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玄月盯着皇城上的人,目光并未落在那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上,而是他身后官宦中的一个青灰色身影,她已经盯着他很久了。
他是理检院主管方景,理检院是皓朝所立专事沉屈冤案的机构,理检使方景清正廉明被民誉为“方青天”,对于这些,舒玄月此段时间在坊间驻留也多有耳闻,但不知他本人是否真像百姓说得那样廉明清正,抑或只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舒玄月所负之案血债累累,所牵涉的隐约不是那么简单,所以舒玄月不敢随意托付,只能先近距离观察这“方青天”一段时间。
姬蕴远放她出府的这几周里,她曾悄悄潜入方府观察方景的言行举止和生活习惯,这对于会“瞬移术”的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据她观察,方景生活确实简朴,府中丫鬟侍卫都很少,也没有侍妾,一日三餐起居用度也不铺张浪费,平时也很少出去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搞关系,除了上班时间(去理检院办案),便是宅在家里读书作画,清风朗月相伴,好不闲适惬意。
今日,她跟在方景后面到了皇城下,遇到了北军归来的盛事,倒是一件意外之事。
皇城上很热闹,下面被拦得远远地****们却什么也听不到,甚是无聊,舒玄月忽然好奇心起,眼珠转了转狡诈一笑,悄悄拐到墙角阴影处。
一名将士正在全神贯注倾听太子的讲话,舒玄月静步走到他身后,忽然出手将他悄无声息地勒晕,快速拖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角落里,她快手快脚扒下那将士的盔甲盔帽,撕掉他里衣衣襟将他嘴堵上,神速地套上他的盔甲盔帽,然后将那将士绑在一棵大榕树上,才从巷子里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太子胤训完话后,皇城墙两侧的马道就被打开。
北军的将军们骑着马,沿马道走到皇城墙上的箭楼,觐见太子殿下,舒玄月混在后面的高级将士里,也跟着上了马道,然后队伍迅速排排列队站好,肃穆笔挺地等待太子殿下走过时行礼。
舒玄月混在队伍后排,低着头帽盔遮住了脸,前面人很多,虽然她很好奇,但也看不到大名鼎鼎的太子胤玺的面容,只能在人缝中看到他的华袍衣袂和金缕锦履,他的步态雍容华雅,却如清风流水般舒缓自如。
舒玄月倒吸一口气,走路都那么华雅夺人心魄的人,不知道本人长什么样,虽然她很想看看太子胤玺的真容,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好奇心。
她眼睛的余光投向方景,只见他在一群官员中伫立不动,未多言语,宛如鹤立鸡群,眼见北军大将们走到跟前,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并没有像其他官员那么凑上去溜须拍马。
舒玄月回过神,才发现太子胤玺已经开始与几名大将交谈起来。
为首的将军策马疾驰,上了城墙后便迫不及待地扯掉盔帽,他长得气宇轩昂,俊眉深目,如豹子般矫健灵活,却有一种稳重冷峻的干练气质,他大步跨走到太子胤面前,欲下跪行礼。
太子胤玺快速出手扶住他,微笑道:“四哥何必多礼,几年不见,四哥怎么反倒生疏了?”
远远,一直站在将士后排的舒玄月听到那声“四哥”,确定他就是龙骧将军重华羿,他是皓朝的四皇子,英豪勇武,曾保卫边疆立下许多战功,被皇帝册封为“武玄王”。
重华羿哈哈一笑,道:“九弟,你代父皇来见我们,这个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重华胤玺嘴角一扬,道:“四哥替父皇分忧,镇守北疆经历风霜,是我朝的大功臣,可以免礼。”
重华羿嘿嘿一笑,站直了身子,抓抓头发道:“反正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九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重华胤玺远望皇城下肃然站立声势浩大的北军战士,语气微沉,敛容道:“四哥,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看向重华羿,伸出一掌,蓦然笑道:“四哥当年奔赴北疆,路途遥远,前景叵测,你我兄弟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彼此了解甚深,为弟曾担心四哥要面临的磨砺,相约再次相见必击掌而歌!”
重华羿也伸出粗糙大掌,与他击掌而笑,朗朗道:“四哥我没有让九弟失望吧!”
重华胤玺也朗声笑道:“岂止没有失望,四哥整个面貌都焕然一新呢,令北疆蛮夷闻风丧胆!”
舒玄月听到两人笑声,见两人相处随意自如,看得出重华羿与太子胤玺的感情非同一般。
接着陆续有几位将军走到太子胤面前拜礼,其中一个长得虎背熊腰,声如洪钟,是皓朝名将骠骑将军魏云龙。
而最让叶青辰吃惊的是,里面竟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脱了帽盔她才发现这位“花木兰”,身着笨重盔甲,她的身材看起来与男子无异,但腰部明显细了一圈,她迈步走到太子胤面前,低身一礼,声音英气中不失娇美,道:“云凤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胤开口,声音温和道:“云凤,这两年在北疆苦寒之地作战,真是辛苦你了!”。
魏云凤自从到了皇城下,便一直痴痴地盯着太子胤看,此时听他如此说话,更是面颊含春眼眸含情地看着太子胤,霎时将身上英气和傲慢丢至九霄云外,上前再一拜,道:“有太子殿下这句话,云凤再苦也值得!”
她的哥哥魏云龙听了这句话,更是哈哈一笑,道:“这妹妹,平时我都治不了她,怎么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就这么乖了?!”
