问,“什么时候下班?”
“你什么时候走我们什么时候关门!”总厨大人生气地回答。
“我等你下班。”慕井然说着就绕开总厨大人,走到蛋糕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又想干什么?!”总厨大人警惕地走过去:“我告诉你啊,你别想又对西娅耍什么花招!你和你的那个执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我绝不会让西娅再跟你这样的人有任何的接触!”
总厨大人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说出轰慕井然走的话,可我始终对慕井然的言行采取漠视的态度。我不知道,慕井然现在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又来招惹我做什么?我害怕看见他,可又是如此期待看见他……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蛋糕房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慕井然就像一个背景似的坐在那里,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他的视线看向窗外,侧脸的线条是如此熟悉。
我似乎永远都无法知道他的眼里在看着什么。
“西娅啊,等下我们关门的时候,你一定不要再心软!”越到关门的时间,总厨大人就越紧张。
“我们打烊了!你快走吧!”总厨大人没好气地对慕井然下着逐客令。
慕井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向我伸出手,温和地说:“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总厨大人拉高了嗓门,“你说的是哪个家?!你到底要对西娅做什么?!”
“那里不是我的家。”
慕井然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会,然后他又用一个安静的转身很快离开了蛋糕店。走之前,他这样说:“明天我还会来。”
“明天你要是再敢来,我就对你不客气!”总厨大人警告道。
他在做什么?他现在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都不愿意对我说出他的计划,永远都把我当作他的棋子,而他则永远都是掌握着我的命运和心跳的慕井然……
“西娅啊,我看我们还是把店卖掉去加拿大开蛋糕店吧?”总厨大人建议着,我收起难过的情绪笑着回答:“好啊,你去联系买家,我们去赚加元!”
嘴上这样和总厨大人调侃,但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这家店铺是慕井然当初给我回报,如果我把它卖了,就意味着自己接受了他的补偿。可我会答应帮他,完全是自愿的,根本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慕井然会明白这些吗?
奇怪的事情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每天下午的同一个时间慕井然都会来蛋糕店,他会安静地一直坐在那里等我关门,对我说他是来接我回家的。我依然用同一句话拒绝他。慕井然还是会说:“明天我还会来。”
这段时间里,我通过报纸知道了端木菊野返回日本的消息。我想这一定是雅美特意刊登出来告诉我的。心里暗自为他们祝福着,希望这次之后,菊野可以真的抛开过去和雅美有个全新的开始。慕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关于慕井然的报道也刊登在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里。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让我无法不去关注慕家在这场意外之后的格局改变。
慕井然因为拿到了和端木家族的合作计划,被董事会的人接受。慕老爷因此对慕井然刮目相看,并将慕家的一半大权都交给了慕井然。而慕家的另一位继承人慕皓乙……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曾经有一份报纸还怀疑,慕皓乙是不是身体状况出了问题,在秘密修养?毕竟之前有报道说慕皓乙在三年前的意外后留下了某种后遗症。
不想否认的是,每当我听见慕皓乙这三个字的时候,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大脑暂停片刻。
难道真是焦躁失控不安症让慕皓乙被关起来了?區柔现在也不再台北,还会有人精心地照顾他吗?苏颜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地提出和慕皓乙分手,他的精神会不会又受到打击?
“西娅啊,我听在慕家工作的老伙计说,二少爷从你离开法院那天就没有再回过家。慕老爷以为二少爷又去哪里瞎混不务正业了,还生气地和夫人吵架说要立遗嘱把慕家全部的产业都交给大少爷管理,把夫人和二少爷送回意大利去。这孩子当初那么担心你,日夜不分地守在你身边,你现在没事了,他却没了影子?”总厨大人跟我念叨着,经过我爸去世那件事后总厨大人已经认定了慕皓乙是个好人,从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希望现在出现在我身边的人不是慕井然而是慕皓乙。
我笑了下没有答话。
“听着,西娅,不许你给我泄气!更不许你放弃!等着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当初那样坚定地让我不许放弃的慕皓乙,到底会去了哪?这样安静地消失一点都不像他的性格。
“欢迎光临~”
又是同样的时间,又是同一个人出现在店里。
“我等你下班。”慕井然依旧坐在同一个位置,用同一个姿势看向窗外。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似乎在我们看来平淡无奇的窗外在他眼里却是时刻变化着的。我常常会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慕井然,不明白被我一次次拒绝后,他为什么还会来尝试。慕井然眼神中的那种坚信又是来自哪里?
