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今生晚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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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舟何日归

这晚,迟梨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羞涩、内敛、敏感,刚刚转到陌生的学校,周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类似于男同学的热情、女同学的孤立这样的事情,常常让她不知所措,于是,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

于是,在棠安一中的那段时光成了迟梨生命中最孤独的日子,她一个人打水、吃饭、上自习,一个人听歌、看书、到处走。

直到那节电脑课。也不知是那台电脑中了毒,还是她不小心碰到了哪里,当班上的同学都随着老师的指令操作时,只有她手忙脚乱地关掉一个又一个弹窗,弹出的网页内容自然是乱七八糟的,还有些不堪入目的。她按着鼠标不但没有关掉,反而打开了页面,大尺度的画面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双颊。就当她感到有人窃窃而笑向她投来目光,老师的脚步也越来越近时,从旁边的座位探过一条手臂,修长的手指在主机上一按,眼前的屏幕顿时黑了,一切归于平静。

老师的声音传来时,她已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站起来换到了邻座的电脑前,而那个刚刚关掉她的电脑的男孩则坐在她原先的座位上,神情专注、指尖飞快地敲打了一阵后,电脑干净而飞快地恢复了运行。

她充满感激地盯着他,记住了他的侧脸。他转头过来时,她的心如风帆鼓起,胸口有闷闷的擂鼓声,他浅浅地一笑:“你好,我叫温屿舟,温暖的温,岛屿的屿,归舟的舟。”

天一热起来,新闻行业似乎也进入淡季,天天大日头晒着,记者们早出晚归,被晒成非洲人,编辑们则昼伏夜出,在空调嗡嗡作响的大厅里与蚊子和稿子为伴。

日子是平淡如水的,只是,迟梨的心绪这些天不太稳定,梦中的少年与现实中的男人重叠又分离,她试图甩开,却发现根本徒劳,不是无力,而是执念太深。

因此,对原本就该断绝来往的人,迟梨留了情面,比如,祁少恭。

除了通过他,迟梨似乎找不到别的可以接触到温屿舟的渠道。

这一次,祁少恭跑到迟梨工作的报社来堵她,开了一辆招摇的跑车,音乐放得震天响,车前盖上放着一大捧香槟玫瑰。只可惜,她下班出来得晚,祁少恭等了一个多小时,玫瑰花蔫了不说,志得意满的男人也被傍晚的闷热弄得一脸不耐烦。

好在迟梨款款地走出了大楼,白底晕染着青花的雪纺裙摇曳着,她的步伐轻盈灵动,几乎可与冰雪媲美的肌肤在夕阳下微微泛着金光。

刹那间,祁少恭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光,迟梨像一阵清风柔柔地吹进他的心里。

他咧开嘴笑,抱起那束玫瑰,冲她招了招手。

其实,她更适合小雏菊。祁少恭把花塞进她的怀里时想。

“知道你不喜欢吵闹,今晚我订了个清净的地方,就咱俩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祁少恭笑里带着讨好。

迟梨抿唇,双目中波光流动:“也好,我正好有话想跟你说。”

祁少恭带迟梨去了一家山上的私人会所,位置隐蔽,品位高端,出入的自然皆非一般人物。

迟梨觉得有点过了,但好在这是最后一次和祁少恭吃饭,她得拿出点耐心和风度。

“今天算我请客。”祁少恭刚点好菜,迟梨就把准备好的一沓人民币递给侍应生,祁少恭面色转冷,“对我这样见外?”

“知道祁总有钱,不过,我这个人有些臭脾气,怕欠别人的。”迟梨轻笑。

祁少恭沉默了一下,道:“这应该算优点还是缺点?”

迟梨只低头喝茶,半晌,菜品上桌,原本十分幽静的包间外却传来不合时宜的聒噪声,一个女人尖锐地喊了一声什么,之后一声轻响,几串脚步声渐远,四周又平静下来。

真是要完,耳朵里怎么会又出现他的名字,迟梨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她竟然听到那女人喊的是“温屿舟”……

温屿舟,温屿舟,她要疯了,她努力回过神,祁少恭正探究地看着她:“在想什么?”