重华羿也笑了声,以前在戍北军中远离京城礼俗,三人随意惯了,每每他们都让着这个泼辣小辣椒,没想到这次小辣椒竟一句嘴也没回,只是臊得满脸通红,活像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九弟过两年及冠后便要迎娶正妃,魏云凤倒是个合适人选,除了性格太过大胆泼辣之外,论长相出身以及为朝廷立下的功绩,与九弟很是般配,况且她是个愿为九弟舍身弃命的女子。
太子胤玺像没注意到般,只是继续询问着重华羿和魏云龙相关事宜。
舒玄月听得不禁好笑,魏云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有意思的话也就罢了,倒符合她作为一名女将的直爽个性,她老哥也帮着把妹子推向太子胤玺,这才刚到家门口呢!太子胤倒也能装,显然这种场面见了不少了,所谓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舒玄月正暗自嘲笑,忽见太子胤玺朝这边高级将士的方向缓步而来,她心中不由得一紧,若他走到这边,免不了要脱帽行礼,到时候她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她心中一急,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面上身体还得保持笔直挺立和镇定,眼见着那太子越走越近,他身着繁复庄重的衣袍,冠冕垂下的旒珠使面容若隐若现,但丝毫没有被压得木讷,反而愈添了老成持重的威严和压迫感,这种天神下凡般的光华,仿佛他天生便该凌驾于众人之上,太阳之下,舒玄月被那光华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拼命思考如何逃命。
太子胤玺在护卫的前呼后拥下,朝这边走过来,此时虽秋风呼啸,但阳光晴好,他优美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忽然,他嘴角的笑意止住。
只见一颗碎石从人群中直射过来,还没等他抬手,身边的高手护卫便已反应过来,跃起将碎石击得粉碎,很快护卫们将太子胤玺重重围起保护,这仅仅是一秒内发生的事情。
而舒玄月从袖内射出碎石的一瞬,便看见太子胤玺的目光朝这边射来,心内不禁大惊,没想到他耳力如此敏锐,仅听碎石飞动的声音便能判断,急忙使用瞬移术快速遁去。
她身无内力,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伤害不了重重护卫保护中的太子,她投出碎石只为了制造混乱,好趁乱离去,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厉害得多,并不是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
在一片高声喊着:“保护太子!”的惊叫声中,舒玄月悄然遁去,不过还是引起了大内高手们的注意,他们如疾风一样从后面追过来。
舒玄月使出全力奔逃,才险险甩掉他们。她躲在城中一条僻巷大口喘气,回想此次行动,真是太大胆和鲁莽了,舒玄月按住胸口,平复惊跳不已的心脏。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实在低估了这时代人的防备能力,以后不可再如此贸然行事!
皇城墙上,秋风刮得愈加猛烈,太子胤玺站在原地,并没有被刚才的行刺搅乱心神,他镇定如初,远望已循风追去的护卫们,目光又投注在刚才那一身盔甲的人站立的地方,他眸中锐光流过:那个人,虽戴着盔帽,但从身形判断,一定是个女人。
经过皇城上的惊乱,方景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打道回府,他也没想到,今日如此盛典,防护如此严密的皇城上,居然有人敢捣乱,所图为何,真是匪夷所思!那捣乱的人身手居然这么好,那么多皇宫护卫高手去追,竟然都没逮住他……
方景坐在轿子里,一路思考,忽然轿子停住了,他听到随从驱赶人的声音:“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拦着大人的道了!”
一个醉醺醺、懒洋洋的声音回道:“凭什么让我让道,我先占的,让你家大人改道不就得了!”
遇到这等泼皮无赖,他那随从也失去了耐心,喝道:“小叫花子,你再不滚开,小心我揍你!”
方景掀开帘,只见路中间躺着一个浑身褴褛脏污黑乎的小乞丐,他的几个随从走过去,准备把那小乞丐从道路中间拉开,那小乞丐却赖死在道路中间,死都不挪位置,有个随从拉起袖子握拳准备向他揍去。
“住手!”方景赶紧发声喝止。
见老爷发话,那些随从连忙都松开手。
小乞丐见没人拦着他了,重又抱起酒壶,懒洋洋地躺在路中间,灌起酒来,一边醉醺醺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嘿嘿……”
“小兄弟,你喝醉了。”方景温言道,“此路是官府所开,所有人皆可使用,你一个人怎能独自霸占?”
小乞丐灌了一口酒,哈哈笑道:“世上的人都喜欢霸占,你瞧那皇宫建得多么漂亮,皇帝老儿不是一个人霸占了吗,难道还让我们去住一宿?给他建宫殿的奴隶都被赶到土窑里住啦,这是什么道理!哈哈,原来我若不去强占,别人就会把我的东西都占啦!……”
方景闻言眼睛瞪得老大,这小乞丐这话可真够惊世骇俗的,他也不怕杀头,他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你这话可不能在街上乱吼,这世道虽然推崇强权是真理,但本人还是相信公平正义存在的,你赶快回家去吧!”
小乞丐笑声中忽然带上一丝悲切:“嘿嘿,家?我可没有家,我家人都被杀光了!”
方景脸色一肃,道:“小兄弟,你可是有什么冤情,你可以到理检院申诉。”
小乞丐抬头,奇怪地看了方景一眼,漆黑的眸子神色复杂,酒也不喝了,丢掉酒壶骂道:“这世上伪君子就是多!”
说罢,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随从们闻言大怒,一个随从禀告道:“老爷,此人出言不敬,要不要我追上去打他一顿?”
好半天没听到老爷的回复,抬头只见老爷目光若有所思,看着那乞丐离去的方向,忽然,方景叹了声:“都是可怜人,算了吧!也许有一天,他会亲自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