我有想过,这个答案也许在自己答应了慕井然,跟他一起返回那个家后才会揭晓。但我却害怕自己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更害怕自己的心无法再拒绝他太久……
又过了三天,慕家的新闻依旧是热点。慕井然在接受慕家管理权之后的短短一周内,对慕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很多重要职位上的人员都发生了变动。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吴一涵有着密切的来往。慕井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企业进行大换血,即便是个外人也能看出慕井然的野心。对于慕家内部的厮杀,谁也不敢多言,慕老爷则是一副局外人的姿态。我想,慕老爷应该也早觉察到吴一涵这些年私下的所作所为,之所以如此放任慕井然是想钳制住吴一涵的势力。只是慕老爷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慕井然想要的绝不是和吴一涵平分天下,他要的是把吴一涵母子赶尽杀绝。
區柔依然每隔一天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的每一句话都会提到“欧凌”这个名字。也许區柔自己还没意识到,她正在一步步坠入爱河。慕皓乙继续失踪的消息让我更加担心。
“会不会有结果,这不由你来决定。游戏还没正式开始,我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出局的!”
他不是个会做逃兵的人!更不是还没开始战斗就放弃举白旗的人!
他一定是出了意外。
天还没黑,暴风雨就已经不期而遇地从乌云中倾斜下来。今天店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总厨大人因为拉肚子请了假。墙上的时钟发出整点报时的时候,我的心一片慌乱。慕井然就要来了。
我决定提早关门,回家寻找慕皓乙曾经交给我的那部手机。我想手机里也许有记录慕皓乙的联系方式,我需要确认他是安全的。
乌云仿佛黑色的血滴在天际弥漫开来似的,整个城市都被遮盖住了。迅速关上店门后用手遮挡着头顶冲进雨水里。
慕井然今天不会来了吧?就算会来也不会见到我。我无法预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慕井然又会对我说什么?内心的不安侵蚀着我,脚步越来越快。
“西娅~”一个身体蓦然挡在我面前。
“我来接你回家。”淋在雨中的慕井然握着我的肩膀幽幽地说着。大雨都快把他的轮廓都模糊了。
“我说了,那不是我的家!”甩开慕井然的手继续向前奔跑,风强劲的像一块塑料布紧贴在面前,我几乎是挣扎着前行。我走的很快,希望能早一点甩开慕井然,可大雨让我几乎无法分辨方向了。没有车愿意停下来载我这个浑身湿辘辘的人。
“西娅,跟我回家。”慕井然追上来再次抓住我。
“那不是我的家!爸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别再来找我,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乞求的语气对慕井然大喊,可双手却抓着慕井然的双臂撑着自己快要无力瘫软在地的身体。
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为什么还要在意我?!如果你不是真的爱我,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紧紧抓着我……慕井然,你知不知道这样被你折磨的我有多痛……
“雨太大,你必须跟我回家。”慕井然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来。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不停挣扎,却根本就是徒劳。慕井然霸道的力度吞噬了我所有的气力。最后,或许是大雨熄灭了我的怒火,或许是绝望击败了我的反抗,我安静下来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被慕井然抱进车里,开向那个家。
“到家了。”慕井然将我放在地板上,“衣柜里有衣服,洗个澡,我在楼下等你。”
我强烈地预感到,再次跨进这个家后的夏西娅一定会和慕井然发生点什么,但我的内心却在做最后的抵抗。他不爱我,他一点都不爱我,他从没有爱过我……我一遍遍对自己重复,像催眠一般拒绝被慕井然这样一点一滴的温暖再次俘虏。
换好干净的衣服后,我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
到底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慕井然还要我做什么?一句话在脑海里乍现。
“属于我的我会好好珍惜,背叛我的就只有一个结局,毁掉。”
我忽然想到慕井然消失前那一天,他曾亲眼看见我被慕皓乙强吻。也许在慕井然心里,那时的夏西娅就已经背叛了他。慕井然一直消失到现在才出现,是因为他还需要我为他实现和端木菊野的那个合作计划。现在计划完成,他就该毁掉我了。
对,他就是要毁了我!慕井然把我带到这个家里的目的就是要像三年前一样,在同一个地方毁了夏西娅两次!他要毁了我……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蔓延着,最后支配着我的身体走出卧室,来到正在厨房里做晚餐的慕井然面前。
“这才是你要的,对吗?”走到慕井然身后,开始解开身上的纽扣。
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名誉和自尊,更没有了梦想后的夏西娅,唯一可以被毁的就剩下这具身体而已。所以,慕井然要毁的,应该就是这个。
“你在干什么?!”慕井然放下手里的东西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以一种受折磨的语气对我大吼,“谁告诉你我要这些的!”