迟梨夹了片生菜,思忖片刻,声音温软:“祁总,今天有两件事想和你谈。”

她用坦然清澈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男子:“第一,我不打算接受你的追求,今后也没有可能;第二……”

少爷脾气的祁少恭听到第一句话就炸了,哪里还容她讲第二件事,只见他啪的一下扔掉筷子,杯盘碗碟噼里啪啦一串脆响。他气呼呼地盯着她:“你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我改,全都改,成不!”

迟梨抿了抿唇,内心在说:不如回炉重造再投一次胎。

不过,她的面上倒还是平静:“祁总,少安勿躁,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我这人性格别扭,遇不到那个对的人,绝不委曲求全,也不想耽误了你。”

祁少恭咽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下,眉间带着郁闷的神色:“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谁是那个对的人?那万一我就是呢。”

迟梨摇摇头,浅笑:“不用试,是不是那个人,只一眼,我就知道了。”

饭菜精致,不过,祁少恭一口也咽不下去,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叹气道:“你说第二件吧,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拿你当朋友,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为你效劳。”

见他神色认真,迟梨倒有些感动了,往他的杯子里添了点水:“祁总,言重了,我只是想从你这儿打听一个人……上次在‘皇城’,咱们进门碰见的那位温总,是不是棠安人?”

祁少恭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你是说温屿舟?你打听他做什么?”

见他没有坦言,迟梨略显失望地往后靠了靠,眼睛看向窗外:“也没什么,记得有个同学也叫这名字,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祁少恭端起玻璃杯在手中摩挲:“他是棠安人倒不假,不过,未必是你同学,你也最好别再继续求证……”他抬头看了看迟梨,目光复杂,“据我所知,在这个圈子里,没人敢打听他的底细,包括出身、家庭……迟梨,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迟梨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关键词就已经神游天外,温屿舟是棠安人的话,那么,他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而像祁少恭这样家产丰厚的二世祖提起他来都不免小心,她有些不解:“他在这个圈子里很厉害?”

祁少恭摇摇头,往门口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你是没见过他的手段……得了,最好别在人家地盘上聊这个,你记住我说的,别乱打听。”

迟梨笑笑,给祁少恭的小碗里盛了一勺汤:“谢谢,喝汤。”

他们离席前,侍应生面带歉意将迟梨的餐费退了回来:“女士,你好,经理说我们店不收现金,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来两天……”

迟梨赶忙去包里拿银行卡,被祁少恭一把拦住:“好了,一顿饭而已。大不了下次你换个地方请回来。”

迟梨无奈地看着唰唰在账单上签字的祁少恭,只好笑笑收回钱包,且不知这一笑又在男人的心里激起多少涟漪。

天已黑透,山上景致不错,葱茏林木间点缀着各色灯光,祁少恭坚持要送迟梨,却被拒绝得更加坚决,理由很牵强:吃得太饱,走路减肥。

得,就她那小身板还用减肥,祁少恭索性把车一锁:“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跟你一起走。”

她不肯坐他的车,他陪她一起走,她总没理由再拒绝了吧?他正兴冲冲地转身往她的身后走,兜里的手机却响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人在这节骨眼上打电话过来,果断拒接!

等等,老祁大人……他爹?

祁少恭示意迟梨等等,恭恭敬敬地接完电话,眉眼耷拉着,迟梨静静地看着他,他倒也是玉树临风的人:“祁总有事就先走吧,你不是说温屿舟很厉害吗,这里是他的地盘,应该没人敢乱来。”

“公司出了点急事,迟梨,你还是跟我一起坐车回市里吧。”祁少恭语声诚恳。

迟梨浅色的裙角在夜风里飘扬,话语依然温润柔软:“你快回吧,祁总,我如果走不动就会叫车,放心吧。”

祁少恭还想说什么,手机又响起来,是秘书打来的。他火大地挂掉,匆匆钻进车里,朝立在路边亭亭玉立的迟梨带着歉意地按了声喇叭,迅速驶离。

刚走了有五分钟,祁少恭的车载电话响了,他以为又是家里人打来的,正想挂断,一看那个电话号码有点熟悉,便接起来。

“祁少在哪儿逍遥呢?我是温屿舟。”

一把凉凉的嗓音,却让祁少恭心头一跳。他苦笑了一下,道:“是温总!一桩交易搞砸了,老爷子发飙,我正往回赶呢。”

那头的男人轻笑:“怪不得,今晚我恰巧在山上,出门看到祁少把一姑娘丢在了半路,怎么着,我这山上黑黢黢的,也不怕美人儿被狼叼走?”

祁少恭忙道:“温总见笑了,这姑娘非要走路减肥,我这边又被催得急,只好先回去露个面再去接她……哥哥要是得空,能否找人送她到市里,我担心她的安全。”

除了公事,祁少恭倒和温屿舟打交道不多,上周的聚会上两人也纯粹是偶遇,不过都是玉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

果然,温屿舟道:“祁少,放心,人一定给你安全送到。”

山名凤泉,内有温泉,两年前被温氏集团承包,建起了凤泉山庄。

灯影绰绰下,男人长身玉立,喝了点酒,夜风一吹竟有点上头,他握着手机望着她,瘦削的一个人影,长腿细腰,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喂。”他隔着一条石板路唤她,朦胧中,他看到她驻足转过身来,暗夜朦胧,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两道目光闪亮如星。

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我这地方如何?”

有花香隐隐袭来,迟梨未抬眸,只道:“空气很好。”

温屿舟双手插兜,身后是幽深夜色中挂着两盏红灯的凤泉山庄,四周群灯如星,映得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听祁少说,你不肯坐他的车,怎么,吵架了?”

“没有,我跟祁少恭,其实不是……”

迟梨想说她和祁少恭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但温屿舟一开口就让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迟梨心脏一缩,忙辩驳:“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

温屿舟大笑,领口微敞,看起来放松又坦荡。迟梨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看他,仍是那般清逸英俊的模样,卷了袖管的白衬衫穿得落拓而性感。月亮升起,山上的灯光便被衬得暗淡,迟梨心中又柔软又紧张,她看着他,他仰头看着月亮,两人都没有说话,明明才见过几面,却仿佛相识已久。

“我知道自己很帅,可你也不必看这么久。”声音含笑,迟梨的遐思被打断。

她忙收回目光:“抱歉,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朋友。你跟他,有点像。”

温屿舟目光明亮:“前男友?”

迟梨浅笑:“老同学。一聊起来,发现其实并不像。好了,我要走了,再见……”她忽然不知叫他什么好。

“你记性不太好。”他看她一眼,笑容凉薄,却温柔,“我叫温屿舟,别再忘了。”

那一眼,迟梨看到星光大海,看到月色升起在山头,她想,不会忘,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她脚步仓皇地沿着石板路往山下走,山静林幽,虽然有灯和月,但无人的夜晚总是可怖,她加快脚步,匆匆行走。

没多久,身后亮起一道白灯,汽车的喇叭声在身边响起,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在她的身侧停住,后车窗敞着,温屿舟衣衫整齐地坐在后座上冲她笑:“上车吧,已向祁少恭备过案。”

迟梨还在犹豫,他已倾身将门打开:“这里离市区有近十公里,步行回去至少需要好几个小时,而且……”他故意顿了一下,“我听看门的大爷说,半夜能听到狼叫……”

坐进车里,迟梨的脸还是煞白,说实话,她胆子不大,决定不坐祁少恭的车,除了要断对方的念想之外,也有温屿舟说的因素。

吃饭时她的确听到有人在喊温屿舟的名字,所以,她想赌一把,看能不能在这里遇见他。

离他这么近,迟梨心如擂鼓,还好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风流轻浮,真的肩挨肩坐着,他却没丝毫唐突之举。

只是,过了一会儿迟梨才发现前面开车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屿舟,送完这位姑娘,你是回家,还是去公司?”美人儿说话了,语气亲切地直呼其名,显示着与温屿舟的关系与众不同。

“约了人打牌,估计要通宵。”他淡淡地说,将脸扭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迟梨看到刚刚离开的山地上,有人在放烟花。

“停车。”温屿舟开口。

开车的女子迟疑片刻:“怎么了?”