掰开慕井然的手,面无表情地继续解开着纽扣,“完事之后,请放我走。”
“不许你这样做!”慕井然又抓住我的手想阻止我,我却执拗地要拉扯开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演变成争执扭打的局面。
“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不干脆点把你想毁的都一次性毁掉!不要这样一点一点地折磨我!”
“是你在折磨我——!”慕井然愤怒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体一下子撞到墙上。他的手抓着我的手,我们十指交叉相握,他的气息吐在我的脸颊上。我紧抓着他——指甲深陷在他的手背上,却没有推开他的气力。
“你在撒谎!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要骗我?!”
“我没有!”慕井然矢口否认。
“你有!”长时间堆积在内心的话,此刻全跟随着激愤的情绪从深埋的记忆里喷涌出来,“如果你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在意我,就不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消失不见!不会一次次把我当做利用的棋子!不会明知道我会受到伤害还要我去为你做那些事!更不会轻易误会我,把我当做毫无用处的玩偶毁掉!慕井然,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没有!”慕井然声嘶力竭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我被第一次如此失控的慕井然吓住了,滚烫的眼泪一不留神地滑出眼眶。我不知道这滴眼泪代表着什么,但慕井然极力否认的声音和如此焦灼的表情,使我的心被震落到只剩下空白。
也许我一直纠结和追问的就是亲耳听见他的这样一个回答而已,就算是个听起来像谎言的答案,却已足够让我的心平静。
慢慢的,我们停止扭打,停止不动站在原地。彼此乱而急促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叠加。慕井然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我的倒影。
“如果真有人要毁了你,那个人也只能是我。但现在,在我没有好好补偿你之前,谁都不许伤害你!”
慕井然的手指松开了我,抬起我早已经被泪水模糊的脸,哀伤的语气说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忘了我……”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慎重地告诫我,越是这样要求,我越是害怕今后的某一天会发生自己无力承受的事情。
可就算再害怕,也无法阻挡心说出它的答案。在慕井然的温柔面前,我所有的一切都在劫难逃。闭上眼睛,用寂静的眼泪伪装最后的自己。
下巴上的力度堵然消失,一声重重的倒地声让我惊慌地睁开眼睛。
“井然——!”
慕井然在我面前毫无预兆地昏倒了,一瞬间,世界变成灰白。这时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还深爱着这个男人,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对我做出再伤害的事情,只要他给我一点点温暖,我就还会像飞蛾扑火一般奔向他。
用力摇晃着慕井然,却发现他的衣服全是湿的。他在让我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自己却在厨房里煲热汤……心一阵绞痛。
“醒醒!井然!醒醒!”