“抽根烟。”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同那女子说话,车未停稳,他便开门跨了出去。

温屿舟绕到迟梨的车窗边打开车门,歪头扬唇:“下来透透气。”

驾驶座上的女子转头看了一眼迟梨,嘴角带笑,眼睛里却透着冷:“我眯一会儿,上车了喊我。”

温屿舟和迟梨站在山路上,山野寂静,夜风清凉,一朵朵烟花在凤泉山顶的广场上盛开得热闹而又孤寂。迟梨发现,站在这个位置看山顶的烟花特别美,那烟火与天相接,像是银河里开出的绚烂花朵。

风有点大,温屿舟侧身点了支烟,远处的车灯已熄,近处唯有他指间火光如星。

“真美。”迟梨喃喃地叹。

男人转头,看了眼夜色中的迟梨,轻笑:“是很美。”

——美得他想犯浑。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弹掉烟灰,看她,目光晶亮。

“迟梨,迟早的迟,梨花的梨。”她也看向他,眼里有一瞬的天真,“我以为你知道。”

“你还以为什么?”温屿舟笑得促狭,薄唇一张,白色烟圈悠悠地飘向迟梨,“以为我喜欢你?”

砰的一声,今晚最大也是最后一朵烟花在山顶炸开,璀璨的火光下,迟梨定定地看着他淡漠的侧脸:“难道不是吗?”

是谁先说要我考虑跟他?是谁先招惹的我?

是你,温屿舟。

可她错就错在,她忘了他是个在红尘中打滚的人。

目光相接,在第八秒前,他果断收回:“上车,送你回去。”

红色烟头被弹出,明明暗暗,终究熄灭在水泥路面。

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同她说过半个字,临下车时,她道谢,也只换来开车女子的一抹淡淡的笑,和他半边沉默如石的侧脸。

那一晚,迟梨辗转反侧,而温屿舟则在酒店里输掉了一大把的钱。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迟梨醒来,摸出手机一看,祁少恭发了微信、短信数十条,内容都差不多:平安到家了吗?对不起,事情太急,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晚上请你吃饭赔罪好吗?

她看了下时间,那些信息都是他半夜发来的,她放下手机起床去洗漱,等冲了个澡出来,手机已经响了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还是祁少恭。

她太阳穴痛,叹了口气,还是接起:“早,祁总。”

他说来说去还是信息里那些话,说昨晚对不住她,要请她吃饭赔礼,她笑得无奈:“我以为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祁总,你真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祁少恭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做朋友总成吧。”罢了,他又闷声问,“昨晚温屿舟送你回的家?”

迟梨的心莫名被戳,含糊道:“算是吧,一个美女开的车,只是顺路捎我下山罢了。”

“这样。”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祁少恭带了恳求的语气,“我的公司遇到点麻烦,想请温屿舟出面托个人情,干脆今晚我组个局,邀请他参加,感谢他昨晚送你回来。”

六月底的清晨,阳光明亮地照进来,迟梨盘腿坐在地板上擦头发,嘴角微微扬起:“祁少恭,你还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电话那头的祁少恭讪笑:“就当帮我个忙,迟梨,你一定要来,我下午六点到楼下等你。”

“不必麻烦,你定好地方,我自己过去。”

祁少恭选的地方是一家十分僻静的茶社,迟梨打车到达时恰好看到一辆尾数为三个六的奔驰越野车在路边停住,后车门被打开,一条大长腿先落到地面上,迟梨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株高大的栀子树后藏。那人从车上走下来,黑衣黑裤,玉树临风,并没看她,而是稍稍驻足,等另一侧一名穿着白色鱼尾裙的婀娜女子袅袅走来,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步入茶社,过了好一会儿,栀子树下的迟梨才缓缓走进去。

雅间里已经开局,麻将桌上哗哗作响,“长城”垒起来,温屿舟、祁少恭对面而坐,另两边是上次在KTV见过的江总和温屿舟带来那位女子——并不是昨晚的那位。

见迟梨进来,祁少恭笑着招招手:“快来,替我打两圈,我去安排酒菜。”

他这么一喊,除了温屿舟老僧入定般坐着眼皮都不抬,其余两人皆好奇地向迟梨看来。

“迟梨,这是江总,这是余小姐,这位你应该认识……”祁少恭热情地向迟梨介绍。

祁少恭刚指向温屿舟,就听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祁少,还打不打?”