慕井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害怕地冲到电话那里,准备打急救电话。
我需要握住自己颤抖的手才能准确地按下电话号码,就在电话刚一接通的刹那,身后传来慕井然虚弱的声音:“西娅……”
丢下电话跑回去抓起他的手,“你怎么了?感觉好点了吗?我正在打电话,医生马上就要来了。”
慕井然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被雨淋了,有点感冒。扶我到卧室里休息一下就会好起来。不要在雨夜,把我赶出家……”
内心最后的一丝埋怨与憎恨被慕井然的这句话彻底击散。我放弃了叫医生来把他送去医院的想法,扶起慕井然按照他的要求送进一楼的卧室。
我把慕井然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就像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植物人一样直直地倒下去。他还穿着被大雨淋过的湿衣服,他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有些担心慕井然的昏倒是因为发烧,可当我的手快要触碰到他的额头时,他却叫住我并告诉我说他的口袋里有药。
我拿出慕井然所说的那瓶药,却发现上面的标签已经被撕掉。我把他的头扶起来,将药片放进他的嘴里并送去水帮他吞咽下去。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帮你把湿衣服脱掉。”我提议,并为自己这样的要求感到一点羞涩。
慕井然点头默许了。
我不曾想过,当我可以勇敢地解开自己身上纽扣的时候,却没有勇气去解开慕井然的纽扣。我的手一直发抖,每一颗衬衫上的纽扣就像一枚深埋地下的地雷,我很小心地将它从地下挖掘出来,生怕一不留心就引爆了它。
我更没想过,当我目视着慕井然微微起伏的胸口时,会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而我的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一刹那,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烫燃烧。
“陪着我。”慕井然对我说。
我就像中邪了似地在他的身边躺下。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彼此,细数着彼此脸上的每一丝微妙的表情,哪怕是眉头间的一点点皱纹都会猜想那里藏着怎样的情绪。
我更不曾想过,自己和慕井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一刻,这样的我们仿佛都变得不像自己。他不再是那个让我感到恐惧的哥哥,我不再是那个不折手段也要从灰姑娘变成公主的坏女人,我们只是彼此严重的那个他(她)而已,唯一的那个。
“知道我第一次记住你的样子是什么时候吗?”慕井然问我,他的两根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停在我颧骨上贴着的一缕头发上,将头发从那里拿开。
我摇摇头。
慕井然扬了下嘴角,一种蕴含着陈旧气息的微笑带出了很久以前的那段记忆。
“还记得我到你家的第一个夜晚吗?”慕井然回忆道,那晚也像今天一样大雨磅礴,雷电交加。
睡到半夜的慕井然被雷声惊醒,听见隔壁传来隐约的哭声。于是他走出房间循着声音来到我的卧室,推开房门对偷偷哭泣的我冷冷地说,“你吵到我了。”当时刚失去妈妈的夏西娅却一下子从床上冲下去,将慕井然死死地抱住哭着说:“不要丢下西娅,妈妈……”
“那时,有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照亮了你看着我正哭泣的脸。”慕井然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
记忆也跟随着慕井然回到那一刻,我清晰地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慕井然推开我并拎起我的衣服将我带到窗边,恶狠狠地对我威胁说,如果我再哭的话,他就会把我从楼上丢下去。因为恐惧,我的眼泪终于停止了。
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当时的慕井然正同样因为失去妈妈而离家出走中。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那晚停止哭泣后的夏西娅是抱着慕井然入睡的。我终于为长久以来,自己从慕井然那里感觉到的安全感找到了缘由——在年幼的夏西娅心里,从那晚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的灵魂交托给了慕井然。
“西娅?”慕井然唤我,声音遥远。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下雨的夜晚,西娅还会害怕地哭吗?”
不解地看着慕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是大雨改变了慕井然的磁场吗?为什么他说出这么多我完全弄不清楚的话。
“我以为比起我带给你的那些恐惧,雨夜对西娅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慕井然怅然地说,“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我伸出手轻轻搂住慕井然,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慢慢闭上眼睛,然后沉沉睡去。
现在的夏西娅算握住了幸福吗?此刻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慕井然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我抓住的命运?可为什么我的心却还是如此不安着……
似乎眨眼之间,我便拥有了一切。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一刻全都在自己的掌心里。那种内心欲望被一瞬间满足的感觉,你能体会吗?那种如此开心和幸福的感受,那种如此忐忑又不安的感受,仿佛就是两种极端在你的脑子里片刻不停地对抗着。你会担心它是幻觉,担心这只是慕井然的一个错误,一旦他清醒过来,一切就会再次被夺走。但此刻你拥有过的感觉却早已化成一种毒品侵入到你的血液中,它会一直蛊惑着你,让你可以为了再次拥有它而不计一切代价,这种可怕的欲望足可以摧毁一切。
慕井然,我会真的失去这一切吗?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一次性全都夺走?答应我,一点一点给我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