一丝尴尬被迅速掩去,祁少恭拉过迟梨将她按在座位上:“好好玩,输了算我的。”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迟梨沉默了片刻,伸手便去摸牌。

“欸!”余小姐叫起来时,迟梨的手碰到了温屿舟的手背,她火速缩回来,脸顿时也如火烧般滚烫。

“抱歉。”

“这局该温总坐庄,迟小姐,别紧张,玩个麻将而已。”相貌美丽的余小姐含笑道。

“迟小姐大概很少玩麻将,别担心,我和温总都是怜香惜玉的人。”右侧的江总笑嘻嘻道。

迟梨听了这话更加不好意思,抬眼看了下对面,那人也在看她,一双澄澈无波的眼睛,似笑非笑:“明宇,你好没眼色,也不看迟小姐是谁邀来的客,还不赶紧去找老板娘安排饭菜,让祁少回来教美女打。”

“得了,我才不上当,余小姐和迟小姐两位美女在侧,谁还去找那个半老徐娘,今晚上什么,咱吃什么?要我说不吃也行,反正秀色可餐,眼睛管饱。”

江明宇嘻嘻哈哈,冲淡了方才的尴尬,余小姐催促众人摸牌,迟梨这次不动,轮到自己了才抬手。一圈打下来,她有点生疏,没想到最后竟然和了牌,江明宇是点炮者,咋咋呼呼地叫着上了新手的当,非要她陪他喝一杯酒。

虽然没开饭,但红酒和茶都在桌上,迟梨也不推辞,举了酒杯等江明宇倒酒,结果江明宇使坏,一次竟给她倒了大半杯干红。

温屿舟把玩着麻将,嘴角还是那抹似有若无的笑,余小姐伏在他的肩头看热闹,纤纤玉指在他的手背画了一圈又一圈,跟画在迟梨的心上似的。

她瞥他一眼,垂眸,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江明宇兴奋地拍掌叫好,温屿舟却不动声色,末了,将骰子丢给迟梨:“该你了。”

骰子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迟梨把温屿舟从庄家的位置推了下来,她没看他,心里攒着闷气,撂了骰子。

酒喝得猛,上头就快,接下来的几圈,迟梨也不知是怎么打的,稀里糊涂总是输,不是给余小姐点了炮,就是眼看着要赢却被温屿舟截了和。

祁少恭进来时,迟梨面前的纸钞已经输得一张都没有了,她十分惭愧,要取自己的钱包,被祁少恭笑着拦住:“说了输的算我的,玩牌嘛,输赢不重要,就图一乐子!温总,你说呢?”

温屿舟丢开麻将,斜靠在座椅上,一只手闲闲地抚弄着余小姐的鬓发,另一只手却端起酒杯,冲迟梨淡笑:“怨不得迟小姐,是我们欺生。来,迟小姐,我敬你一杯,算赔不是。”

他一副轻佻的模样,迟梨胸口一阵窒息,二话不说就端起酒杯,咕咚一声,杯子见了底。

桃花般的粉色飞上她的面颊,祁少恭拉她在饭桌前坐下时,她的脑袋蒙蒙的,她从来没这样喝过酒,有点头晕,但还不至于醉。

不过,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她不断地往温屿舟那里瞟,一双眼水汪汪的,又异常明亮,对面的男人应该也是察觉得到的,只是他不抬头,余小姐亲昵地偎在他的身侧说话,他转过脸,倾听的模样似乎很是认真。

将酒杯端起又放下,迟梨不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似乎祁少恭讲起昨晚的事,拉着迟梨一起要向温屿舟敬酒。那人终于直视着迟梨,淡声道:“她喝不少了。”

于是,祁少恭去拿迟梨的酒杯:“我替她喝,两杯一起干了,再次感谢温哥!”

谁知她却不撒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眉眼如画的男人:“我自己会喝。”说罢,她又是一仰头,气势豪迈,完全不像往日柔弱寡言的样子。

再接下来是怎样,迟梨已经记不大清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走了,她一喝完那杯酒,他就叫上余小姐,一起离开了茶社的包间。

江明宇和祁少恭都跟到门外去送客,折返回包间时,却已不见迟梨。

夜晚下起了雨,空气变得潮湿而凉爽,雨水打在车的挡风玻璃上,温屿舟望着那不断摆动的雨刷莫名地出了神。

“温总,温总?”余小姐轻轻拍他的手背,俏丽的脸上带着娇嗔,“人家问你能不能让司机先拐到我那里,今天出来得急,忘了带卸妆水。”

温屿舟回过神,颇有些倦怠地抽回了手:“直接送你回家,我待会还有正事。”

余小姐愣住,立刻眼泪汪汪:“屿舟……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她以为他肯带她出来,整晚又那么温柔,必定是要留她过夜的。

“是真的有事,特别重要。乖,你先回去。”他口气放软,余小姐无法再忤逆,只好让司机在自己小区门口停下,悻悻地下了车。

迟梨跌跌撞撞地下了出租车,从下车处到小区门口有一条不足二十米的巷子,这两天路灯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打坏了,整条巷子都暗暗的,迟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区走。雨不大不小,她走得慢,却足以淋湿裙子和头发。

黑黢黢的,路仿佛漫长许多,迟梨伸手摸包,想去拿手机照明,只可惜头晕得厉害,手也不听使唤,手机刚拿出来就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找,摸来摸去,除了冰冷湿凉的地面,什么也没摸到。

她一个不小心,连包也掉到了地上。

车灯的白光照亮了小巷,温屿舟从停在巷口的汽车上走下来,长腿,宽肩窄腰,皮鞋踏着雨水地面,脚步稳健而又深沉。

迟梨抹着脸上的雨水扭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撩人心魄的电影般的画面。

十一点多的雨夜,小巷幽深安静,被光打亮的雨地上,温屿舟徐徐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迟梨怔了许久。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定是酒醉后做的一个美梦,不然,他的眼角怎么会弥漫着万丈柔情?

她像被蛊惑般伸出手,温屿舟的手微凉却有力,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住,然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言不发,牵着她往小区走去。

他把她送到电梯口,她迷惘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地发出声音:“温屿舟,你真的不喜欢我?”

电梯按键被迟梨紧紧按着,门开了又合,她的目光火炬一样映着他,他感到从身体深处涌出一股陌生的情潮,它阵阵冲撞着胸口,令他一时心慌,竟差点动了动唇。

他深吸了一口气,情潮退下些许,他暗暗攥紧了拳头,笑了:“没错。你最好也停止这种想法——我对朋友的女人不感兴趣。”

迟梨不死心,紧紧地盯着他:“我说了,我不是祁少恭的女人。”

温屿舟退后一步,摇头轻笑,目光淡淡得像天空中的星辰:“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如这样说吧,迟小姐,我是对你不感兴趣。”

淡淡的嗓音,竟如此冷漠。积攒成团的情绪在胸口打着旋,迟梨努力将它吞下,却见那人已走进雨里。

“等等!”她大喊,朝他比着手势,“两分钟,你等我两分钟就好!”

她已经顾不上温屿舟会怎么想她了。

脚步顿住的男人又回到屋檐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失神地想:她要干什么?想用别的手段来挽留我吗?她应该是矜持的、骄傲的、不染一丝尘埃的,所以,像我这样的人,离她越远越好。

迟梨从楼梯跑下来,素色的裙角如落花飞扬,三楼并不高,但等电梯要许久,她气喘吁吁,生怕他不肯多等一秒。

还好,他玉树般站在那里。

她的手里多了把碎花雨伞以及一个小小的手电筒。

“还有什么事?”他故意抬腕看表,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迟梨神色忐忑,递了伞和手电筒过去,因为跑得急,胸口起伏得厉害。

温屿舟不接,手插在裤兜里,定定地盯着她。

迟梨擦了一下汗,挤出一抹笑:“昨晚小区有人摔了跤,你拿着这个安全些,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

温屿舟似乎满眼怀疑,迟梨舒了一口气:“东西你用完就扔掉,我不会再纠缠你,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

而本来,她和他也没什么关系,鱼与鸟,山与海,即便相逢,也不过是刹那光影,转瞬即逝。